他在为遇见程文逸而闷闷不乐。
想到这里,隋烨心里又觉得不快,他踢了一脚秋千,让影子也摇晃起来。
付斯怀回头:“怎么了?”
“这儿没人,”隋烨说,“如果你想说点什么,我可以听着。”
那一须臾,隋烨觉得付斯怀眼里真有什么流闪着,但等他一眨眼,那抹痕迹又不复存在,他又换上疲倦的轻笑:“我没在想什么,我就透透气。”
隋烨跟他四目相对。
突然地,隋烨又猛然踢一脚秋千,秋千被重重晃起来,付斯怀不得不抓紧了扶手。
“你干嘛?”他的声音随秋千摇晃而忽远忽近。
付斯怀尝试用脚勾地,但这秋千搭得很高,他没能成功。
好不容易等到摇晃弧度小一些时,隋烨又踢了一脚,下一秒秋千又荡出新高度。
“隋烨!”付斯怀加大了音量,“你什么毛病?”
“把你晃出去。”隋烨说着又来了一脚。
这次摇得格外高,付斯怀不由自主骂了句脏话:“你停!你再蹬一脚我真下去了!”
隋烨揣着手站在一旁:“求我。”
付斯怀难以置信:“你几岁了大哥?”
隋烨依旧隔岸观火。
——你不说给我听,我也不让你想。
付斯怀依旧不妥协,想等秋千自己停下来,但每次弧度减一点,隋烨就会补上不重不轻的一脚。
几个来回后付斯怀终于想结束:“求你,行了吧,你别踢了!”
隋烨听到求饶声,在晃回来时用腿抵住,付斯怀借机跃了下来。
他像看疯子似的注视着隋烨,隋烨也一脸不羁地回望,半晌付斯怀蓦地笑出来,是抑制不住又嫌弃自己的笑法:“你幼不幼稚?”
“童心未泯有什么问题?”隋烨看起来毫不羞愧,“回去了,待会里面以为我们溜号了。”
散场的人往外涌,他们逆着人流往里进。不知两个人在想些什么,一路无言,隋烨径直走着,付斯怀慢半步跟在他身后。
厅堂里空落了很多,隋烨跟一位中年男性寒暄了几句。
转头却依旧没看见殷谣和隋治延,隋烨也不想等他们:“去跟Angela打声招呼就走吧。”
进到最深处时终于看到Angela的红裙身影,已然是酩酊大醉,她弟弟一手搀扶着,另一只手艰难在手机上打字,见到隋烨仿佛救星降世:“哥,能不能帮我扶一下?”
隋烨依言接过,发现Angela脸上泪痕密布,眼妆都晕成一团:“怎么了这是?谁惹她了?”
她弟弟扶额:“谁敢啊。”
Angela被颠了一下,颠回半丝清醒,迷糊着看隋烨:“表哥,我好怕啊。”
“怕什么?”隋烨扶她在旁边坐下。
“他要是不爱我了怎么办?”Angela泪眼朦胧。
隋烨“哦”了一声,明白过来:“婚前焦虑啊。”
Angela依旧自顾自道:“要是过五年十年,我变了怎么办,他变了怎么办?”
“人都会变,不变的是僵尸。”隋烨敷衍道,“你不结婚你们就不变了吗?”
“但我总是觉得,婚姻会加速这种变化,不都说什么几年之痒、相看两生厌么?”Angela摇摇头。
眼看敷衍不成,隋烨也只能蹲下来,好好跟她说:“二十多年前殷女士是隋治延的白月光,现在隋治延看她就是一无理取闹的中年妇女,但隋治延还是拿她没有办法。懂么?他爱你怎么都会爱你,不爱你的话我们娘家军再出兵,别搁这未雨绸缪了。”
Angela似懂非懂,噙着泪的眼睛转向隋烨和付斯怀:“那你现在跟以前相比,还那么喜欢小付吗?”
