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联成,今生今世纠缠到底。
“良辰”褪去,痛楚消弭,金以恒由地狱升腾至无边无垠的云间,所见所听所闻所感一切都是野利蒙尘,飘荡在他给予的愉感中。
这方扁舟在摇晃,人也在晃动,野利蒙尘犹嫌不够,他大口喘息,抛弃了身份威仪,化为猛兽,这具身躯柔韧甜美,只属于他。
四周弥漫着血脉喷张的味道,野利蒙尘不肯结束这温存,两人拥紧,船舱里红纱摇曳,浩瀚天地里唯有这一处仅存该多好,金以恒视线里是一双眉眼,只是看不清它里面蕴含了什么,他再也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野利蒙尘身体疲乏而意识清晰,在天下中心战事漩涡,反观着自己所作所为。他急喘渐平坐了起来,默默看着身边人,金以恒全身薄汗,一手抓着衣衫一角毫无知觉得睡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水珠,是眼泪还是汗水……替他理了理脖子旁湿透的长发,那里和胸口一样,肌肤微动,是血脉鲜活的跳动,毫无防备得把自己的一切呈现面前,纯净兼有明媚,与外间的腥风血雨格格不入。
可鲜血铺就的道路本就是两人各自的人生。
“明霞花”玉佩握在手中,从未丢弃,下一刻动静人声传来,提醒野利蒙尘,踏上了这条路唯有前行,前往逍遥京。
洛阳城外洛水河岸,大风大雨中一个黑衣身影背靠大树而站,夜半三更无人发现,因为灵力护体,雨水打湿不了周身,他玩味得看着画舫,露出好奇得意的歹笑,“野利蒙尘,金以恒,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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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盟主?”
金以恒被这声称呼唤醒,迷蒙睁开眼睛,“小山?!”
“盟主你醒了,太好了!”金山儿一身简陋的粗布衣服,跪坐在金以恒的床边,见到主人醒来,喜极而泣。
一盏微灯,帐巾围绕,仍在军营啊,金以恒靠着垫子慢慢坐起,看着头顶深色的篷顶,“你怎么来的?我竟然还能再见到你……”
“是漠狄之主让我来伺候你的。”金山儿解释道,金以恒怔怔看着,他继续说道,“跟着盟主去高渝的人马,大部分都折损在了和若黎对战里,那一天我们追击阮清泠快要成功的时候被漠狄大军杀了个措手不及,盟主你被漠狄之主抓了,我们剩下的几个也被俘虏了,被废了灵力,押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那里全是光秃秃的山石和焦土,任我们自生自灭,我担心死了怕你有意外,可那里有厉害的结界,我根本逃不出去。”
金以恒拍了拍床榻,让金山儿坐得再近一些,“小山儿,我也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嗯嗯。”金山儿点头。
“我们劫后重生,这一见面恍如隔世,你怎么不哭了啊?”金以恒戳戳他软肋。
金山儿被逐鹰派的人带离漠狄流放地固守山,还以为要被严刑拷问后处死,哪里会料到能回到中原,更不会料到被带到对中原征伐的精锐大军中,中央大帐里的人,目光锐利得可怕,即使金山儿不怕死,也忌惮着胆寒的气势。
金山儿甫一见到躺着的金以恒,顿时泪流满面,扑倒在他床榻边,忍住不啜泣。照顾了一天一夜,榻上昏睡的人终于醒来,生离死别后的巨大震撼褪去,心中满满的都是不甘,为主人不甘。
被金以恒几句连蒙带耍,又替他心疼不已,“盟主啊,我的眼泪昨天见到你,以为你已经咽气的时候就流光了,现在哭也哭不出来。”
“去你的!”金以恒一掌拍在床榻上,眉毛倒竖,“本主没战死沙场,到被你气死了!”
金山儿脸上笑里带着哭,抿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金以恒立刻明白了金山儿心中所想,长长叹了一口气,唏嘘道,“既然漠狄之主让你来照顾我,说明你我都死不了。”
金山儿打量大帐入口,确认没有人在,附在金以恒耳边,说得非常轻,“那盟主你谋划个大的,有我助你,我们一起把他给……”金山儿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漠狄大军没有了领头的,我们联合逍遥京的大军先杀了他们,再调转枪头,杀回都城,到时候中原和漠狄都是你的!”
