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他才轻飘飘开口:“双跃,我做错了吗?”
握着绷带的手一顿,双跃轻声道:“大人没错,总要有人牺牲的,我们只是为了这世间不止有灵气,魔既然存在,那魔气也该存在。”
肖初闭上眼,感受着林中缥缈的魔气,却并未觉得身心通畅:“我想回家,但我也毁了很多个家。”
双跃缠好绷带,又帮他整理衣衫:“大人,他们一直有家,而我们流浪了上百年。”
肖初身形微震,良久,俯身掩面,呼吸急促:“可我……失去了一个很好的人。”
双跃双目怔愣,手在青年身后悬浮片刻,还是抚了上去:“人有更好的,大人总会遇见更好的。”
“不会了……”肖初双肩轻颤,语气凌乱,“哪儿还有这么蠢笨的人啊……”
记者:“何必饿,你疼不疼啊?”
何必饿:“师尊师兄师姐都疼我,我不疼。”
记者:“哇——”
第57章 何玲的记忆
微风拂过,池水荡开涟漪,红黄锦鲤追逐着啄食飘荡在水面上的竹叶,何霖静静立在池边,发丝微动。
“师尊。”
少年瞳孔闪了闪,有了些焦距,他侧身看向廊桥,神情温和:“何事?”
寒若走下廊桥,到何霖身前微微俯身行礼,柔声道:“大师兄刚醒过来,崩裂的伤口也好了大半了,大师兄要来见您,弟子和二师兄刚拦下他。”
何霖颔首:“好,为师去看看。”
何霖刚绕过寒若,又听身后的徒儿嗓音有些哽咽地唤他:“……师尊。”
他转身,颇为无奈道:“这是怎么了?”
寒若眼眶仅一瞬就红了,原本凌厉的一双美目泪水莹莹,她委屈中又带了些慌乱:“师尊,您不要这样。”
何霖轻叹一声,抬手去给徒弟擦眼泪:“你师弟不哭了,你就替上了是吗?”
寒若微微垂首:“不是。”
“寒若。”何霖收回手垂在袖间,轻声道,“为师并非是装作不难过给你们看,为师是觉得,那些有罪的人也好魔也罢,他们应该陪我们一起难过,他们也要痛不欲生才好,为师会等到那个时候。”
“所以,你们也要好好的,不要让为师担心。”何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揉了揉寒若的发顶,“为师去看看你大师兄,不哭了,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女徒儿,可不能哭丑了。”
寒若抿了抿唇:“嗯。”
还是不放心,何霖又逗了寒若一会儿,逗的徒弟眼泪收起,他才转身前往乌泱院。
伍武不在院中,何霖径直走近扶暮雨屋里,手刚抬起,屋中响起温润的嗓音:“师尊直接进来便好。”
何霖推门而入,扶暮雨只着中衣靠坐在榻上,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反手将门合上,何霖取了扶暮雨脱在一边的外衫让他披上,扶暮雨不动,何霖就展开了外衫俯身给他披上。
扶暮雨的声音就在他肩侧,很轻也很清楚:“师尊想怎么做?”
何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他自然地给扶暮雨拢好外衫,又将锦被向上拉了拉,坐在床榻边,平静地与扶暮雨对视:“为师做什么?”
扶暮雨面上带着一惯的温缓笑意:“师尊,弟子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我们一起,好吗?”
青年嗓音柔和,说的话却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让何霖无法忽视。
何霖沉默下来。
扶暮雨道:“师尊当日连破两阶至金丹中期,那些魔物只会盯您更紧,弟子不放心您独自一人。”
“为师并非一人,如今魔族找到弱水鞭和压厄令,修复压厄令需要灵根,修真人士人心惶惶,各门派之间再多不和,现下也只能报团取暖,为师身后有所有人。”
扶暮雨的眼神暗淡了几分:“师尊总不信弟子能与师尊一起是吗?”
“暮雨。”何霖的语气多了一丝无可奈何,“为师只是……不能再让你们出事。”
扶暮雨看了他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伤口上药了吗?”
“上过了。”
“还疼吗?”
