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给你们拍。”牧长觉等着他们站好,按下快门。
带头的长发女孩子挺会读空气,照完相就赶紧道谢拽着一群人走了。
燕知脸色一直不太好,牧长觉站在他面前把阳光遮住,“想什么呢?”
“我觉得这样不对。”燕知直说了,“你昨天说想跟我的关系比别人好一点,我不同意,就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不对。”
他说着,强迫自己抬眼看牧长觉。
“燕老师讲讲,哪里不对?”牧长觉依旧是很松弛的语气。
燕知明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得说这些,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却没有预想中的轻易,“你是公众人物,应该怎么做你比我知道。我是什么人,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你应该也知道。”
当年那些燕知拼了命都不肯听从的劝诫,言犹在耳。
“牧老师,我们分开好多年了。”燕知强迫自己看着他,“我现在有非常独立的生活,相应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任何不存在的东西影响你自己的事业。”
“说了半天,”牧长觉不留情面地提取了他话中的要素,“是怕影响我。”
燕知要辩驳,“我不是……”
“一个东西存不存在,是由谁来定义的?”牧长觉用燕知自己的话打断他,垂眼看着他。
燕知实在撑不住,先把目光转开了。
但是当牧长觉低头靠近的时候,他没有让步后退。
这么多人,他赌牧长觉不敢。
牧长觉的气息越来越近,轻轻扫过燕知的耳后,引起一阵微弱的颤栗。
“那我问你,”他的嘴唇就停在燕知侧颈,只要再低一点就能触碰到他颤抖的脉搏,“燕老师那些红色的神经元,现在亮了吗?”
第29章 (二合一)
“在训练过程中,我们教会动物‘按杆就能接触异性进行交/配’的逻辑。”燕知站在屏幕前,指着幕布上的模型示意图,“而在测试当天,我们会打破这个美好的承诺。”
台下的观众友善地哄笑。
会场在海报展区不远处,用洁白的布质顶棚兜住习习的海风。
这场报告是燕知回康大之前的最后一场,仍然是交流性质的。
燕知作为本次会议最受欢迎的年轻研究者,前面几场报告已经把自己其他的工作讲得比较清楚了。
这项非物质成瘾的工作因为他已经发表了很成体系的文章,燕知本来觉得不太值得专门讲。
但是因为这项工作故事性强,感兴趣的人多,让他聊聊的呼声很高。
燕知就只好答应简单讲讲。
但那时候他还并不知道牧长觉会来听。
“测试日动物仍然会进入可以自由按杆的训练室,但与训练时不同,”燕知稍微停顿,“此时他们接触异性所需要的按杆成本是递增的,比如测试第一天要按五次,第二天要按二十次,而第三天,它不仅要按够三十次,并且要承受伴随按杆出现的电击惩罚。”
他问台下的同行,“如果换成你们,大家会为了奖励付出到哪一步?”
第一排的听众中有人回答:“那要看奖励有多吸引我,十块钱和十个亿,那我肯定两模两样了啊!”
“非常好的答案。”燕知在笑声中继续,“正是如此,异□□配对不同动物的吸引力不同,导致每只动物的放弃节点不同。”
“有的动物在按杆次数增加到五的时候就放弃了,但是有的却能在按杆要求为一百次的时候承受不致损伤的最高电击。”燕知展示了差异极为显著的统计图,“正是后者,帮助我们找到了这些和非物质奖励或者说是情绪奖励相关的神经元。”
翻开下一张演示文稿,燕知突然卡壳了。
明明这些都是他烂熟于心的内容。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在海报展区,牧长觉问了他那个问题,燕知居然对自己几年前亲手做出来的数据感到心虚。
“讲到精彩处了,燕老师别卖关子!”台下有他认识的学者带头起哄,其他人礼貌地笑着鼓掌。
燕知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演示中,“当我首先用病毒特异性地杀死了这些多巴胺能神经元,原本最‘执着’的动物也放弃了按杆。”
“杀死?”
燕知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牧长觉会插话。
“我是一个外行,可能问的问题不专业。但我以为大脑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难道不是每一个神经元都是非常重要的吗?”
