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床尾的帷幔都被放了下去,那点昏黄的灯光隔着幔沙透进来,床上模糊一片。
贺兰破的膝盖抵在祝神腿间,他低眼看了看,从身旁拿过一个枕头搁置在祝神头顶,免得对方待会儿撞到床头柱子。
这姿势让祝神的腿屈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往上蹭便抵着枕头,往下移——移无可移,贺兰破的膝盖已顶在他胯间了。
他左右环顾,忽觉得这床好像一副棺材,若是一个人还好,一上一下两个男人,他便局促了,还不清楚对方要做什么。
祝神决定屈一条腿放一条腿,双手叠放在肚子上,模拟着安详的睡姿与贺兰破斡旋道:“然后呢?”
贺兰破直着腰,居高临下同他对视,将左手掌心那枚硬物掖到枕下后便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随着贺兰破的动作,祝神又瞥见他的左手:贺兰破左手的手套并未脱去,食指处有一枚成色温润的绿玛瑙戒指,看着很是眼熟。
他接着说:“一开始我用随身的佩刀往下挖,挖了一个月,冰窟里出现了蛇。那地方寸草不生,没有时间,往深处去也看不见日月,抵达盘龙钟前时刀卷了刃,我不得不拿它来抵抗我遇到的最后一条蟒蛇。没了刀,我下到盘龙钟前便没了工具,要挖破镇着盘龙钟的冰块,便只能用手。”
他脱去最后一件里衣,露出光洁精壮的上身。
贺兰破的腰是窄瘦的,薄肌凸起,盘踞在他肋间的刺青在此刻的光晕下是一团模糊。祝神鬼使神差地摸向他的肋下,除了那个陈旧的箭伤外,他似乎还碰到一条新的伤疤。
贺兰破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处贴。
祝神正要抽出胳膊,又听对方开口:“我在那里不知冷热,感受不到皮肉之痛,指甲刮在那块冰块上时唯一的想法只是觉得这样很慢,恨我无能,没有多带一把刀,不知要多久才能出去见你。我没有再去计算时间,指甲挖断了,我就用指腹,指腹破了,就用肉,肉磨没了,总还有骨头。你知道吗,兰达人的骨头,全天下最硬。他们是狼的后代,大雪、冰霜,都只会让他们的骨头更冷,更硬。他们生来要追随自己认定的亲人,不是死在一起,就是死在寻找彼此的路上。兰达人死后,血肉会被啃噬,头发会化为灰烬,可他们的尸骨会永远盘桓在草原上。他们是天生的蛊师,认为骨是肉的灵魂。所以在对方的身上种入自己的骨头,是兰达人的标记。有了骨血的牵绊,两个人从此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贺兰破说这话时,已伏在祝神肩头,用牙齿咬开了祝神的衣领。
祝神望着房顶,呼吸忽然顿住,蓦地反手攥紧了锁链:“别……”
片刻后,他咬紧了牙,另一只手推着贺兰破的肩:“我说你手指长,不是……要你做这个……”
贺兰破置若罔闻,继续自己方才的话:“种骨很痛,取骨更痛。兰达人崇尚杀戮,认为苦痛都要一起尝过,才算彻底不分彼此。祝神,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种骨。取骨不算什么,我吃过的苦未必要你尝。可我总怕没体验过你的痛,便不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只是我不明白,”他的呼吸喷洒在祝神颈窝,那只套着皮革与戒指的手摸到祝神的脖子,以一种掐住的姿态,用虎口在祝神的喉结上下滑动,“梓泽也好,喜荣华也罢。我用沾洲叹,用刀,用血,用骨头,用尽一切去找你,怕的只是找不到你,或是找迟了你,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从来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我就好,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我不恨你,恨这个字不该用在你我之间。我恨我自己,是我不够强,不够好,才总是弄丢你,让你被他抓去,让你身不由己地等我。我总怕时至今日,自己还是无能到让你受苦。可你现在为了躲我,一声不吭地跑去找他,你把他当庇护,他让你依赖,让你倚靠——那我算什么?”
贺兰破在祝神颈侧抬头:“祝神,那我算什么?”
一语未了,贺兰破的手伸到下方,掐住祝神两侧大腿根部,毫不留情地挺身而入。
“不……”祝神不明就里,在他身下轻微挣扎,“啊——!”
他下意识抓住贺兰破的后颈,蜷紧了脚趾。重重帷幔因为床体的摇动翻摆起来,似有若无地拂过祝神悬空的脚背。
祝神绷紧小腹,一边断断续续地呻吟,一边仰着脖子想:“我莫名其妙被人干了。”
可是这个人似乎很厉害——各方面的厉害。
他的手很快在贺兰破的背上挂不住,绵软无力地垂到枕侧,带动锁链发出哗啦响声。
祝神随床晃动着,眼前雾气蒙蒙,一会儿失神,一会儿想起先前被贺兰破赛在枕头下的东西。他试着抬了抬手,正要摸过去看看,贺兰破的手便顺着他小臂游走到掌心,最后紧紧扣住祝神五指,狂风骤雨般撞散了祝神的思绪。
浑浑噩噩半个时辰,祝神的衣服散乱在手臂和腰上,贺兰破的汗水滴到他的锁骨,顺着前胸往下淌,祝神无力去擦,胡乱摸到对方腰际,又碰着那处箭伤。
祝神指尖抚摸着那片刺青,心想:这伤口和小鱼的一样。
再往下,摇摇晃晃间,摸着贺兰破另一处伤,祝神又想:这里好像缺根肋骨。
他在贺兰破身下痉挛,贺兰破却没有停的意思。
祝神用手抵着贺兰破的胸膛,耳朵嗡鸣着,摇了摇头:“别再做了,别做了。”
他别过脸喘息道:“我该吃药了。”
这话一出口,祝神先迟疑了一瞬,随即在心里困惑:吃药?吃什么药?
