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蒙尘只停了片刻,抬步向前,辕门守卫对他行大礼,“恭迎主上!”
他走到金以恒身边,眼神向前,欣赏着全营欢庆,略略弯腰覆在金以恒耳边,不给身边人一点目光,“金盟主,洛阳已得,今晚一起喝酒。”
金以恒还未出招,已经被野利蒙尘率先封住了动作,反剪了他的手臂,“金盟主,扶风人马南下而来,平江人马未动,本君认为中原放弃了锁兰山南麓,合力要保逍遥京,而逍遥京失守,平江就是赵氏的陪都,你说本君是着力进攻逍遥京还是分两路把逍遥京和平江同时攻取?”
金以恒冷汗流过耳鬓,他看着远处灰濛不真实的洛阳城墙,艰难侧首凑上野利蒙尘耳边,不愿移开眺远的视线,“漠狄之主下定的决策还需问么?你就告诉我吧,他日我也好仿效来一回兵临妙京。”
“呵呵,”因为得胜,野利蒙尘本以为多日来的心中阴霾理当一扫而空,听了这番赌气的执拗,那股滋挠心肺的分辨不清是喜怒还是惆怅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几步跨越万里,从妙京来到高渝,见到金以恒,本以为战场相遇,在他面前,把他的家国故土据为己有,一切不适的心情都会了结,今日自己实现了筹划的一切,那股莫名的情绪好似并没有缓和,面对这副容貌,不减反增,这令自负果决雷厉的野利蒙尘十分不适。
他攫紧了金以恒的下巴,用蛮力迫使其转头直面自己,盯住了他那双金珀色的眼眸,逡巡不离,“你大可以试试。”
金以恒用陌生的眼神审视野利蒙尘,以往柔情蜜意风情无限泯灭成烟,他忍受着“良辰”的痛苦,咬牙说道,“你是不是在等逍遥京城破了,再杀我?”
野利蒙尘犹似欣赏眼前面容,没有听进一个字。
“什么时候杀我?”
逐鹰派掌门,珹王,漠狄之主,相遇经年,野利蒙尘身份多变,坐上了世间独有的高位,时至今日金以恒发觉自己不知道该用哪一个称呼,对他的仰慕倾倒逢春心意夹杂着忌惮,他力量绝巅,恣睢高傲,领受所有的膜拜和尊崇,可金以恒总感觉去除这副身份才是真正的野利蒙尘,他好奇想过要窥见真正的“蒙尘哥哥”,但代价太过巨大,莫名感到惧怕,何况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只是手下败将一个废人。
折腾了这么多年,都被他人利用做了一块踩在脚底的垫脚石。
中原故土日日在眼前染血,那些是军士和百姓的血,自己的血在何时何处流尽呢。
又是一日荏苒而过,洛水之滨,几艘硕大的画舫离岸逐浪,名义上是逐鹰派庆功夜游洛水,实则顺流而下探查中原地势。
此刻月上中天,一轮皎洁满月照临人间,洛阳城的阙楼高台上置办了一张几案,两张座席。高台百丈挑空而建,延伸出城墙,脚下数里风光一览无余。
全城内外皆是漠狄军士,战鼓并上城中欢庆的军乐,一显漠狄恢宏磅礴的曲风,光听乐曲竟有了佳节到来的错觉。
野利蒙尘举起纯金镶玉酒杯,“虽有圆月而无花,想来金盟主也不介意失了一样。”
“不介意……”金以恒发丝衣袂风中飘扬,他摆摆手,自斟一杯,“当日中秋花好月圆,也少不了挑起一场血腥屠戮。”去年中秋,野利蒙尘挑唆利用高渝厉刃山在中原各地掀起□□。
“有漠狄之主陪伴,还要什么花呀?多余。”金以恒放下酒杯,扬眉一笑,灿若花开,毫不掩饰得赞美野利蒙尘容貌俊美。
野利蒙尘手握酒杯,心中漫想白天金以恒的话语——“什么时候杀我?”