燕知又有几秒钟的犹疑。
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因为他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问这个问题。
他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处理。
燕知望着牧长觉的方向,没有像是平常那样和提问者发生专门的对话,“当然,杀死神经元只能作为一个极端的初级验证手段。在之后的研究中,我们只是抑制这些神经元,这是可逆的。”
然后他说出了这项工作中最重要最核心的结论,“即使在每次测试中都抑制这簇集中于前脑的多巴胺能神经元,也只有和社交这项单一行为发生了改变。”
“实验组动物的运动、情绪和记忆都和对照组持平,不受到神经元抑制的影响。”
“另外在这项工作后期,我和我的导师惠特曼教授共同合成了一款可以在空间和基因双维度靶向抑制这簇神经元的化合物,忧立安。”燕知进入报告的收尾阶段,“市场中主流的相关药物造价极为高昂,而忧立安如果可以转化到临床,很有希望成为更为高效的平价选择。”
燕知笑了笑,为报告收尾,“到那时候,解除古典制约或许就不再是一件奢侈的事。”
因为这场报告也是为了燕知专门临时组织的,没有设定结束时限。
参会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到有人问:“燕老师,如果忧立安主要是抑制情感需求,会不会导致性/功能障碍?”
“很犀利的问题,恰巧当时我们也想到了。”燕知又带起一阵笑声。
“如同我多次提到的,这项工作的核心是古典制约的解除。”他把演示文稿翻到最前面的背景介绍,“用于实验动物任务训练的异性对象一直是固定的,所以它也只是对这位‘旧相识’不再关心,仍然会很乐意和其他异□□配。”
他补充说明道:“而且不仅是□□奖赏,我们在后续的系列研究中发现,抑制这些神经元只对原本成瘾的对象丧失兴趣。”
“哇!燕老师这新药可以说是‘负心汉’必备了。”听众们笑着打趣。
燕知笑着垂下眼睛,“这个化合物第一次被认证在动物实验中有效的时候,正好赶上我离开斯大,惠特曼教授还特地为我学了一句唐诗来作纪念。”
那天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站着他身边,有些紧张地搓着手,“林刚教给我的,你听听看,是不是这样念?”
燕知很努力地恭听着。
“金想小巷我想秦。”
燕知笑了,就像他当年笑着纠正惠特曼教授,“君向潇湘我向秦。”
会场刚刚的气氛原本还很热络,在他说完这一句之后,慢慢就安静下来。
同行们走之前一个个跟他合影留念,又少不了和他说几句想加深下给他的印象,一拖二拖的天色都暗了。
燕知是当晚回去的飞机,再耽搁下去就得误机了,没任由大家一送再送。
离开会场前他回头确认了一下。
牧长觉的座位是空的。
燕知庆幸了一秒自己当时没有跟他互动,回酒店拿了行李就直接打车去机场了。
等办值机的时候,燕知突然发现自己的经济舱变成商务舱了。
虽然他的差旅都是经费报销,但燕知省惯了,并且对高级舱位并不感冒。
这点距离不值得,还不如给学生发劳务。
他估计是航空公司搞错了,把机票拿给值机人员看,“你好,我没有办升舱。”
柜员看了一下记录,“哦您这个升舱是十几分钟前办理的,费用已经补缴过了,您可以直接去贵宾休息室休息。”
“可是我确实没办过升舱。”燕知有些困惑,“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看一下缴费来源。”
“这个没办法帮您看的,先生。”柜员有些为难,“如果您没有其他问题,可以去候机了。”
燕知回头看了一下。
他后面等着值机的队伍挺长的,也没好意思再耽搁。
刚进休息室,他就看见牧长觉了。
现在牧长觉包得挺严实了,帽子口罩都很齐全。
如果是幻象,也不用包成这样。
他正低着头在手机上打字,只在燕知推门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很快又继续发消息。
燕知心里想着升舱的事儿,忍了一会儿还是去问了:“是不是你给我办的升舱?”