付斯怀怔在原地。
隋烨自然而然地回答:“比之前更喜欢,少胡思乱想了。”
她弟弟终于发完消息,赶忙过来扶她起身:“回去了姐,明天还拍照呢,再哭明早眼睛肿了。”
隋烨添了把手:“扶稳点,别路上吐了。”
他回头,付斯怀还呆呆站在原地,他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对方的头:“发什么呆,走了。”
夜晚的街道比白日安静,但也有零星的灯火与行人。付斯怀从上车开始便看向窗外,没有露出一丝面孔。
隋烨余光瞥着,手机上传来震动——是蒋元发过来的程文逸的资料。
中国人,二十九岁,十多年前全家移民,纽约念的本科,目前在做策展。
这简直就是名片扩写,也看不出什么内容。不过蒋元毕竟只是个助理,接收到的信息也有限,隋烨想了想便没再为难他,又把名片转给了阮存希。
哐的一声,像是付斯怀的头砸到了窗户。
“怎么了?”隋烨转头问。
“没事。”付斯怀摇摇头。
回到酒店后,付斯怀很快就去洗漱。隋烨回想着白天的事情,而阮存希的电话也赶巧地插了进来。
“我什么时候成你助理了?”他那边听起来有点嘈杂,“我刚落地就跟我打听人。”
“那不是看你人脉广,他身边那光头朋友我记得跟你合作过,”隋烨违心夸了一句,“认不认识啊?”
“见过一次,之前去纽约的时候他攒了个局。”
“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阮存希毫不留情,“劣质一点的海王,你怎么对他有兴趣?”
隋烨想了想,道出实情:“他以前认识付斯怀。”
阮存希那边传来巨大的喇叭声,电话断掉了。
浴室里的水声持续不停,这是付斯怀洗得最久的一次澡。
劣质海王......付斯怀难道受了情伤?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在纠结着,阮存希突然发了条微信,看起来他不仅人脉广,效率也高,发过来的是他跟那位合作过的、程文逸朋友的聊天记录。
隋烨快速浏览,精准定位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付斯怀?见过啊,以前他在文逸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他俩好过?
——也没有吧,我没听文逸说过。怎么问起他来了?
——小付跟我哥们结婚了,就聊聊八卦啦。
——哦哦,文逸移民前我去他家玩的时候见过几次,但不是很熟。
——哈哈,理解,他性格是有点冷冰冰的。
——啊?冷?没有吧,我记得那时候他很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还挺黏文逸的。
第29章 事与愿违
“是这间吗?”光头转头问。
程文逸抬头打量一眼,心不在焉道:“好像是。”
光头刷卡进门,被房间的布置惊到:“靠,这些人真够有钱的。”
程文逸随口应了一声,没太理他。
宽敞的空间放了两张床,光头随手把衣服脱在靠外的床上,进去洗漱。程文逸掏出转换接头,把手机脸上充电器,之后就平躺在另一张床上,只留了一盏床头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光头便洗完出来,瞥了一眼床上,问道:“文逸,你不洗吗?”
程文逸没抬头:“待会再说。”
光头闻言点点头,也把自己的手机连上转接头,动作间不小心瞥到程文逸的屏幕,抿嘴一笑:“你那小男朋友一晚上打了五个未接了。”
“不用理他,”程文逸提到这个有点烦,“我跟他说过晚上有局。”
“那确实缺点眼力见,不如之前那混血,”光头附和道,“今晚这场面够大的,刚才那圈人要能深聊上几个,下半年那展就有戏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去厕所的时候还看见殷谣跟隋治延拌嘴呢。”
程文逸像是想起了什么:“殷谣那儿子叫什么来着?”
“隋烨,在做电影投资,”光头替他解答,“怎么,你遇见他了?他不怎么露面,我还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呢,我之前想让阮存希帮我引荐引荐,人没看上我们。”
程文逸下午才听见这两个字,来源于对方的自我介绍。
于是那一幕又清晰地在他脑中演了一遍。付斯怀,那个明明自己很熟悉,却又好似截然不同的人突兀出现在眼前。他不声不响地站着,整个人看上去疏离而冷淡。
尤其是对自己。
好几年的时间,付斯怀外表没太大变化,硬要说的话,比当时白一些、瘦一些,明明这些都是更羸弱的象征,但或许是衣服的点缀,让他多出几分不好接近的氛围——本不属于他的氛围。
他手上那枚戒指程文逸分不清品牌,但从钻石的分量也能看出来价值不菲。旁边那个隋烨,居高临下的模样让他无端觉得戒备,临走前程文逸却看见他俩牵手扬长而去。
而这个隋烨,偏偏还是隋治延的儿子。
“诶,”程文逸叫了光头一声,“当年我走之后,你还听说过付斯怀的消息没?”
光头有些诧异:“怎么你也问起他?我跟他又不熟。”
程文逸没听清前半句话:“那时候你不是在国内嘛,没点消息传闻什么的?”