贺兰破倒像是没太大反应,拿薄毯盖了祝神的身体,便下床去到柜子前,不多时拿着一粒小药丸喂进祝神嘴里。
祝神含着药,困顿与不适消散大半。他一连呻吟几声,扭过头时撞见贺兰破手里还捏着一枚药丸,正垂头对着这东西若有所思。
再一眨眼,贺兰破已把药吃了进去。
祝神脱口道:“你不要吃。”
说完又愣了愣:为什么他不能吃?
正当祝神还想问这是什么药时,贺兰破俯身过来抱住了他。
祝神猝不及防,然而这回贺兰破的动作很轻,只用一条胳膊圈在他腰上,低垂着眼帘将下巴靠在他肩头:“没关系,祝神。没关系。”
他本能地搂住贺兰破,全然没注意对方另一只手已伸到了枕下。
祝神斟酌着,拍拍贺兰破的背,正打算开口问话,肋骨处便骤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闷哼一声,推开贺兰破往下看,一枚半指长的白骨钉子已顶入他的皮下。
“这……”祝神张嘴喘了口气,豆大的汗当即从额头落下来,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也是一丝两气的喘哼。
贺兰把他扑倒在床,掌心覆在那枚钉子上,缓缓将其往里推:“祝神,忍一忍。”
祝神睁大眼,张合嘴唇,声音在牙齿间打架,除了含糊的呻吟外一个字也扯不清楚。
取骨要清醒时取,种骨也要清醒着种,这是兰达人所谓的苦乐皆共。
贺兰破挑着祝神吃了药的时候种骨,本想借着药效减轻几分痛苦,不想祝神的脸色还是一时白过一时。
等一根骨钉完全楔进祝神的身体,贺兰破往后一摸,祝神整个脊背都在打颤。
他蜷缩着,双手握住贺兰破双肩,指甲快掐进对方的肉里。
等缓过一时了,祝神一种手撑在后方,一只手攀住贺兰破的胳膊,弓着腰,看贺兰破将肋下种骨处溢出的血迹擦干后,他再伸手摸了摸——平滑的皮肤间只有那里是略粗糙的骨面的触感。
祝神往后一倒,瘫在床上,对着房顶大喘气,又捂着那根骨钉,终于问出自己从醒来起就想问的话:“小鱼呢?”
贺兰破正检查那地方是否在继续流血,听见祝神的话先是一怔,随即抬头。
祝神未闻应答,便又扬起脖子看向贺兰破:“天快亮了,小鱼得上学了——他人呢?”
第87章 87
贺兰破带着祝神连夜回了贺兰府。
祝神吃过药后亢奋了半宿,先念叨着要找小鱼,见贺兰破含糊回应,便佯装配合着上了马车,打算中途弃车逃跑。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思绪仿若缺了一块,回忆总模糊不清,除了心系小鱼,其余状况一概无从顾及,如眼前之人是谁、他们要去哪里、甚至连他自己的身份此等问题,祝神都朦朦胧胧难以触及,宛若置身梦境找不到出口。
他一路紧绷着神思,哪晓得贺兰破看他看得很紧,两个眼睛像长在他身上,祝神根本没有跳车的机会。
紧绷过后,他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抵达贺兰府时贺兰破先把祝神抱回了九皋园,正要去请柳藏春,便听说对方在枕霄阁陪着贺兰明棋吃早饭——顾加白和左悬在喜荣华得了医治,此时正在回程路上,相信不日就会有人把顾海川串通天听教的证据送到贺兰府里。顾左二人,随便一个拿出来在邦州都举足轻重,若非左悬眼疾难医,柳藏春又肯出面诊治,此事断然无法成功,贺兰明棋这段时间因此对柳藏春还算客气。
正值贺兰破出园子要去枕霄阁的当儿,贺兰明棋竟派人来请了。派的还不是别人,而是疏桐,由此可见是一件大事。
贺兰破一进枕霄阁,就发觉下人们都在外院廊下里候着,疏桐送他进了月洞门也低着头退了,留贺兰破独自往屋子里去。
他站在檐下,推门前鬼使神差低头往腰间放药瓶子的位置看了一眼。
贺兰明棋仍高坐上首,门推开时她正歪身倚着扶手,指尖撑着额头若有所思。
经过柳藏大半个月的调养,如今她屋子里山空的气味比以往淡了许多。
贺兰破进门,站在堂中,她没有抬眼,只问:“祝神回来了?”