金以恒眉峰挑得老高,噗嗤一笑,“你灵力废了,我重伤在身,两个弱小俘虏而已,你倒也是‘死心不改’,哈哈哈哈。”他笑个不停,差点背过气去。
金山儿虽有想过为何被带来照顾金以恒,但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半点,更不知主人与野利蒙尘的隐事,金以恒笑得张狂放肆,他更加莫名不解,难道这不是主人多年来的心愿?可灵力被废,确实是个废人了,金山儿神情黯淡,讷讷说道,“我这不也是随主人么,不改!”
金以恒背负太多,刚刚醒来,根本理不清思绪,他手指弹了弹金山儿的脸颊,“此事先不提。你之前不是花痴过漠狄之主的容貌么,见到了?
“见到了,”金山儿帮金以恒端来手边熬好的汤药。
“他好不好看啊?”金以恒夺过勺子自己喝。
“额……”金山儿万万没想到问的是这句,只当又是戏耍,关心得问道,“药烫不烫啊?”
“问你呢!”金以恒眼神一变,音调拔高,威严立现。
金山儿脸色煞白,他离开床榻,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属下先前乱开了玩笑,恳请盟主恕罪,盟主今生待属下的恩德,属下一定誓死报答!”
金以恒放下了药碗,语气缓和,“起来吧,过来坐好。”
“是。”金山儿听话,重新做坐回床边。
“小山,”金以恒看着他清瘦的脸,落寞道,“你能回来相当于这条命重新来过,我抹去你的记忆,让你真正只做一个伺候我的小侍从,你愿不愿意?”
“我……”金山儿哽咽,违背本心的“愿意”两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没有了记忆,一切过往会消失得干干净净。暗无天日的童年可以一笑抛弃,是因为在燕齐明霞重新活过,“我舍不得盟主对我的好,我不想忘记。”金山儿眼中闪过泪花。
“那就不抹,只做随从,再不要提我先前那些妄想,明白吗?”金以恒自嘲着,哪里还有灵力能抹去记忆呢,小山今后不该为自己过往那些可笑的“大业”而活,才能保住小命。
与金山儿的誓死忠诚不同,金以恒更不愿被忘记,两个人结识了多年,日后世上多有一个人记得自己也是好的。
金山儿有些懂得金以恒的用心,又不能全部懂得。
“盟主,喝完药我伺候你穿衣服吧。”金山儿劝道。
“不喝了,”金以恒懒得去究问都是什么药材,更怕喝苦药,先前浮浪共渡一晚的残篇记忆慢慢清晰,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寝衣,与野利蒙尘的同色,寝衣上飘来熟悉的熏香,怪不得昏睡时有种和他抱在一起的感觉。“你,见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金以恒看着自己整齐的衣领,全身显然已经沐浴过了,只是腰酸得厉害,他揉了揉,装作无意间问起。
“啊?”金山儿跟不上金以恒的思维,一时来不及反应。
“笨!问你我睡了多久?”金以恒将领子拉开一条缝隙,往里瞧了瞧自己胸前。
“我来的时候,”金山儿老实回答,“盟主你睡着了,漠狄之主坐在这个位置,”他指着枕头处,“我怕他对你下杀手,可是我又打不过他……”
“哦,那你多虑了。”
“他命令我照顾你,然后就走了。盟主,你睡了一天,要不要起来?”
金以恒打了个哈欠,“起!不然就辜负了漠狄之主的款待。”金山儿捧来衣服,为其穿戴。
“知道我们在哪里么?”趁着系衣带,金以恒凑在金山儿耳朵旁边问。
不知是自信还是疏漏,金山儿从漠狄被逐鹰派带到这里,不上枷锁不封五感,他常年为金以恒奔走四境,疆域各处烂熟于心,“地势平坦,植被葱绿,星辰轨迹,常飘南风,我们应该是在荥阳。”
荥阳,距离逍遥京不足百里。
“几个时辰前,我听见帐外有人马集结的声响,我出不去,不知道他们的战况。”金山儿帮他绑好了腰封。
金以恒发现自己的扇子还在,拿在手中捋顺了璎珞流苏,在他人军中执扇风流,“这是漠狄中军帐,我们出去的那一刻就是他们兵临逍遥京城下。”
自洛阳开拔,漠狄大军火速进军,达到荥阳时,前锋突受偷袭。
数不清的长箭点燃火焰射向军士,石莫潇奋勇当先,来到交锋处。
黑夜下看不清对方虚实,只有无尽的夺命箭矢满天袭来。
石莫潇用剑挑开流火,徒手抓住了一枚长箭。定睛再看,箭身已经化为轻烟消殆没有了痕迹。
“这是?”石莫潇疑惑,没有实形的箭矢居然具有强大的杀伤力,这是幻术?
