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妙京,出其不意给漠狄旖兰后方一记沉重打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野利蒙尘在逍遥京以东再添一把战火,那中原就派奇兵刺入漠狄,断其后路。
三处战火齐齐点燃,看谁能主宰疆场决出胜负。
“属下去!”凤华尹自荐,长眉倒蹙,袖中剑还没有来得及将鲜血擦拭,袖口斑驳点点都是血迹,配上他决绝的气势,十足就是街头评书里乱世渴饮刀头血的悍将。
“属下也愿出征!”身边话音未落,尔朱颀同样回应,“野利蒙尘侵我中原着实可恶,这步突入他背后的进攻定能缓解我们都城战事,到时前后夹击,灭其大军。”
这步兵行险招的进军,唯有三人知道,因为有隔音结界,绝不会有第四人听闻,赵孞嘴角微扬,长者良言般说道,“尔朱庄主,你守好平江,我中原就不会有覆灭威胁。”
尔朱颀本想再进言,被赵孞止住了,“命你带尊上即刻返回平江!”他语气陡然威吓,紧接着对凤华尹,“兵符在此,凤教主即刻出发前往锁兰山,到达后立刻率军攻打妙京!”
“那都城这里?”尔朱颀明白赵孞统兵布排,规劝无用,但他一定要问,要听赵孞亲口说出。
“本王亲自来守,难道他野利蒙尘值得我们三人共同应对么,那也太抬举他了,本王一人足够。”
赵孞守卫家国,也守卫毕生信仰,傲气之下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文儒雅,危急时刻肩挑政权重担,历经多年执掌朝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中原昭王——与漠狄野利蒙尘并称的天下两大王者。
夕阳消失,赵孞身上的光芒耀色不在,黯淡如黑色,三三两两稀落的军士陆续回城,每个人都会看一眼远方,后撤的漠狄大军什么动向都看不见,但总有冲动扭头远望。
不止三人,还有一人,赵孞默念纠正自己方才的话,开战后没有一刻将他遗忘,不知如何提及,阿恒,你怎么样了。
“昭王殿下,尊上……你知道的,恐怕不愿跟属下回去。”尔朱颀五官端正,一双眼睛在朦胧深蓝的暮色里闪烁流光,明亮又狡黠。依照赵元旭的脾气,肯定在逍遥京和敌军死战到底,怎么肯退守千里之外,他两人有师徒名分,但也是君臣,赵元旭的命令他不能违逆,尔朱颀把难题抛回赵孞。
“尔朱庄主,”赵孞立誓和都城共存亡的磐石意志已经恢复为君子昭昭的坦荡平和,华盖宫因为战时,灯火只点一半,那些初上的花灯不减她半分华美,反增了灵动,赵孞只能看到屋顶重檐,看不到披花殿安政殿这些玄尊起居的宫阙,一天已过,今天还未见到他,时机要紧,就不再分别了,“尊上不愿你就不能了么?”
尔朱颀轻咳一声,随即明白了赵孞的意思,这是允许自己事从权宜,只要把他大侄子带出都城即使敲晕了也不会怪罪。“有昭王殿下指点,属下明白了。”尔朱颀拱手道,他还想与凤华尹嘱咐两句战场凶险多加保重的关切,凤教主已经接过了兵符,转身开赴战场,不说一个字。
一袭浅紫银白衣衫远去,尔朱颀听赵孞说道,“当年赵氏能居中原,全赖尔朱氏功劳,如今江山危难,还请尔朱庄主再扶赵氏于将倾,如果逍遥京不幸失守,平江就是再夺江山的最后据点,若是再有不幸,就带着尊上远走,天下之大,总有容身地。”尔朱颀聆听不语,赵孞又强调一句,“远走前,记得用尔朱氏的秘术洗去他的记忆。”
记得与忘却,这次自己不会再有犹豫了。
尔朱颀不知这几句托付背后的渊源旧事,单听这些话生出不详的预感,昭王预想到了最坏的战果,唯独不提自身,这算不算嘱咐后事?这场胜负未分保卫家国的正义之战,中原仍有战胜的筹码,昭王为何要将后果想成如此凄嘘。他疑虑不解,但无法规劝,于是请缨,“昭王殿下,属下请求明日阵前对战野利蒙尘!属下再请求率平江乘龙人马出战,为我中原鼓舞士气,显示必胜决心!”
赵孞欣慰,由衷一笑,“尔朱庄主不愧是尔朱氏后人,”他说得缓慢却不容反驳,“你的战意本王心领了,不过本王已下过军令,赶紧去宫中吧。”
今夜浓云翻卷,遮蔽了繁星与明月,尔朱颀拱手礼姿势维持,隔音结界仍在,“昭王殿下心意已定,但属下总要多劝一句,天下局势波云诡谲,这么多年南疆高渝,战事死灰复燃又覆灭的突然,背后极有可能有非作歹势力,殿下是否还记得昨夜属下对您所说,雷霆卫夏劲安去扶风找回金盟主和凤教主那次,有人背后偷袭凤教主想取他性命,属下也在场却根本不知来人是谁。”
赵孞神色忧重,“有人在围观大战,又或者多年来中原和漠狄间的龃龉不和也可能有人推波助澜?”他对于阴谋权术有本能的嗅觉,黑色夜幕无边无际,一颗星星也没有,让人觉得压抑不安,“那些人是谁?”