贺兰破:“嗯。”
“药戒了?”
“没有。”
“制药堂的说这个月你遣人往九皋园送了两次裂吻草,给他吃的?”
“不是。”
贺兰明棋突然望向贺兰破,目光锐利而森寒。
“那是给谁吃的?”她慢慢开口,“你?”
贺兰破垂眼,略略颔首,算是默认。
下一瞬,一条冰冷的皮鞭从几案后方甩了过来,细长的末端带着十足力道打到贺兰破脸上。从他的耳后一径到下巴,当即浮现出刺目的红痕,沿着下颌缓缓溢出血珠。
“我看你是疯了!”贺兰明棋拍案而起,“想死我送你,别找这么下作丢脸的方式!”
贺兰破果真是预料到了她这一场的目的,此刻别着头,任凭贺兰明棋打骂,虽不还口,但也不服软认错。
他明里暗里跟贺兰明棋犯倔,贺兰明棋一眼能看出来:“贺兰氏上上下下几十代嫡系子孙,有战死的,病死的,被人刺杀死而亡的,躺在床上老死的,还没一个是吃药把自己吃死的!”
她绕开长桌走到贺兰破跟前,抬手攥住贺兰破的衣领,盯着对方警告:“你这辈子承着贺兰家的头衔,就别想败坏贺兰氏的名声。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若你不姓贺兰,就是吃药吃死,也与我无关。”
“再让我知道一次,你等着给祝神收尸。”她放开贺兰破的衣领,“别以为我做不到。喜荣华再大,也就是沾洲的一间酒楼;祝神再金尊玉贵,摔倒地上,也就是烂泥一堆。”
贺兰破下巴尖的血滴到贺兰明棋的手上,她扫了一眼,并没有擦,而是将身一转,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怎么?开始琢磨脱户脱籍,隐姓埋名,带着祝神远走高飞了?我劝你省省,贺兰家的人,死了都是贺兰府的鬼。”
“再说了,”贺兰明棋甩了甩胳膊,刚才那一鞭子挥得太用力,这会儿手便酸了起来,“祝神从你眼下逃走那一天起,就已经疯魔了。没了贺兰府的势力,你怎么拦得住现在的他?又怎么救他?凭你是什么小鱼?凭他是你哥哥?他发起病来,你喊一声哥哥,你看他是理你,还是吃药。”
贺兰破宛若雕塑的面孔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神态波动。
他忽然发现贺兰明棋所言非虚。如今的祝神,非暴力不可留住。
贺兰明棋见他眼神清醒了,便躺在椅子里换了口气,拿帕子不紧不慢擦手,放轻了语气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绝非贺兰哀那样的蠢货,怎么一遇到祝神就只会没头没脑地到处乱闯?你吃了药,跟他一样上了瘾,他就愿意同你一起戒了?溺水之人自顾不暇,你不想着拉他上去,反而先跳下水同他一块受苦,到时候两个人抱团挣扎,难道还能比现在的情况要好不成?土匪下山还知道留人看寨子,你倒好,身先士卒,自己把后路断了!”
贺兰破沉静半晌,接过她扔来的锦帕,往伤口处擦了擦,对着满帕子的血低声道:“你说得是。是我病急乱投医。”
他离开枕霄阁,回到自己住处时正撞见柳藏春从祝神房里出来。
“柳先生,”二人行过礼,贺兰破便问,“柳先生看过祝神了?”
柳藏春笑着点头:“听说祝老板回来了,我就想来看看他的腿伤如何——咦,小公子这脸?”
“无碍。”贺兰破道,“祝神怎么样?可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柳藏春不明就里,“这话怎么讲?我去看他时,祝老板才睡醒,似乎很正常呢,也认得我。他忘记了什么?”
贺兰破便把昨夜的情况省去了一些锁链,再省去一些床幔,最后省去一些挣扎与反抗,简略地同柳藏春说了一下。
“唔,”柳藏春思索片刻,“裂吻草这药吃多了,难免糊涂。有时记忆错乱,也是无可避免的事。照小公子的说法,祝老板的症状该是有一段时间了,随着药量的增多,兴许迷糊的时候会越来越长呢。对了,今早我听贺兰姑娘说,或许小公子也在吃这药?”
贺兰破沉默了一瞬:“是。”又道:“日后不会再吃了。”
“欸——”柳藏春笑眯眯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温声细语地阻拦道,“这个药呢,寻常人吃,就是一天三顿,也不容易上瘾,即便上了瘾,也只是有些小小的依赖,偶尔不吃头疼几天罢了,三年五载地吃下去,才会影响康健。祝老板变成那样,应该是戚叔叔亲自出马,利用念力,一遍又一遍把他,呃,训练——能这么说——训练成了如今的样子,导致祝老板的身体对这味药的反应异于常人,一旦断药,便会有很强烈的反应。小公子若是想短期内吃成这样,还得请戚叔叔出马,也亲自训练一番才行。否则照你的速度,等你染上瘾头时,祝老板不出意外,应该已经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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