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派洛特改变了这一切,因为有一天我听到角落传来很细微很孱弱的叫声,我从我无数名贵的皮草堆下面刨出了奄奄一息的派洛特。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是个健康有力的小伙子,但因为长时间疏于照顾,他已经饿成皮包骨了。我焦急万分,连忙跑出家门冒雨去给他买狗粮,大雨像是圣水一样洗涤了我的灵魂,在我看到派洛特一点一点咽下狗粮并重新充满活力的时候,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我的惩罚终于结束了。派洛特,是我和母亲在人世间唯一的联系,我不能活在过去的阴影和悔恨之中,最重要的是我必须照顾好母亲留下来的狗,他是我的现在。”
草坪上野餐的男男女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平静的湖面被忽而走来的风捏出了岁月的皱纹,然而顷刻间那皱纹又被抚平,消失不见。王耀紧紧扣着手心,心里百感交集,好像心底里一棵幼嫩的树苗在长久的暗无天日之后,第一次照见了阳光,也让他突然认清原来自己不是植根于泥潭,而是湿润的土壤之中。
“没有谁的二十多岁没犯过错,没经历过挫折和失败,但重要的是关注当下。我们都是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学会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是上帝最好的启示和馈赠。”
约德尔太太拍了拍他的肩膀,圆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柔,充满着包容和宽厚。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你愿意陪我再遛一遛派洛特吗?”
“当然。我们从哪边转起?”王耀拉着狗链,站了起来。
“就沿着湖边吧。我跟你说啊,上周这个时候我来这里溜派洛特,这个小家伙……”
约德尔太太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但王耀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甚至感觉到热,后来脱下了他的红围巾。
傍晚,坐在约德尔太太车上的王耀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大男人,于是在路过超市的时候就提前下车去买食材和几盒速食。当然,投喂金毛的炸鸡腿也不能少,最近他发现亚瑟喜欢甜品,于是也捎回去一份黑森林蛋糕,结完账提着收获满满的两个购物袋,王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许多,甚至迫不及待想要和他们见面。
所以当他回家放下两袋食材之后,就高兴地扑进阿尔弗雷德怀里吻了吻他的嘴唇,在亚瑟闻声走下来时,也和他拥抱后在他的脸颊留下一个吻。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这与他们所设想的情景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正当两个人用眼神交换着“发生什么了?”“我哪儿知道?”的信息时,王耀从卧室里抱着自己暴打了一天一夜的茄子神兽,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挂在玄关前作法,而是放在了沙发上当作靠枕。
“宝贝,你——没事吧?”阿尔弗雷德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后问道。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王耀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开始整理买的食材。
“那,以后的事你怎么想的?”
王耀的动作一顿,思索了几秒,然后耸耸肩回答:“先过好带薪休假的这几天,然后继续回去上班呗,总是要生活的。就像那句话说的,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
“你真想开了?”
“当然。”
说完,他提着食材走进了厨房。
“所以我刚刚的电话是白打了吗?”亚瑟面无表情地盯着阿尔弗雷德。
正当阿尔弗雷德自觉理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厨房里传来王耀叫他的声音,于是他立刻脚底抹油,只留下一句:“耀命难违,先撤一步。”
被孤零零留在客厅里的柯克兰先生只能叉着腰叹气,从心底怀疑自己专程跑回来的意义何在?
“亚蒂,我给你买了黑森林蛋糕,你要不要尝尝?”
“来了。”
当第一口甜甜的奶油融化在口中,柯克兰先生轻轻勾起嘴角,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块蛋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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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人在屋檐下
“下午好,福特斯先生。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工作。”
“下午好,柯克兰先生。我刚开完会,是关于下个月圣诞节的事情,现在还算清闲。”
“圣诞节……”对方喃喃地拉长了音调,似乎是在回忆,“时间过得可真快,是不是?今年过节你还要去意大利吗?”
“不了,今年留在家里陪家里人,那个小男孩儿两个月前就被我打发走了。”
“还是那个摄影师?”
“不,是个芭蕾舞首席。”
“那也很好。我记得你太太做的派很不错,过节就陪在她身边吧。”
“是的,圣诞节她通常会做一个很大的派。如果您想的话,欢迎来我家做客。”
“不了,今年圣诞节我也要留在家里陪家人。”停顿了几秒,“还有一件事,我今早看了一遍你们公司的财务报表,销售额和去年没有什么差别,但利润却在下滑,福特斯先生是否有考虑什么挽救措施?”
“上半年印度调整了海关税,与我们有合作的几家工厂的货运成本提高了,而且上半年是销售淡季,强行提高售价也行不通,所以造成利润下滑。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在中国找到了三个新合作商,价格更优惠。我已经派人去和其中一家谈了,其他两家的样品还没发过来,收到样品后如果质量没有问题,会再考虑之后是否合作,预计明年1月就可以签单。”
“1月?别想了,1月是他们的新年,更何况我们的订货量又大,最快能2月送来就不错了。现在的库存能支持多久?”
“过完这个圣诞节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未来三个月将会保持这样的高成本不变是吗?”对面的语气已经隐隐透露出不悦,“既然商品成本降不下来,那就把人工成本降下来。比如对新员工做培训,我希望是切实有效的、能在这份报表上亲眼看到的,而不是让等着他们在岗位上成长起来,这实际上也是一种隐性支出。希望我表达得足够清楚了,福特斯先生?”
