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年按了按他有些漏风的被子,刚才爆竹的声响已经吵醒了他,在田遥回来的时候他本想跟他说点什么,但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田遥凑近他,喷在他脸上的呼吸温热。
这个时候再醒过来,两个人都会觉得尴尬,他只好重新平稳了自己的呼吸。
在感觉到田遥睡着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田遥的睡颜,面上是难掩的复杂。
两个人之间原本相处的那个氛围被打破,他可以醒来之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但那样对田遥来说太不公平。
他不知道田遥今天的这个吻是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两个人这样的相处让他模糊了陪伴和爱情这两个本就不太好分清的概念。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郁年知道了田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的优点,跟他相处过的人都很难不喜欢他。
郁年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暇去谈喜欢和爱,他的身上还背负着很多别的东西,想为爹娘沉冤昭雪,想重振郁家,但他现在是个废人,连在生活琐事上帮助一下田遥都不行。
还有冯喆,他怎么可能让自己久真的过得那么安稳,当他发现在即在这里的生活过得还不错的时候,冯喆又会做出什么事呢?
不能让他迁怒田遥,不能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郁家的遭难跟冯家脱不开关系,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跟冯喆抗衡,现在他能做的,只能将自己边缘化一点,希望日后就算冯喆来算账,能迁怒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他这个样子,又有什么资格来跟田遥谈喜欢呢?
这个新年,田遥怀着少年心事,和在雪夜中的偷吻睡得安稳,即使睡着了都是带着浅笑。
郁年看着他的笑,想伸手去碰一碰他的脸,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田遥可能是感觉到了冷,又往他身边凑了一点。
郁年又把他的被角压了一下,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他搂进怀里。
田遥这一觉睡得很好,只是在醒来的时候没有枕在郁年的胳膊上让他愣了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一夜大雪让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他小心翼翼地起床,又把郁年的被子压实,自己去灶房里做饭,小爹爹说过,大年初一要吃鸡蛋,圆圆的鸡蛋在桌上滚过一圈,霉运就统统都消失了。
看着鸡蛋篮子,田遥摸了摸下巴,看来还是应该自己养些鸡,这样想吃鸡蛋也不用再去跟别人换,自给自足就很好。
灶房里还有几个汤圆,是顺婶子给的,知道他年纪小不会包,所以每年顺婶子都会给他准备一份汤圆,今年的份量要多一些,应该是因为他的家里添了一口人。
这年头糖是金贵物件,田遥一年到头的几乎不买什么糖,只是因为快过年了,所以买年货的时候买了那么一小块,这会儿煮成了糖水,里面的汤圆白白嫩嫩,圆圆滚滚的,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很有食欲。
郁年也醒了,这会儿正坐在床上出神,他现在臂力练得极好,不用田遥帮忙也能很利落地上下床,见田遥进来,他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到了轮椅上。
“来,吃汤圆,吃完了咱们去庙里,今天有庙会,肯定很热闹。”
槐岭村是没有单独的庙会的,他们附近有三个村子,槐岭,槐底,和洋槐,庙会的地方就在三个村子的交界处,那里有一个抚通寺,平日里也算是香火旺盛。
化雪的路不会太好走,满地都是泥泞,但今日天还是阴沉沉的,指不定晚间还有一场大雪,田遥推着郁年出门,未曾除雪的地上一串车辙印痕,和田遥的一双脚印,越行越远。
今天是大年初一,寻常不太出门的哥儿媳妇儿并一些小孩儿,身上都揣着几个子儿,边走边看,遇见路边小贩卖的新奇东西就多看几眼,只是囊中羞涩,大多是只看不买。
小贩也不恼,大过年的,大家的脸上都是笑盈盈的。
不过田遥也没有闲暇去看集市上卖的东西,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大年今天初一,抚通寺里的香客也不少,连上香都得排队。
田遥平日里是不会进寺庙的,他小爹也不爱去,从小小爹给他灌输的思想就是求神不如靠自己,但今天田遥想给菩萨上一炷香,难得地想走一走捷径,希望菩萨能保佑郁年的腿还能再好起来。
他不想轮椅困住郁年的一生。
他在外间买了香烛,推着郁年走进了菩萨的正殿,进正殿之前,他把郁年轮椅上沾的泥土用帕子擦干净,生怕那点泥土让菩萨觉得他们的心不诚。
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郁年行动不便,所以上香磕头都是田遥做的,郁年只是等在一旁,做完之后他才问守在一边的小沙弥哪里能够给牌位描金。
随后在另一个僧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抚通寺后院的禅房里。
为他们描金的是抚通寺的主持,他生得一脸的佛相,用言语已经很难去评判他的长相,只是他伸出的那双手,已经瘦得皮包骨。
住持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很快就让身边的沙弥准备好了笔,他边为牌位描金,边念着经,这样就算是超度了亡魂。
郁年坐在轮椅上,看着田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动作虔诚,住持花了多久的时间,他就跪了多久。
住持把描好金的牌位交还给他们,田遥细心地整理好,又朝住持作揖之后,才离开禅房,心事了了一件之后,田遥才有了去逛一逛庙会的心思。
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郁年像是松了口气。
庙会摆在离抚通寺不远的三个村子的交界处,雪被踩得化了,一地的泥泞并没有让大家的热情退却,田遥推着郁年,四处张望。
遇到新奇的东西,他也会附身去问郁年,多数东西郁年都能说出来历。
念及郁年的身体,田遥也没有想在庙会上多停留,在买了点家里缺了的东西之后,田遥就准备带着郁年回家。
“不再多逛一会儿了吗?”意识到田遥在把他往回推,郁年抬起头看他。
“太冷了,还是回家待着吧,估摸着一会儿还有一场雪。”田遥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下雪了就不好走路了。”
郁年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让他再逛会儿,只是沉默着,随后才问他:“入冬以来几乎没有天晴的时候,连日大雪,附近的村子没有受灾的吗?”
