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幼离开这座都城,这些年所过之处用花朵载满征途,以笑容装饰性命,再回来时一定是指引万军踏入逍遥京,把华盖宫披花殿里的人赶走,也要享受臣下跪拜,百姓称颂的滔天权势。金以恒耳边嘈杂烦扰,手腕余温处灵力疾速溃散,以头触地即将血溅在赵氏疆土,所有挣扎都是徒劳,终是逃不过命运。
漠狄大军的战鼓赫然响起,三路同时强攻,尤其是中路,野利蒙尘亲自压阵,掩护金以恒孤身突入,意图拦断救援赵元旭而源源不断出现的雷霆卫。攻守易势,中原大军在漠狄的反击下疲于应对,战线慢慢朝后收缩,聚拢到逍遥京城下,赵孞立在前军大纛旗下,直面来犯者。是夜攻伐的号角由他下令吹响,不见金以恒,更不见了赵元旭,一切都是野利蒙尘的诡计,赵孞决心以攻为守,力战那位漠狄之主。果然,战事一挑起,两人就有了下落,只是没有料到会出现得这么快,而且是在世人面前喋血厮杀。
赵孞不顾交战危险,下了主将观战高台,脚步匆忙穷追不舍来到两军阵前,视线紧锁空中两道猛烈对击的身影。金以恒豁出命来与赵元旭死斗,他已突入中原大军的阵沿,生生受了这一记重挫后,直接跌向戈矛林立的地面,他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眼睁睁就要葬身在尖刺丛中。
野利蒙尘离得太远,只看见金以恒跌下高空,仓促中他分辨不清是故意的招术还是佯败,脚步迈出后又收回,再下命令,“全军猛攻,登城者全部重赏!”
“速速让开!”赵孞厉声呵斥雷霆卫,惊惶冲向金以恒坠落地,得益于这声王命,燕齐明霞之主免除了万刃加身的死法,“哐啷”一声,心铭剑先于主人落地,激起清脆的金属声响,在地上打旋数圈才静止,金以恒积攒了最后的灵力才得以缓冲坠落的疾速,饶是这样也免不了狼狈摔在地面,伤口的血洒在硝烟泥地里。
赵孞那句阿恒的称呼还没有出口,巨大的黑影已经笼罩在金以恒头顶,赵元旭追逐而来,踏过雷霆卫的肩膀,抽走吕风林手中的短刀,大喝着朝金以恒猛冲。
金以恒力量枯竭,余光中瞥到了久违的赵孞但来不及说任何话,身陷重重包围,性死攸关时,他支撑起身,念动咒语,心铭剑应声而来重握在手,没有片刻犹豫,金以恒掌心划过剑刃,鲜血淋漓染遍剑身,以血为引,催动长剑爆发出骇人的力量,迎面对击赵元旭的杀招。
一声巨响伴随金属迸发出的火花,令在场人目眩。“尊上!!”离得近的雷霆卫认出了赵元旭,但无人认出金以恒,还以为是漠狄旖兰派出的先锋高手,眼看这二人交战毫无间隙掩护玄尊不能,只得聚拢围起,只要金以恒再有疏忽,定将他擒住。
“阿恒!”金以恒背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在纷乱中清晰而飘渺,如长者谆谆教诲又像扼腕叹息。
金以恒无暇回顾,赵元旭避开锋芒跳开数丈远,以刀尖指向赵孞吼道,“叔父!他通敌漠狄,是我赵氏罪臣!立即将他拿下!”
金以恒的剑身通体金色光芒,对着赵元旭又是一击,对抗的短刀裂成两段,赵元旭被从旁冲出的雷霆卫护在身后,血肉之躯为他拼死抵挡才勉强保命。
中原与漠狄对战不停,中原阵中也在内讧,赵孞分神关注他二人,大军只得自行按既定计策与敌军战斗。
已是夜晚最黑暗时分,世间全是杀戮,仿佛阳光不再照临。
金以恒绝招催发再难收回,立斩了几个雷霆卫后,又朝赵元旭劈来,他双目赤红,杀意等同于血液,融进经脉,支撑住破败受伤的身体,“赵元旭!你一个无能小儿!只会躲在宫中,凭什么做这个玄尊!”
你们一个个守着自己的权柄,只是利用我!统统都是利用我!金以恒谁也不信谁也不听,走到了今天,离梦寐以求的一切只差一步,漠狄和中原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意互相搏斗,你们都去死,用你们陪葬我自己!
染血的剑战力无人能敌,周围数十人都死在心铭剑下,金以恒身如飞矢奔向赵元旭,剑尖即将刺入他的咽喉。
“小念心!”