“呃,非常清楚,先生。我稍后会开会向其他人传达您的意思,讨论之后的整改方案本周内会发到您邮箱。”
“我非常欣赏你的行事风格,那么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祝你今天愉快。”
“您也是,柯克兰先生。”
挂了电话,麦克·福斯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就知道这个男人亲自打电话过来准没好事,他抓起桌上吃到一半的可丽饼,狠狠地咬下一口,一边嚼一边四根手指富有节奏地在桌上敲打。
忽然,这富有节奏感的音律顿住了,麦克那双隐藏在浓密棕眉下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可丽饼又一次被扔在桌上,他拨出一通电话:
“下午好,伊丽莎白,希望你今天过得不错?”
“省了那些客套话吧,麦克,而且现在对我来说是早上。你是想问合作商的情况吧,很遗憾的告诉你,他们1月要过节停工,所以最快——”
“行了行了,最快要2月才能开工,这我知道,我有更重要的事问你。那个中国人最近情况怎么样?”
“哪个中国人?我身边现在都是中国人。”
“别跟我装傻,我当然说的是之前调到你部门里的那个中国人。”
“哦,他呀,我把他交给弗朗西斯之后就没有再过问这件事了,你也知道他的驴脾气。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发生了一件事,刚才柯克兰先生为了这个中国人特地给我打了通电话,不过好消息是情况还能挽回,所以你快点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柯克兰先生——是母公司的那位吗?他竟然亲自打电话过来……”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伊丽莎白。”福斯特先生说,“但我希望你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呃,谨慎一些,因为柯克兰先生并没有表示要直接插手此事,所以……不过虽然弗朗西斯的脾气差了些,但很能赚钱,马上又是圣诞节了,所以……你懂我意思了吗?”
“我很了解弗朗,他不会随便离职,尤其现在正值年底。”
“嗯,别忘记明年年初北美地区的经理就要退休了,眼下就是你的好机会,帮对一个人比你签个价值千万的单子都重要,所以这件事你必须处理好。”
挂了电话,伊丽莎白紧接着又打给自己部门里的几个亲信,询问了弗朗西斯和他组里的情况,大致摸清了事情的原委。简而言之,就是那个空降兵业务不熟练,而弗朗西斯又是个眼里揉不了沙子的家伙,最新消息是弗朗西斯已经在逼空降兵离职了——这倒不出她的意料,弗朗西斯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
当然,既然她当时选择把人塞进弗朗西斯的组,而不是其他组,也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估摸着现在差不多到下班的时间了,伊丽莎白靠在椅背上,跷起脚,把电话打给了弗朗西斯。
“嗨,弗朗,有空讲几句话吗?”
“没有,我在忙。”
“事关你的年终奖,你确定你还是没时间听吗?”
“等一下,我先出去接个电话。”伊丽莎白听到对面传来女人回答的声音,过了十几秒,弗朗西斯的声音才重新出现在听筒里,而且伴随着微微的回声,“好了,你说吧。”
“恭喜你弗朗,上个月你们组的业绩很不错,不过我听说你的组有人离职了,按照公司规定,今年她的业绩不能算进你们整组的业绩里,只能单独算,这对你们年底评年终奖不利……波诺弗瓦先生请你不要着急打断我,你不知道这个规定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人在你的组里离职,我打这一通电话的原因就在此,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而且完全站在你这一边。我想到的对策是这样的,上个月不是有个新人进你们组了吗?你先让他顶上空缺的位置,这样下个月核算业绩的时候,可以把离职员工的业绩算在他头上,当然只是数据算在他头上,不会影响离职员工的工资发放,这样你们照样可以稳拿年终奖。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他什么都没干,却得到了奖励,这不公平。”
伊丽莎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可是得到奖励的也不止他一个人。你的组里每个人,包括你在内,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年,难道不值得这份奖励吗?”
果然,电话那头沉默了。
“更何况,年底不是你的小剧院交租金的时候了吗,弗朗?你应该比谁都缺这笔钱吧。”伊丽莎白眼含戏谑,以轻轻的语气戳破了这层遮羞布,“不过呢,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如果你实在觉得这件事违背你的原则,也可以拒绝,不过规定就是规定,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更改的,到时候别说我没帮过你啊。”
电话那端静默了整整有一分钟。但也不算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那种愤怒与虚弱交织在一起的轻微喘息声一直不间断地从电话里传来——“伊丽莎白·海德莉微,你现在站在镜子前还能认出自己的模样吗?”
伊丽莎白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与你无关,波诺弗瓦先生。顾好你自己的事。”她冷冷地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
卫生间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镀镍的银色水龙头在滴水。“啪——啪——啪——”水滴拍打着洗手池,更显得这狭小的空间分外寂静。弗朗西斯站在钉在墙上的镜子前,两只手撑在台面上,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疲惫苍白、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镜子里一点一点萎缩——这种疲惫感并不来自眼睛、鼻子、嘴巴或者是身体的某个部位,但每个部位组装在一起就显得如此疲惫无力,如同一个一个月没睡觉的人,□□和精神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倾倒崩溃。
沉重的呼吸声不绝于耳。
当他拖着身子回到餐桌,坐在他对面的女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反常,于是下意识关切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弗朗西斯面无表情地摇头,一如既往用“工作上的事”来搪塞她,这令她脸上闪过一丝受伤。
弗朗西斯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你说这是你在开庭前最后一次见我。”
“是的,弗朗。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波诺弗瓦太太的身份坐在这里,如果你还是不肯关停马赛的小剧院,那我们下次只能在法庭上见了。”
“路易莎,除了剧院和孩子,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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