杀?漠狄野利蒙尘最不费力的就是夺人性命,他要的是臣服还有……
酒是醇香好酒,回味绵长,金以恒贪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面喝了干净。野利蒙尘抿了抿杯沿,浅尝辄止,“金盟主海量。”
金以恒笑意不变,视线转向深邃的星空,数不清的星辰之中真的有两颗相近恒星明亮熠熠,交相辉映,“这是你的庆功酒,当然要一醉方休,醉了才尽兴。”
风力渐强,吹得衣袖烈烈做响,单薄的人仿佛会被清风带去云端尽头再不归来,野利蒙尘推开隔在两人面前的桌案,把金以恒拉入怀中,如此才心安。
金以恒依靠怀抱,抄起酒壶,本想喝个精光,但被人捏住了手腕,阻止了畅饮,“连喝酒也不能啊?”他仰面看着头顶上方的野利蒙尘,眼神祈求,楚楚可怜得说道。
淡色的嘴唇上都是酒渍,野利蒙尘为他擦去嘴角一滴酒,手指摸过柔软的唇瓣,被金以恒当即一口咬住指尖。
顿痛湿润,双重触感,还能感受到灵巧的舌尖在舔舐。金以恒眼神无辜,朝野利蒙尘眨了眨眼睛,“你就让我喝吧,好不好?”喝醉了兴许能做一回继任玄尊的美梦,而非俘虏。
“你灵力……”野利蒙尘握住了纤细的手腕,名动天下的高手探不出一点力量,他还未问全,一只隼鸟从远方飞至,落在肩头,是逐鹰派的传信密术。
“说!”野利蒙尘留恋这番姿势,不愿腾出手来浏览密信,于是命令道。
隼鸟化成一张信纸,传信人的声音透纸而来,“逍遥京派出十万兵马,朝洛阳而来!”
信纸化为尘烟,飘散得一干二净。
金以恒离开枕倚的胸膛,站在高台边缘,再迈一步就会跌下摔个粉身碎骨,他向东而望,混沌无他,看不见逍遥京的一兵一卒。
野利蒙尘跟随起身,从后搂住了金以恒的腰腹,将他紧贴自己,“赵孞终于出兵了,意料之中,他日金盟主可愿与本君一起,破敌?”
金以恒身体沉沉下坠,两手抱紧额头。
“我漠狄所有人马已越过锁兰山经由扶风朝此地进军,不日与本君主力在洛阳汇合,开赴逍遥京与赵孞决战,这个机会金盟主等了多年,难道要临阵退却?”满月如玉盘,酒香飘逸,美人在怀,目力所及都是得来的疆土,野利蒙尘饶有兴致得把战场大事说与金以恒听,倒要看看燕齐明霞的主人有没有后发制人的奇招。
金以恒耳边回响着吟吟话语,机会?确实等待了很久,玄尊高位,执掌中原的权力……
花好月圆,又是中秋吗?中秋啊……他慢慢转过头看着目光灼热亲密咫尺的野利蒙尘,这是谁?是来杀自己的?
金以恒身体瑟瑟发抖,下一刻痛得嘴唇惨白,像被抽走了灵魂,躯体只剩痛感,承受比伤筋锉骨剧烈百倍的痛楚,他用全部的力气挣扎,这一异样令野利蒙尘瞠目,他还未及反应,金以恒以巨大蛮力挣脱出怀抱,在坐席上狼狈打滚?“小心!”野利蒙尘奋力把他拽回身边,再差一点距离,没有意识的他就要跌落高台。
金以恒簌簌颤抖呜咽不停,抱紧野利蒙尘的手臂如溺水之人抱紧浮木,刘海鬓发浸透了冷汗,能滴出水来,“三哥,有人要杀我……”他浑浑噩噩得念叨着,“师父,我不想活,可我也不想死……”刻意忘却的过往侵蚀理智思维,年少时承受的“良辰”痛苦又一齐肆虐而来,他眼前发黑,发出压抑的□□。
野利蒙尘一时无措,眼睁睁看着怀里人备受煎熬,金以恒大叫了一声,松开了抱住野利的手臂,摁住额头疼得不能自已,十指指尖渗出血,胡乱蹭在脸上。
野利蒙尘的定身术只在金以恒身上维持了交睫瞬间,就被他生生冲破,高台的几案被撞翻,壶里的酒撒了一地,金玉酒杯早已掉落百丈之下,金以恒全身冷汗浸湿,全靠野利蒙尘双臂环抱才不至于疯魔成癫跳下高台寻死。
“呜呜……”金以恒□□不止,颤抖不停,野利蒙尘一手将他箍紧,腾出一手来探他的灵力,血液激烈游走,一丝力量也没有。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的灵力抚慰伤痛,金以恒止住了挣扎,懵懂看着上方人,那人下巴抵着自己头顶,耳旁有力的心跳声令自己心安,“珹王殿下?”
“是我……”野利蒙尘见他神志恢复,维持不动,低声温柔得承认这个过去的称呼。
金以恒伸手想摸摸他的脸,无力做到便放弃了,“蒙尘哥哥你醒了?我们在高渝山地,我一定背你出去,你不要睡了,好不好?”