这是谁的名字?!金以恒只觉失足踏入寒冰冻窟,整个人冰封一般,他困惑得回头。
芸芸黔首尽是泥佣,每个人都看向同一处,直勾勾的眼神能一口口把自己的血肉生啖吃光,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只有……哥哥?
“啊!”赵元旭被刺破肩膀,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尊上!”吕风林紧随赶到。
“不准过来!”赵元旭破喉大喊,虽然重伤也算是死里逃生,肩膀处涌出的血与捏过剑刃的手掌伤口血混合,整片衣袖都是斑斑红色。
“都是梦……”金以恒喃喃自语,“良辰”之下噩梦早就习惯了,休要再骗我。他以为惨叫声中赵元旭已经死了,目光蒙上冰冷绝望之色,木然回头时,手中剑震颤不停,似有鸣动。
心铭剑重如千钧再也握不住,脱手掉在地上。
金以恒力气抽尽,这时光芒消隐的长剑偏偏被人捡起,布满鲜血的剑刃直戳眼前,“金以恒!”
对,这才是自己的名字。
侥幸不死的赵元旭反击,“我才是玄尊!”心铭剑已在他手中,剑尖将要刺瞎金以恒的眼睛。
剑刃刺破血肉的痛苦□□令金以恒错愕,更令赵元旭惊恐。同样伤重血污满身的两人,呆呆得看着戛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人,左胸被刺穿,深色官袍无论浸湿了多少血都看不出红色,他缓缓倒下,剧痛中,一手扯断了常戴的砗磲串珠,白色的珠子从袖中颗颗滚落,裹上了黑土血污。他面上仍旧勉强维持着笑容,痛感难忍,笑容一抿消散,隐隐红血流出嘴角,“阿恒。”
“叔父!!”赵元旭泣涕呼唤。
“昭……昭王……”金以恒瞠目结舌,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得看着那一截露出胸膛的剑刃。
一举惊天剧变,被赵孞硬生生分开的两人战力溃败,不知所措。
不止是他两人,目睹了昭王被刺的众人无不错愕惶恐,面面相觑伫立不动。
中原疆域,一夜之间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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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乌云被长风吹散,星辉恒熠。
逍遥京的城墙清晰开来,任凭守卫或掠占,兀立如常。而世人终究不是草木铁石,尊贵亦或平庸,人人都有所求,终究是倾尽了拥有换取了虚妄的所求。
赵孞夹在赵元旭和金以恒中间,又发出一声痛楚□□,不止是赵元旭刺穿身体的那一剑,还有金以恒在濒死关头使出的掌力,同归于尽的致死招术都加了赵孞身上,他面对金以恒,倒向赵元旭,“你们……你们的一生都是我的错……”
父亲的江山,若能守住自己何惧一死,无论江山如何,小念心和小元旭也不能死去。
赵元旭瘫坐在地,脸色如白蜡,抱着赵孞啜泣不停,“叔父!叔父……”曾经任性顽劣企图甩开昭王的辅佐,此刻才发现没有了叔父自己什么也没有,闯下了滔天大祸,巨大的恐惧笼罩下他只剩哽咽。
“尊上……”赵孞似有诸多嘱咐,靠在赵元旭肩头。“我在……叔父……”赵元旭被泪水糊满了脸。
赵孞虚弱的眼神透出从未有过的柔和,金以恒不敢看,眼神躲闪,疯魔般捡起垂落的手,自己灵力溃散无存,哪里还能为他输送续命,“小念心……”
我不是赵念心,我不是!金以恒心中呐喊逃避,夺权篡位的信仰执念在随时会死去的昭王面前碎裂成齑,一眨眼间由活人褪色为游魂,眼神比重伤的赵孞空洞得多。
“三……啊……”金以恒欲言又止,双唇几次张合,那声称呼如鲠在喉,全都城的人在围观,他不能。犯下了重罪,他不敢再用亲情称呼,溅满鲜血的脸上,目光游离呆滞,赵孞仿佛重溯时光看到了孤独无辜的可怜世子,那是六弟啊,六弟身后有人?是大哥吗?
“我……我……”,赵孞说得艰难,金以恒以为他要托付中原,劝解仇恨。无力得闭上了眼睛,靠在颤抖的肩膀上的赵孞,终行一生还未好好休息过,小侄儿也长大了,血缘缔结的纽带因为权力四分五裂,临了还能有一点温情可供依靠,这样就够了。
“好好……活下去,不怕良辰 ……”
声音虽低,但金以恒听听得字字清晰,他猝然抬头,痴痴望着嘴角流血的赵孞。
“尊……”
“在在,我在……”赵元旭的眼泪溅在赵孞脸上,叔父面色枯槁,全身血液将要流尽,他死了自己再没有亲人疼爱了。
“阿恒无罪,你无错,这中原……”
金以恒瞳孔骤缩!