“我关心他干嘛,一个你取乐的小孩,”光头一头雾水,“好像后来搬去其他地儿了。”
跟付斯怀最后一面是什么场景?程文逸已经回想不起来。
可能是在家里,也可能在某个便利店,程文逸记得自己熟练地撒了个谎,骗他自己要去海岛旅游,回来给他带鱼干和贝壳,也许是其他的什么玩意儿,自己连一个像样的谎话都懒得编。
毕竟付斯怀是最好打发的。不会计较,不会撒娇,不会生气,无论有多少填不上的谎言,都不需要弥补。程文逸没见过他失望伤心的时刻,或许是他藏得太好,没有留出任何瑕疵。
看起来像块玻璃,却是最经摔的塑料,所以可以随意揉搓。
程文逸记得自己一开始容纳付斯怀,只是觉得他嘴硬的模样很好玩,左臂上带着一整片擦伤,耳朵冻成红色,却平静地陈述自己“没事”;后来发现这人实在能干,做饭、洗碗、打扫,任何事情都细致而毫无怨言。以至于程文逸那段时间每次看见他都心情愉悦,与自己圈子里的同龄人交际,都需要思考斟酌,要维护关系,而跟付斯怀之间的相处,却不需要任何成本,最多就是给个空房间让他跟杨铮睡一觉。
到后来程文逸甚至起了那些旖旎的小心思,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看他难得无措的反应,很有意思。
不过也只是点到即止。
做到底就没劲了,多一层关系,总觉得像送出了什么把柄,虽然如斯怀看起来不会以此来要挟什么,但人心易变,谁又说得准呢。程文逸不想留类似的隐患,付斯怀就是块塑料玩具,花太多精力就显得多余。
但为什么现在的付斯怀成了这幅把握不透的样子,站在一个自己惹不起的人身边?
程文逸皱着眉拿过手机,WhatsApp弹出两张图片,对面的小男孩发过来两张半裸图片,像是黔驴技穷后最后的手段。以往程文逸还是挺吃这一套,比起那些又长又多的文字,照片还能勾起几分原始吸引力,但现在却兴趣寥寥,索性也懒得回复,锁屏后闷在床上。
大概是睡前想得太多,这一晚程文逸也没睡太好,总有一些奇怪而短的梦,醒来后又完全不记得。早醒之后就不容易睡着,他看了眼窗外,天刚亮。
他转头叫醒光头:“诶,去吃早饭?”
光头明显没醒,把头往里缩了一截:“我不吃了,你自己去吧。”
程文逸也没多劝,随便穿了件外套就出了门。大冬天他露了很长一截脚踝,走在外面还有些冻人。
自助早餐提供在花园背后的厅堂里,程文逸刚一拐弯,就看见昨晚让他没能安宁的罪魁祸首——付斯怀正独自背对着坐在靠外的座位上,身边放着用精致盒子装好的一份套餐,像是替谁带的。
那一瞬间一些久远的回忆又浮现。曾几何时,程文逸也只需要躺在床上等待早饭,也许是付斯怀亲手做的,也许是自己点名想吃的,甚至付斯怀会控制好时间,不会让带回来的早餐冷掉。
程文逸直接走过去坐在了对面。他看见付斯怀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旁若无事地擦起了嘴。身前的餐盘只叠放了两块没吃完的面包,付斯怀一如既往地吃得不多。
“小布丁,起这么早?”程文逸手搭在椅子上,下巴朝那盒子抬了抬,“给你老公带的?”
付斯怀点点头承认:“对。”
程文逸打量着对方,跟昨日不同,付斯怀今天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羊羔绒外套,扣子系上了最顶上那颗,手上的戒指也不翼而飞,但不知怎么却依旧透露几分冷淡之感。
“本来还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如何,”程文逸不徐不疾地说,“看来是我多虑了。”
付斯怀笑了笑:“一般日子,不好不坏,不劳费心。”
语气里的生分让程文逸皱了皱眉,但又很快恢复:“待会去我房间坐坐呗,好久没见了叙个旧,那光头你还记得吗?以前跟我们一起玩的。”
“记得,”付斯怀语调依旧平静,“不过隋烨还在等他的早饭,下次再说吧。”
程文逸有点恼了。
他看着付斯怀慢条斯理地收拾面前的餐盘,明明住在这样的酒店,根本无需做这些事情,但他还是仔细地擦掉了每一处水渍,袖口微微挽起,熟悉的细瘦腕骨晃荡在自己眼前。
程文逸伸手握住了那块骨头:“怎么,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付斯怀好似愣了一下,然后飞速将手抽了出来。
“没有,”付斯怀回答,“就是太久没见,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文逸眯着眼,没多评论,只冷不丁突然看着桌上一个小罐子:“我最爱吃的蓝莓果酱,你还记得你以前骑了三公里车帮我去进口超市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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