逐鹰派全力应战,但始终不见中原人马的一点踪影,对方虚实未知,石莫潇急于求解,他着人去后军报于野利蒙尘,又命人排开坚固阵形,直面进攻。
剑刃反衬了惨淡月光,籍着这点微光他敏锐得发现了有人影掠过空中,只有分毫时间,对顶尖高手来说也已足够,他长剑脱手朝不明的人影追击。
“叮”的一声清脆巨响,两道剑刃激烈对撞后分开,石莫潇追逐那柄长剑飞冲向前。
剑身的光芒隐去,其人终于现身,见到了石莫潇,解下黑色披风,白纱金线衣袖翻飞,飘逸不失利落,面容极好但有将所有人全部斩杀的凶狠。“来者是谁?”石莫潇呵问。
“哼!”来人根本不理,长剑在手挽过数个剑花,数张符纸贴在唇边,无声念动多句咒语,石莫潇立刻被凭空出现的千百支箭矢包围,那些箭矢风速一般刺向他和他身后多名军士。
运用符纸出神入化,石莫潇洞穿了其人身份,他剑尖挑起一道屏障结界,厉声朝身后命令道,“撤回中军,以防偷袭!”
长箭如雨,猛击结界,两股力量碰撞,发出阳光一般刺目的光芒,石莫潇拼尽灵力修为,保住屏障不破,抵御了凤华尹的全力进攻。
待光芒暗去,巨大动静响声归于沉寂,早已不见了扶风漱玉之主,只留下几簇旷野星火兀自燃烧。
石莫潇见方圆几里空无一人,极有可能中了对方调虎离山计,他如临大敌立刻返回中军。星夜下的军营无人酣睡,辕门处数万人肃杀整装待发,野利蒙尘独领天下强大的劲旅,负手立在锋刃最前。
他沐浴星辰之光后直面旭日光辉,金色为领,锗红窄袖长袍刺绣巧夺天工,因为阳光折射出逼人的色彩。“主上,前锋遇袭,属下已重整人马,只待您下令杀入逍遥京。”石莫潇单膝点地,中原都城就在剑指之遥,逐鹰派以及漠狄大军都在期待决战。
夜袭之事野利蒙尘早已知晓,他脸色沉沉,高举右手,振臂一挥,“进发!”
“师父啊,我们这里都改姓野利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睡觉啊?”霍运星捣鼓草药一夜没睡,例行来看看老人家。今天锁兰山的风格外大,吹得金石镇上小破屋窗子呼呼作响,糊了好几层纸都挡不住刺骨寒风吹进屋内。
漠狄旖兰进攻中原,锁兰山南麓与扶风广大的地域因为赵孞的防御收缩,已经被野利蒙尘占领,神兽纹旗插遍每个人城池,在漠狄门派的开道下,各地官署已经全部换成了漠狄人治理,丈量土地,清册人口,各门派大收弟子,教人修炼。
霍运星拿装睡的人没办法,叉着腰恨不得把窗户门板全拆了,“野利蒙尘已经到达玄尊和昭王家门口了,你再睡一会儿可能就错过可以让后世史书大写特写的百年大战了。”
周知命被子捂得严实,一动不动。
“你真不去逍遥京啊?你不去我去了哦!”霍运星一步三回头,往房门口移动。
“你给我回来!”周知命从被窝里矍铄而起,吼住了霍运星。
平房屋舍消失了,霍运星眼前呈现无垠的浩瀚星空,自己身在这重真实的幻境里,繁星点点,触手可及。“师父,这又是哪一出?谁要升天做启明星?”
“咳咳!”周知命清了清嗓子,幻象立刻消失,还是日常充满了烟火气的小屋,“星象太乱,算得我头昏,摆出来看看,你个傻徒弟别老在旁边聒噪,我头更晕了。”周知命跳下床,衣服穿得整齐,根本没有在睡觉。
“你昨天不是看了一夜星星了吗?继续看这些长得一样的容易痴呆。还是去看看你那些后辈吧。”霍运星已准备好围观那帮特能折腾的人如何彼此祸害。“我可准备去了。没想到玄尊这么不堪一击,现在中原人心惶惶,表面看着没有动静,只等这一战有了结果,流民四起,天下势力一定重新分配,你不怕为金爰君打下的江山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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