说起这个,田遥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些:“今年的雪是多了些,往年其实也都差不多,咱们几个村子的日子也都还过得去,这两年的收成也挺好的,所以下雪并没有什么影响,就是不知道别处怎么样了,估计又会有灾民。”
郁年点了点头,他们逆着人流,往槐岭村走去。
“遥哥儿?”
田遥听见身后有人叫他,他才慢慢回过头去,才看见一个阿么带着一个汉子,在离他们的不远处,只是叫他的人声音不大,像是怕认错人。
“叶阿么?”田遥有些不确定,轻声询问。
槐岭村这边,管上了年纪的夫郎,都叫做阿么。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叶阿么两步并作三步走到田遥的跟前,“离上次见已经是四五年了,你如今都好吗?”
田遥笑着点了点头:“阿么我很好。”
这个叶阿么,是当年跟小爹一起逃难到西辛府的,小爹后来嫁给了爹爹,叶阿么没有嫁到槐岭村,他嫁的是槐底村,他的夫君是个货郎,他嫁过去之后,也跟着他天南海北地跑,渐渐地跟小爹的联系就不那么多了。
后来叶阿么生了孩子,才没有再继续出去,而是留在了村里。
只是槐底村跟槐岭村到底还是隔得远,两家的交集到后来也少了很多,上次见到叶阿么还是在小爹爹的葬礼上。
叶阿么怜爱地摸了摸田遥的头:“辛苦你了孩子。”
“阿么,怎么没见到庆叔?”田遥问。
叶阿么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的眼睛红了红:“你庆叔在三年前就走了。”
田遥才反应过来走了是什么意思,他抱了抱叶阿么:“您节哀。”
叶阿么只是摇了摇头:“年纪大了,总有那么一天的。”他招手让跟在自己身后的汉子过来,“长大之后遥哥儿你还没见过我家李松吧?”
田遥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李松,他的长相跟叶阿么很像,瘦高,一张脸晒得有些黑,他看向田遥的时候,耳根都红透了:“遥哥儿好。”
他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李松是什么样子了,只是笑了笑:“松哥好。”
叶阿么笑了笑:“李松如今承了他爹的业,也做了货郎,家中如今的日子也还过得,遥哥儿你呢?”
叶阿么这才注意到田遥的旁边还有个坐着轮椅的人,这人眉目清冷,看向他的时候点了点头。
“叶阿么,我还没跟你介绍呢。”田遥这才想起来,“这是的夫君,郁年。”
“郁年,这位是叶阿么,是小爹以前的朋友。”
“阿么好。”
叶阿么一梗,原本想说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第22章
郁年在外的礼数从来都不差,即使他是坐在轮椅上,也对着叶阿么笑得大方得体。
叶阿么跟着夫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也不计其数,所以他能比田遥更加直白地看得清郁年身上的气质。
他只能看着田遥:“遥哥儿,你这亲成得怎么这么匆忙啊?”