野利蒙尘明白了他所指,金以恒在高渝瑾晖琼楼废墟大战霓承岳,中了天罗地网阵,他强行破阵之后自己为了寻找纯钧剑的线索追着他一起坠落山崖,待完全清醒,正被金以恒背着闯入若黎的地界。
当日山崖之下自己一无所知,若不是金以恒搭救,未必能周全离开高渝。之后金以恒不提半句,只当是寻常不过的同行。
“蒙尘哥哥你不要死……”金以恒血滴沥沥的手攥紧了野利蒙尘的衣襟,两眼通红噙满泪水,哀声乞求道。
野利蒙尘睹视两行清泪流淌脸颊,心被揪痛,“我不会……”
金以恒平静不过一刻,又被“良辰”毒素折磨,扑倒在野利蒙尘胸膛。
野利蒙尘猝不及防被这股大力袭击,向后一仰,金以恒扭动不停,推着野利蒙尘一起跌下高台。
城墙屋檐倒悬,风声呼啸,野利蒙尘在空中抱紧了金以恒拒不松手,交战过后地面狼藉,他瞥见了洛水上的画舫,当即转身调整身形,足尖在水面一点,跃上了画舫。
野利蒙尘撞开了船舱入口的珠帘,抱着人大步进入,今夜风高浪急,洛水河上波涛汹涌,大浪拍打船舷,他脚步不稳一个趔趄,浪涛之中珠帘铮铮做响,舟船摇晃,两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画舫装饰精美考究,正是洛阳最华丽的一艘,又被人按照漠狄重浓艳色的风格重新布置了一番,深红色的帷幔在黄澄的灯火下朦胧如梦境旖旎。
见野利蒙尘登船,岸边几个侍从聚拢而来守在舱前,“不得进来!”他厉声呵斥道,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发抖。
金以恒听见这句,还以为是对他的怒吼,泪珠不断,哭泣道,“父亲和母亲丢下我,哥哥们不要我,我去找蒙尘哥哥……”
他正被野利蒙尘压在身下,挣扎坐起,举目望见的只有红色,影影绰绰摇曳魅惑,陌生而梦幻,“啊!”头痛使他把心中隐匿的事统统脱口而出,“蒙尘哥哥他快要死了,他全身冷得像冰,脸上都是黑血,我不要他死,他死了就没有人喜欢我了,他的喜欢是假的,我的喜欢是真的……呜呜……”
野利蒙尘正在焦急得为金以恒输入灵力,四肢并用才把人压制,勉强阻止激烈的动弹,这些话他听得句句分明,却不知怎样安慰,“我不会死。”他左手握紧金以恒的手腕不松,右手捧住了他的脸,拥在自己心口,“你也不会死。”
天地骤缩成狭小空间,野利蒙尘就是全部,声音伴随身体的味道令金以恒神迷困惑,衣上名贵熏香和久违而熟悉的野性清冽香味充盈鼻腔,满室红纱蹁跹勾起了另一层回忆,他痛感减弱,贪恋身体的暖意,认出了眼前人,“蒙尘哥哥?”金珀色的眼睛里盛着眼泪,无辜又可怜,不是艳丽的明霞花,而是一株纯洁无染的雨后菡萏,靠着野利蒙尘的灵力续命,金以恒的嘴唇脸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粉色,激起人迫切的采撷。
“小……金……”野利蒙尘换了称呼,两人耳鬓厮磨,灼热粗重的气息与微弱的喘息交织,吸入彼此的味道。
他是受伤?还是中毒?在若黎时也曾有过意识涣散疼痛难忍的情形,被霍运星那个庸医含糊地搪塞,那时自己并未在意,只当是大战过后身体羸弱,今日才知道了他的沉疴旧疾。
这个称呼引得金以恒嫣然微笑,就着相拥的姿势,刚好吻上野利蒙尘的眉梢,“我好想你。”金以恒说完又吻了吻他的嘴角,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连涟漪都不会有。
而野利蒙尘身体如火,这温柔的亲昵凋残了故作的理智,他狠狠吻上了金以恒的唇,比攻城掠地还要急躁。
唇舌交缠,互尝彼此。
野利蒙尘吻得不够,唇齿犹如啃噬沿着金以恒的脖子一口咬在他的颈窝。
“啊……”金以恒敏感,截然不同刚才的痛苦。
白皙如玉的胸口起伏,薄薄的肌肤下就是跳动的心,“蒙尘哥哥,蒙尘哥哥,”金以恒的“良辰”褪得一丝不剩,眉间颦蹙,他搂住了野利蒙尘的脖子,尽情得呼吸着这个人的味道,“我喜欢你。”
绫罗绸缎垫在身下宛如揉皱的花瓣,“喜欢我就听我的。”
“呜……”金以恒点点头,嗫喏道,“头好疼。”
执手相连,野利蒙尘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金以恒体内,苍白的脸色明显缓和,不像在城墙上那样暴躁难以自控,抛开家国桎梏身份枷锁,一起再感受不到痛楚。
风浪之中船舶摇晃,红烛帐暖,平日冷傲的漠狄之主眼神温柔,甚至带着宠溺,将全部的柔情捧给他一人,“小金说谎,明明不疼,因为有我在。”
亲吻落在额头,吻过亲自点染的一抹胭脂朱红,吻过眼角金色与深红的花钿,脸上残留汗水与泪水尝在嘴里有涩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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