“不疼了。”
“好好养伤,不要操心其他事情了。”
“嗯。”
又问了许多有的没的,何霖嘱咐了几句,起身欲走,手腕却被人忽地攥住,一把扯下。
清冷的雪松味扑面而来,扶暮雨将他扯在榻上后挤进了他怀中,背部被人环住,何霖僵坐着,手悬在半空中,指尖蜷起又松开,喉咙发紧:“……暮雨。”
“师尊。”扶暮雨埋首在他胸前,辨不清情绪,“让弟子再当一次幼时师尊任性不听话的弟子,不是苍下巅三长老的首徒,不是师弟师妹们的大师兄,只是师尊的弟子。”
何霖怔神片刻,最终也缓缓回抱了难得耍小性子的青年。
长久无言,少年身形的师父拥着已经是青年的大徒弟。何霖没有像幼时哄徒弟那样轻抚着徒弟的背部,只是纵容地由着自愿被禁锢许久的青年环住,然后轻轻回抱着这个他放不下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半宽慰一半私心。
情丝入骨,酸疼麻痒,他只能站在理智上,看着自己一寸一寸被吞噬殆尽。
苍下巅原本乱糟糟一片,审判公场一事后对着苍下巅的矛头又转去了浮海若生,只偶尔会蹦出来几个人还记得何霖是否是夺舍一事尚未有定论。
灵眠台被修复如初,只是当初停留在这里的故人不再,倒是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何霖经常会去看看。
雨季到了,阴雨连绵的山间潮湿幽静,他意外地碰到忙的见首不见尾的顾九乘。
顾九乘乍一见他,微微一愣。
何霖拱手行礼:“顾掌门。”
顾九乘默了几息,沉声道:“何必饿……”
何霖微微笑道:“我正要去看他,顾掌门不若同我一起?那孩子也没少得您照拂。”
顾九乘看向他,本想说自己当然是去过的,又吞了回去,道:“好。”
两人并行,伞沿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飞溅一地,足靴踩过湿润的泥土落叶,留下一连串的痕迹,很快又被冲淡。
何霖道:“我来一趟,便给苍下巅添不少麻烦,对不住。”
顾九乘眉心一蹙:“与你无关,苍下巅本就是众矢之的,没有你也不过是换个由头,迟早的事。”
何霖侧首:“顾掌门坦荡,真的从未后悔过让我回来?”
“说没有是假的,可若不是你,十几年前,苍下巅就该没落了。真算下来,我还要谢谢你,苍下巅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事,我身为掌门,没有道理任由你自生自灭。”
何霖抬脚上了方台,将油纸伞收在玄冰柱旁,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到了。”
灵眠台中灵气充沛,冰棺内躺着的人犹如生前,何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那人脑门极轻地弹了一下,笑着叹道:“我这个小徒弟被宠惯坏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顾九乘站在何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面容相对平时多了一些长辈的慈爱,“他们几个乖巧伶俐,在你回来之前从未让我操过心。”
“这家伙要是听到了,该向我邀功了。”何霖笑着,回身看顾九乘,“如此说来,居然麻烦都是我添的,真是有够惭愧。”
顾九乘看着他,半晌,道:“你不会就要这么丧气下去了吧?”
何霖道:“这里曾经停留的都是您的亲人,若不是我,今日您还可以和他们说些话。”
顾九乘神色微凝:“我不是分不清是非之人,是你的错便是你的,你想躲也躲不过,但若不是,你没必要自己揽责。”
何霖垂眸应了一声:“我其实并非这里的人。”
顾九乘道:“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苍下巅的人,也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顾九乘眼眸眯起,反问道:“什么意思?”