田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在外人面前还是不太想承认自己的主动:“我毕竟年纪到了,我爹他们肯定也想我早点成亲。”
叶阿么叹了口气,前几年田遥的年纪还小,双亲去世之后又守孝,等到到了适婚的年纪,自己家李松又开始守孝,好容易过了孝期,他本想年后就上田遥家去走一趟,却没想到今日就遇见,还得知了这么个消息。
阴沉了这么久的天,慢慢地落下了雪花,田遥看见郁年搭腿的毯子上已经有了一点湿痕,他才停下跟叶阿么的交谈:“阿么,下雪了,我们得赶紧回家了,下雪路不好走。”
叶阿么赶紧点头:“是是,槐岭村离这里还有些路程,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田遥跟他道别,说:“阿么,改日我上门来拜访。”
郁年也跟他道别,没有开口,只是微微倾身。
他们离开之后,李松才收起脸上的笑,看向叶阿么的眼神里也多了些委屈:“爹爹,你不是说……”
叶阿么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谁让你年前非得出去一趟的。”
“不是您说要多攒聘礼的吗!”
父子两人的对话田遥跟郁年都听不见了,田遥正在努力地走得快一点。
到家之后田遥跟郁年的头顶上都有一层厚厚的雪,田遥赶紧把郁年头顶上的雪擦干,然后又去厨房里煮了姜汤,看着郁年喝下去一碗才放下心。
他们把描好金的牌位放进了隔壁房间里,两人又一起在牌位前拜了拜。
他们初一淋雪回家,田遥总担心郁年生病,却没想到先倒下的是他自己。
晚上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晚饭也是照常吃,吃完饭之后就觉得自己有些累,他还想给郁年泡脚,被郁年赶上床睡觉去了。
郁年学着他的样子,收拾完了碗筷,烧了热水洗脸洗脚,又给田遥擦了擦脸,随后才自己爬上了床。
田遥已经睡熟了,郁年吹了油灯,躺下之后田遥就滚进了他的怀里。
郁年伸出手臂让田遥枕着,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那对父子,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位叶阿么应该是想两家人再亲上加亲,但看到他在,所以没能说得出来。
郁年偏头去看田遥,睡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郁年半夜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怀里抱着个火炉,田遥的身上是不正常的烫,他才意识到田遥此刻正在发热。
他坐起身来,油灯在他能够得着的地方,披上外衣,就着油灯的光亮,他才看清此时的田遥,他已经烧得面颊通红。
郁年深吸了一口气,撑起手臂想要下床,为了方便他能下床,轮椅都放在了床边,只是现在田遥睡在外面,他要下床就必须要越过田遥。
他的手撑在田遥的身侧,在寒冬的夜里他这样的动作就已经起了一头的汗,田遥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感受到了自己面前的气息,他睁开眼睛,看到了在自己上面的郁年。
田遥的脑子昏昏沉沉,以为自己还是在做梦,梦里就不再需要矜持,于是他有些费劲地抬起双手,环住了郁年的脖子,仰起头又在他的唇上亲了亲。
他这次亲得大胆,不像上一次的浅尝辄止,甚至大胆地懂了舌头,在郁年的唇上舔了舔。
郁年的呼吸一滞,此刻却动弹不得,田遥的呼吸都带着热意,留在他的身上久久不能散去。
最后他还是下了床,屋角的炭盆还没有熄,他只披了件外裳,去了厨房找到煎药的锅,又去旁边的房间里找了那些被他分门别类收好的药材,才回到房间里把药煎上。
伤寒药的苦涩味很快地传遍了整个屋子,田遥在刚才的美梦中醒过来,皱着眉头:“什么味道啊?”
他的嗓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沙哑成了这样,说句完整的话都显得疼。
郁年坐在炭盆边上,一是看着药,而是在这边也能暖和一些,他听见田遥的声音,才说:“你发热了,我给你煎药。”
田遥挣扎着想起身,被郁年推着轮椅过来按住:“歇着吧,别动了。”
他也确实是头晕得有些起不来,刚才跟郁年说话也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会儿郁年的药也熬好了,黑黢黢的一碗,郁年单手端着药,另一只手拨动轮椅的轮子,来到田遥的身边:“田遥,起来喝药。”
田遥的脑子昏昏沉沉,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喝药,但他要是不喝药的话,身体就好不了,就不能照顾郁年,反而还要郁年半夜来给他熬药照顾他。
他吸了吸鼻子,从爹爹和小爹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催促他吃药了。
郁年就着油灯,看到他泛红的眼眶:“良药苦口,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就能好了。”
田遥坐起身来,靠在床头,郁年把手中的药碗递给他,他端起碗,一口就把这一碗药全部灌了下去。
喝完的时候他的整张脸已经完全变了形,那碗药苦得他抓耳挠腮,下一瞬间郁年温热的指尖落在了他的唇上,他还没反应过来,甜味就在口中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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