“属下和南疆贼寇周旋多年,那帮乌合之众哪有能力可以威胁这么久。属下预感那股势力多方搅动,这场大战我中原和漠狄势均力敌,战后力量大有削弱,恐怕到时才是他们露出真面的时机,再掀天下动荡。”尔朱颀声音压低,尔朱氏天下为己任的信义无时不铭记,大战已到了最关键时,赵孞的托付让他不安,他要将幽灵鬼魅般的暗处势力对赵孞明说。
“属下不知确切身份,也许是当年乾坤派残余。他们一定居心险恶,为祸世间。之前逍遥京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属下不来,就是暗地里打探他们势力,但终无所获,直到野利蒙尘一路猛进,都城危急,属下保护尊上保护尊上义不容辞不能有一刻耽搁。”
“乾坤派?”赵孞重复道,脑中蓦地闪过多年前尔朱菱提到过的另一个歹毒门派——无咎派,还有与它关联的……良辰!
“昭王殿下,请与尊上一同前往平江,属下为你们守住逍遥京,誓死不退。为了中原长存,为了千万百姓生计,你们一定不能有差池。”尔朱颀再次恳请出战,退无可退就死守到底,何况还有一人在前方,两人协同作战共御强敌,此心甚慰。何其美哉,尔朱颀暗自一笑。
赵孞闭眼,脚下都城一片一瓦都在心中,风过呜咽,像亡灵恸哭,也像不明身份的人嘤嘤私语,如泣如诉。
空中飘来花瓣,尔朱颀徒手捏住一片,正是华盖宫中的昙花,他见赵孞不语,只得请示道,“殿下,属下先回宫中请尊上动身,到时再与您汇合。”说罢下了城墙。
黑夜如墨,泼染在赵孞身上,他依旧不动,身影隐约单薄仿佛随时会随风离去。
尔朱颀刚踏入城门,差点被狂风般袭来的一个人影撞个满怀,他旋踵侧身避开,手腕一转钳住了来人肩膀,挡住了去路,“什么人在城中横行!”
来人满脸焦急,见了尔朱颀连见面行礼都忘了,一边挣脱一边说道,“尔朱庄主,在下要去见昭王殿下!”正是负责保护赵元旭的雷霆卫首领,能令吕风林十万火急狂奔一定是和赵元旭有关。
赵孞还未走下城墙,折而复返的尔朱颀和急火攻心的吕风林一同出现在面前,“昭王殿下,尊上不见了!”
“尊上就在宫中,如何能不见?是不是雷霆卫玩忽职守?!”赵孞在几级台阶上居高临下得质问。
吕风林双膝跪倒,以头触地,“属下们时刻守在安政殿,不敢有一点懈怠。一刻钟前,侍从为尊上添茶,发现他不在殿中,顿时慌了,属下们封锁大殿四周,仔细寻找了每个角落都不见尊上,宫中也找遍了,仍没有结果,只得火速来禀告昭王殿下。”吕风林声音不稳,身体也在发抖,因为低头,看不见他懊恼自责的模样。
赵孞对尔朱颀示意,后者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支起一个飞行结界,带着他赶回华盖宫。安政殿中一切如常,茶盏里的茶水温热刚好,蒸腾一丝袅娜的热气,几本书籍平摊在桌案,一支毛笔蘸满墨水,搁在笔架山上,眼前一本正好是古今通读的兵书,“料敌者,料其彼我之形,定乎得失之计,始可兵出而决于胜负矣。”还有一张纸笺置在最上,“焚花义军作乱,本尊亲自前去扫平,劳烦叔父镇守逍遥京。”不用细看一眼就能分辨出是赵元旭亲笔所写,墨水还未干透。
尔朱颀就在赵孞近处,显然也看见了留书,“昭王殿下,你我都没有听闻南疆作乱的消息,属下动身离开平江前,形势尚可控制,真有作乱,也不需尊上前往,尊上一定是想偷溜去战场看看,待属下将他找回。”说完他手中忽然出现了符纸——“传音寻踪”,不管赵元旭身在哪里,总能探得他的踪迹下落。
尔朱颀从凤华尹处得知了扶风漱玉教的咒语,他双眼紧闭双唇念动,而后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得再次念了两遍,赵孞眉头紧簇,就听尔朱颀说道,“寻踪不能,尊上真的不见了。”
“追!去南疆追上他!”赵孞一手砸在桌案,砰的一声,毛笔应声从架山上滑落,在书面上溅染一团墨汁。
“昭王殿下,符纸失效可能是尊上自己毁了手中那一枚,”尔朱颀思维转得飞快,“也可能是他进入了强大的结界,阻碍了符纸效力。”
“不管如何,他确实不在宫中,有可能已经出了逍遥京。”殿门大开,夜风吹得昙花离开玉皿四散飘零,轻盈花瓣被席卷裹挟散曳高空,飘向远方。赵孞战事缠身下又多了一重忧难。