“叔父?叔父?”赵元旭不再顾忌伤口,摇晃着冰凉的身体期待能唤醒叔父,“叔父……叔父!啊啊啊!”
凄厉的哭声越过人群,令前方交战的众人莫名。
战火中怎会没有死别,可这一次代价太大了。
赵元旭和金以恒彼此相对,跪在赵孞两侧,活像两个顽劣的孩童闯了大祸不知所措,只是这一次再不会有长者为他们殚精竭虑保全护短了。
天快亮了,风转了方向,金以恒鼻尖萦绕了一缕熟悉的味道,他刚刚转头,一个影子从上方罩蔽而来,“金盟主苦战不归,战果如何。”
逍遥京上空的禁制被碾碎,费了些时间的野利蒙尘在空中一眼便望见了金以恒的踪迹,他落在城下万军中不吝问候。话音未落,他便发现了异样,血流趟地蜿蜒,玄尊失魂落魄恸哭不止,那个闭眼躺在他胸前的人,宛如玉山倾颓,衣袍凌乱左胸一剑致命,一贯镇静的野利蒙尘眉心一跳,这是昭王?昭王已死?!
金以恒不再看向野利蒙尘,回过头来对着永远沉睡的人神色戚戚,对面嘤嘤哭声不停,他瞥向赵元旭的眼神逐渐阴沉抑郁。
“金盟主。”
金以恒身体不动,眼神一横,依旧沉默。
野利蒙尘一现身,围绕赵元旭等三人的中原雷霆卫折服于他的战力,无人敢轻举妄动出招迎敌,漠狄之主纵横无阻,俨然已经成为了此战的胜利者。
“昭王已死,玄尊失势,本君要这中原换个主人。”娓娓朗声在金以恒耳边述起。
中原大军遭逢突变,又目睹敌方主上亲到军中,无人调兵无人遣将,人们手中兵器暂停了攻势,石莫潇遂命军士暂缓进攻,静等野利蒙尘下一道命令,由此战事渐渐停止,万人皆向着中央几人静默站立。
野利蒙尘几步来到金以恒身边,俯视他的背脊和长发,而金以恒始终低头不说一个字,连脸都看不清。
“我在这里等你凯旋”,这是出征前,昭王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回到了逍遥京,只在战场重逢一眼,就再无相见,人死以后一切成空。
世上再没有亲人了。
漠狄之主并非坐视大好时机错失的人,不管昭王死因,此刻就是夺取逍遥京继而征服中原一统天下的机会,他再看了一眼毫无反抗之力的赵元旭,耐心少有得对着金以恒,“金盟主,你夙愿已成,本君替你扫清最后一个障碍。”说完,野利蒙尘招术在手,灵力强光流转,一招就可亲手拧断赵元旭的脖子,挥写史书。
光芒令所有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待众人睁开眼睛时,野利蒙尘的致命一击已经攀上了金以恒的脖子,指尖掐入肌肤却再没有进入半分。
千钧一发的关头,是金以恒挺身挡在赵元旭身前,单薄的身躯生生面对野利蒙尘滔天盛大的杀意。
赵元旭没有求生欲,不做挣扎也来不及抵抗,他脑中空白茫然,反应过来后,金以恒已出现在他面前。
“金盟主这是做什么?”野利蒙尘姿势不变,质问道,再有一丝心狠,金以恒就会身首异处。他无意在世人面前戳破金以恒利用漠狄旖兰打败赵元旭,反被自己利用攻灭逍遥京的种种,所以这一问得还算留足了一点情面。
金以恒捂住了肋骨处的伤口,另一手握紧了野利蒙尘扼喉的手腕,正视他墨色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扶我做玄尊!”
野利蒙尘双眼一拢,犀利近乎如剑锋,能将金以恒的咽喉割开。
赵元旭恍神如泥俑,赵孞被他抱紧绝不松手,仿佛这具身体轻如鸿毛,人死如灯灭,一点微风就能把他吹向天边。
“哦?金盟主觉得本君为何要听你的?”野利蒙尘手指力量还是进了一分,“何况,这位玄尊还活着,还有你护着他的命。”
野利蒙尘斜飞的眼睛里流露的尽是恣睢高傲,过往只对金以恒的温情宠溺一丝不剩,抛弃了心中最后的柔软,无人能阻碍他的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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