“什么升舱?”牧长觉好像很忙,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
帽檐和口罩之间的眼神太冷淡也太漠然,就像只是看一个不太熟的同事,让燕知没敢继续问。
这才是牧长觉该有的态度。
燕知想。
或许是他那天对牧长觉的提醒终于生效了。
他自己求仁得仁。
燕知用一次性纸杯接了热水,找了个离着牧长觉最远的单人沙发坐下。
他这几天工作强度挺大的,这种特邀的报告专场远要比跟其他学者一起讲要辛苦。
赶飞机的时候还好,现在一坐下来就浑身酸疼。
但是飞机上能睡五个多小时,燕知还是坚持着快速浏览了一下这两天的新上线文章。
因为薛镜安的加入,他现在对和免疫交叉的方向也额外关注了一些。
燕知翻着期刊网页,觉得一个新发表的工作简介有些熟悉。
他把薛镜安的简历翻出来,那项工作确实就是之前她做的,而且通讯作者也确实是她前导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篇文章的作者列表里面却没有薛镜安。
燕知刚准备仔细看一下这篇文章的主体结果,就听见广播通知商务舱要提前登机了。
他余光看见牧长觉没动,就自己背上包先走了。
燕知很久没坐过商务舱了,看到两两一排的宽大座位还有些不习惯。
尤其这种两个同排座位紧挨着、控制台在外侧的座位格局,更让他不舒服。
跟陌生人太近了。
他核对着座位号坐下,想等起飞后到经济舱看看有没有空座位。
不过商务舱的座位确实宽大舒服多了。
在会场站了一下午,燕知腰累,一往后靠住放松下来,又有点不想动。
他刚有点纠结一会儿到底坐哪,旁边的人就来了。
燕知仰着头看牧长觉放行李,“……”
“好巧。”牧长觉只跟他说了俩字,又接着到手机上忙去了。
行,至少是认识的人。
燕知累得要睁不开眼了。
飞机一平飞他就从包里掏了药出来。
牧长觉大概买了飞机上的流量,一直没关过手机。
等燕知喝药的时候,他才出声问了一句,“燕老师吃的什么药?”
他依旧漫不经心的,甚至没转头看他。
“助眠的,”燕知说了一半实话,“防止晕机。”
牧长觉没接着问。
燕知也没力气多说,咽了药不到十分钟就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牧长觉的手机放下了,叫了空乘过来,“麻烦给我拿两条毯子,谢谢。”
接了毯子,牧长觉先展开一条,给燕知盖的时候碰了一下他的手。
冰凉冰凉的,一碰到热源就本能地抓住。
牧长觉皱着眉,没把手抽走,动作极轻地摸了摸燕知的额头。
好在没发烧,只是出了许多虚汗,又湿又凉。
燕知睡得并不安稳。
他总是能在飞机上梦见自己不停地说“求求你让我回去”“别带我走”。
他哭了很多次,也吐了很多次。
当时在万米高空,他甚至想过去拉开机舱的门。
他违反了公共秩序,剩下的航程都是被“陪伴”的。
温柔的空乘坐在他旁边,试图安抚他,“同学你别害怕,你妈妈就在前面的座位上。如果你感觉好一些,我就送你过去。”
“让我回去吧,让飞机回去,”燕知哀求她,“我必须回去。”
空乘是很漂亮的年轻女孩,反复耐心地告诉他:“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冷汗渗出来,把燕知的额发也沾湿了。
他只觉得手里摸到一团温暖,就下意识地握住。
有一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那种感觉并不让他反感。
燕知浑浑噩噩地睡着。
飞机中途遇到气流颠簸,他几乎没有意识地抬了抬眼皮,看着眼前的人影,声音很轻地抱怨,“不舒服。”
他很久没坐飞机这么难受过了。
但是很快有一只熟悉的手给他顺背,“天天没事儿了,我在。”
那只手搭在他背上,燕知的肚子也有热源护着。
他终于真正睡沉了。
燕知睡得太沉,以至于醒过来的时候飞机上只剩下他和空乘了。
空乘温柔地拍他的肩,“先生,先生,我们降落了,您要下飞机了。”
燕知努力清醒了下头脑,感觉比刚登机的时候缓过来一些。
他看了一眼旁边,空的。
燕知下飞机从转盘拿完行李,一过出口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陈杰。
碰见认识的人,他总要打声招呼,“诶,小陈,你来接牧……?”
“啊燕老师!我来接你!”陈杰立刻把他的东西全接在手里,又费劲吧啦得腾手给他倒热水,“累坏了吧?你怎么坐这么晚的航班啊?这都凌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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