赵元旭一旦有意外,此战即使打败漠狄旖兰也没有了意义。空荡荡的殿宇里灯火通明,自这片宫殿落成,还未过一个甲子,玄尊的位置换了又换,目睹过一幕幕悲欢离合爱恨争斗,中原政权从没有经历过眼下这般生死攸关的危机,敌军兵临城下,玄尊不知所踪,抬头张望,又仅剩自己一个人。
是否一开始的抉择就错了?不会的,自己所做不会有错。
“尔朱庄主,你去追上凤教主,让他返回逍遥京。”赵孞替他人把书籍合上,归置整齐。
“昭王殿下,属下认为此时应尽快找到尊上下落,属下由逍遥京向四方找寻,凤教主由雷霆卫传令即可。”尔朱颀提出异议,他也明白赵元旭身份贵重,战局与天下时局到了最关键时刻,不容有任何闪失。
“凤教主的为人,认定后绝不会回头,他此战早有了打穿漠狄战线,战至最后一刻的决心,此去攻打妙京他求之不得,箭已离弦绝无收回,即使雷霆卫传尊上的命令他都不会罢手,你去才有胜算将他劝回。尊上务必找回,这是比守住逍遥京更迫切的大事。这件大事交于你们两人,我才有把握。门派之主本就是拱卫玄尊的重臣。”赵孞计划全改,下一场进攻近在眼前,他不得不改换了应对策略。
尔朱颀没料到昭王对凤华尹了解得如此透彻,自己竟然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一瞬间的哑然后,他不再虚耗时间,对着昭王俯首,“属下立刻出发,追上凤教主后与他一起返回逍遥京寻找尊上。”说完他大步离开披花殿,北上而去。
“还愣着干什么?”赵孞朝着殿门外长跪不起的吕风林吼道,心中焦灼只能通过这一句简短的话发泄一二,“除了守城的,所以雷霆卫全部派出!”
吕风林羞愧难当,重重叩首,“是!”
“回来!”刚迈出两步的人又被止住了行动,赵孞怒呵完走到吕风林面前,眼神足可以将人立刻斩首,“尊上先前有没有说什么话?有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
“回,回昭王殿下,”吕风林今日与赵元旭的一切回想了无数遍,“尊上其实一直在宫中眺望战事,黄昏后出宫去找您,他到了城下严厉命属下不得跟从,然后过了半个时辰又下了城墙,属下护送他回到安政殿,他一个人在内谁也不许进入,而后属下就发现他不见了。”
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也别想窥见丝毫端倪,原来少年已经长成,城府犹深。昭王挥袖,吕风林告退,连同所有接受了密令的雷霆卫投入无边黑夜中,宛如填补了夜空中未出现的群星。
漠狄为保优势,初战试探后主动退兵,虽然退后数里,但以退为进,后军两路向东出发纵横中原腹地,行军将领正是阮清泠,野利蒙尘令下未久,又接到了逍遥京中内应的密报,城中雷霆卫悉数征调派往四面八方。
野利蒙尘听完后沉默不语,以手支颐的姿势维持了很久,雷霆卫属玄尊麾下最精锐的人马,非常之时不守逍遥京反而外遣,稀释尽兵力集中的优势,赵孞又在使什么诡计?难道要去解救燕齐?不,解救危机没有必要动用全部雷霆卫,难道是疑兵之计,这些行军只是虚张声势掩护真正目的?真正的目的……他脑中有个想法模糊闪现,还未来得及想全,猛然响起的玉碎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野利蒙尘出征简行不好奢华,漠狄旖兰的中军帐不及辰极宫千秋长生居的万分之一,厚毡铺地,帷幔为墙,列阵在营地中央仿照众星拱月彰显地位,又支起牢不可破的结界隔绝了外间一切声音动静,军士已经退下,这个声音唯有来自后方寝帐。
“盟主,你在床上已经瘫坐一天了,再下去腰会变粗的。”金山儿小心翼翼得规劝着床榻上的人。
金以恒放空的眼神终恢复了一点神采,他收回枕在脑后的手,瞟了一眼跪坐在床边娇小玲珑状的金山儿,“你这是想骗我吃饭还是想让我节食?”
“我……”金山儿挠挠头,“我看你心事重重,想劝你吃点东西,自从我们在燕齐望悠山里重见,你脸色就不好,我担心你有伤势还没痊愈,吃点吧。”金山儿把炖好的清粥捧给金以恒,“吃好喝好攒点力气,这是你教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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