何霖坦荡道:“我原本不属于这里,被强留下来,所以也有一些您可能不太理解的能力。”
不等顾九乘再询问,何霖一股脑自己倒完了:“您说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并非您师妹,是因为我叫了您一句‘师兄’,您怀疑过我是夺舍,可夺舍并不能夺取记忆,我猜我能苟活那么几年也有这个原因。”
“模仿的再像也只是模仿,我并非原来的三长老何玲,我虽然不知道您是为何能容忍我这个赝品那么几年,顾掌门有自己的考量,必然不是仅仅为了听那个声音叫几句‘师兄’那么简单。”
“不过我想我大概猜出来了三长老为何不愿叫您,往事恩怨今日依旧未了,不过也不远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也想和您说,我之所以会叫您一声‘师兄’,是因为我能捕捉到的记忆里,三长老一直是称您为师兄的。”
顾九乘呆立在原地,似是一时不能明白何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何霖看向他,目光沉稳,声线轻缓:“在三长老的记忆中,您一直是那个从小包庇她偷懒犯错、在师父面前替她打掩护、历练回来会给她带当地特产、一直疼她护她拦在她身前的师兄,是她除去师父以外最为亲近敬重之人。”
“而我,在此之前并不清楚苍下巅和浮海若生的种种恩怨,更不知道当年柳曾长老是因何缘故被浮海若生除名的。”
何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顾九乘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有一种名为忘昔咒的咒法,可屏蔽记忆。
何玲生前总不愿叫顾九乘师兄,是气他拦着她不让她去寻仇,可她也不是不清楚,她那个时候的能力根本无力与许有生抗衡。从不知认输为何的何玲只能闷着一股气,日日夜夜修炼,盼着早日手刃仇人,或许她也想着,等到那一日真的到了,她能再叫顾九乘一声师兄。
可杂念难除,何玲最终走火入魔,闭关前依旧不愿叫顾九乘一声‘师兄’的三长老,在最后知道自己会离开的那一刻,选择了忘记那些撑着她不断闭关修炼的恩恩怨怨,忘记那些导致她走火入魔的杂念。
最后,她还是那个骄傲一生,仗着宠惯永远肆意张扬的女孩。
“这里曾是您的故人们停留过的地方,在他们前面向您说明原委是何霖自作主张。”何霖弯腰深深拘礼,“顾掌门待我赤诚,我也愿顾掌门能放下心结,与故人长相忆,谅己身无可奈。”
第58章 实界幻境
何霖并不清楚,何玲在最后那一刻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只是在恨意执念和美好之间选择了更能宽慰自己的一方。
他解下腰间佩剑,奉于顾九乘身前:“‘束云’乃是三长老的佩剑,何霖无意拔出,暮雨那几个孩子不知真相带走了它,今日何霖特意将其归还。”
顾九乘目光涣散,片刻后才凝聚在精致修长的剑鞘上,伸手缓缓抚过后收回手道:“它已认你为主,何来归还一说。”
何霖指尖一凝,道:“什么?”
顾九乘看向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束云’有灵,你总不能当它像你一般蠢笨,谁是主人都认不出来。”
何霖:“……”
“早在六年前,它就已经认你为主,仙剑也有命不好的,刚认新主就孤苦无依了。”顾九乘又看了一眼束云,“好在,它还能等到你。”
何霖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心境,他一直知道束云有灵,也清楚有何玲的身体作为媒介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他本以为换了具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所以上次在灵眠台为斩杀那一缕魔气想都没想就接了掉下的剑。
他就没觉得自己能拔出来束云过,情急之下也没来得及看清掉下的是什么剑,否则也不会当着四大派的面被当场抓包。
何霖心情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长剑,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说知道它愿认自己为主不激动也是假的,但他也确确实实是被它给坑惨了一次。
大抵世间万事就是这样无法预测,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知道上一刻错过了什么惊喜。
何霖摸着剑鞘上熟悉的纹路,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才收起来,转身又替小徒弟整理已经一丝不苟的衣衫和仪容,低声呢喃了一句。
顾九乘没听清,但见人已经转身,告礼离开。
何霖行至方台边界,又道:“顾掌门有需要可随时传唤,何霖在所不辞。”
刚回到醉袖危栏,就见寒若站在廊桥之上。
雨已经停了,满院都是雨后泥土花卉的清香,何霖上了廊桥,寒若已经遥遥行礼:“师尊。”
“嗯,可是二长老有消息了?”
寒若敛了眉眼:“无离师兄那边还未有二长老的消息传回。弟子来是想告知师尊,魔物已经向浮海若生下手了。”
何霖情绪并未有什么起伏,应道:“压厄令碎片都在他们手中,他们必然是等不及的,就是看哪个门派先遭殃而已。”
寒若眉眼现出一丝焦灼:“若真让他们修复了压厄令,开了魔域,那整个修真界就难保了。”
“嗯,别慌。”何霖的手抚上腰间的长剑,嗓音淡淡,“听你们掌门师叔安排。”
“眼下山门外平民的日子也不好过,散修也都聚集到各大门派,外面魔物妖邪肆虐,无离师兄向掌门师叔请援,师叔让几个亲传弟子去了。在外历练的各舍弟子都已召回,他们修为不高,遇到魔物恐遭不测。大长老和其弟子本就在外四处奔波,掌门师叔要忙的太多,现在四舍弟子门生安顿都由二师兄过手。”
46/55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