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安。”安啸禹语气轻柔，同时拍拍于小安的脸，企图让他失去焦点的视线能落在自己脸上。
可却徒劳无功。
他侧转身子，将小崽子搂在怀里，那一刹那，彼此胸膛紧紧靠在一起，却叫于小安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安啸禹只穿了一件长袖衬衫，很快，他便感到自己的整个肩膀都湿了，那都是于小安的眼泪。
突然，于小安张嘴一口狠狠咬在安啸禹肩膀上，虽然隔着衬衣，毕竟只有一层薄薄的布料，于小安牙齿在他皮肤上撕咬，一阵钻心的疼自肩膀传开，安啸禹咬紧牙关忍着，不吭不哼。
任由他发泄。
于小安咬够了，带着浓重的哭腔问他：“不疼吗？你不疼吗？我咬你你是不是不疼？”声音一句高过一句。
安啸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疼。”
于小安突然似疯了一样，“不疼是吧，你骗我的，不疼的，对吧？所以你才不叫，也没有把我推开，对吧？”
“到底怎么了？小安！”安啸禹按着他的肩膀。
“不疼，你不疼就是假的，我在做梦的，是吧。”于小安反复问。
“到底怎么了！”安啸禹耐心没有告罄，却不能由着于小安处于这样癫狂的状态。
“航远明说，航磊，说磊子，说磊子他……死了。”于小安不止哽咽，他觉得心口被挖掉一块，让他疼得呼吸不畅，几乎说不出话来。
安啸禹只觉得耳鸣，脑子像是炸开。
他都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指尖的温度急剧下降，不自觉地频眨眼睛，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僵硬的微笑，“死了……是什么意思？”他紧紧盯着于小安。多希望从他眼中看到他的调皮和狡黠，告诉自己一切只不过是个玩笑。
于小安眼泪流出来，“小禹，咱们去北京，去磊子学校看看。”
于小安心里清楚，这不是一个恶作剧，航远明也没有必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安啸禹开着车重新驶入主路，期间给林和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便和于小安一路飞车进京。
距离不算近，身心的紧张让他忘记了刚开了几个小时高速之后身体的疲惫，除了心急如焚他似乎理不出任何情绪，迫切的想要验证什么，却在一段时间内反复体会有心无力。
于小安忍不住拿手机给航磊发信息，越是想要写些什么，越是清楚地发现自己的手不住颤抖，一个字母都无法按准确。
安啸禹注意到于小安的动作，提醒他：“打电话吧。”
于小安立刻调出航磊的电话拨号过去，久久无人接听——所以他睡着了？手机调了静音？忘记带手机了？于小安脑子里不断出现这样的假设，他主观选择这样的情况才是“事实”。
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他拨第三次的时候，航磊的电话被接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你是航磊的朋友？……他出了点状况，没办法接听你的电话了，我是他的班主任……你稍后和他的家人联系吧……”
于小安心虚地挂断了电话，什么都不敢问。
之后的时间，两个人似乎处于让人崩溃的静默里，只有车子奔驰在高速公路上轮胎摩擦路面发出的沉闷的声音，极度绝望。
期间，航远明又打来一个电话，于小安多希望航远明告诉他自己是在逗他，然而没有。
航远明的声音隔着听筒那样清晰，“小安，到北京之后不用去磊子学校，到XX小区来。”
于小安一听便知道那是航磊之前租的房子。
他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却始终觉得胸口窝着什么，压得他喘不过气，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好像有一盏灯缓缓暗了下去，最终湮没在黑暗里，被虚无吞没。
于小安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一直在流，几乎是一种失控的状态，等他们到达指定的地方，安啸禹停车拉手刹，扭头看到的就是于小安红肿的眼睛。
什么都没说，也不需要说，安啸禹手捧着于小安的脸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净他流出来的眼泪。
时间是下午六点零五分，天很暗，暗到小区里的建筑物轮廓模糊，于小安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朴素的环境，上次来和这次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只觉得异常寒冷。
“上去吧。”很久，安啸禹说。他抬头看着航磊的出租屋亮着黄色的灯，他隐约记得那时候航磊是说航远茹喜欢那种橙黄色的灯光，是家的颜色，感觉更加温暖。
可是现在……
物是人非已经是最温柔的词汇。
第397章 没有假设
航磊把自己跳楼的地方发了位置给班里一个处的还不错的同学，微信还给对方留了一句话：通知我爸来接我，对不住了，连累你了。下辈子还。
那个同学平日里为人诚恳、做事一丝不苟，丝毫没有把航磊的信息当玩笑，而且他也一直比较在意航磊的状态，在他心里，航磊总是阴阴郁郁的，不善言辞。
或许是不愿意和他们走的太近，所以才不爱说话，因为曾经他见过航磊不知道和谁通电话，笑容满面，不时调侃对方，和他认识的航磊几乎判若两人。
于小安听到这里就知道，电话那头十有八九是邵翀。
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或许也就是几个月之前，可是却只能存在于所有人的记忆里了。
航磊的同学把情况及时向辅导员说明，导员也没怠慢，立刻叫了学院的两位男老师和这位同学一起去了航磊发送的位置，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不希望看到的画面。
那一刻，这个同学才知道航磊说的“连累”是指什么。
他们随后报警、通知航远明，事情就这样传到了于小安这里。
于小安听着听着又哭了，航磊最后都没有“连累”他，他都不知道那些日子航磊心里是有多寂寞。
航远明努力坐直身体，眨了眨精神饱满却难掩悲伤的眼睛，“就在北京办吧，随后我带他的骨灰回家。”
于小安麻木地点了点头。
全程安啸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听航远明讲航磊的那些事，却怎样都没有办法把航磊的人和那些事联系在一起。
他的认知告诉他，他从潜意识里不相信这些事，或者说排斥这样的结果。
其实，关于航磊的这个选择，他早就应该注意到的不是吗？
安啸禹谨慎地看了看于小安的表情，那人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中，红肿着两只眼睛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地板，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航远明一再重复的航磊最后已“不成人形”。
就连最后的样子，也是被无限放大的绝望。
可他在他心里分明还是那样帅气，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从电话里传来的大嗓门给炸得耳朵疼……
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航远明突然一阵苦笑，“你们说，是不是我一开始就答应他和邵翀就好了？”
于小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啸禹此时却突然如同竖起了锋芒，“没有假设，您不会同意的。况且，邵翀生病也不是您能左右的，这件事的根源，不能说与您无关，可最终的诱因还是在于大姑和邵翀。”
航远明一愣，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儿子心里的重要性。
安啸禹没有及时刹车，趁着航远明还在错愕中，他继续说：“只不过因为您的不接受，让他更加没有归属感，大姑和邵翀的相继去世，让他在哪里都没有融入感，都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是多余的……”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话都说不下去。
航磊专门去请他和小安的朋友吃饭的时候也是，安啸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时候的航磊应该是想融入他们那个圈子的。
可是他想要的融入，被地域的分隔打散了。
于小安惊讶地猛然抬起头，去寻找安啸禹的视线，后者却在极力躲闪，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这就是真相吗？所以航磊之前才去他们那里玩，甚至想请他的舍友们吃饭，其实是想看看有没有还能够属于自己的团体？
可是他却悲戚地发现他似乎存在其中，却又游离在外，热闹片刻，似昙花一现，喧哗的却始终是别人的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冷清之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安啸禹没再说话，他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没有想到航磊去他们那里的所作所为背后的含义。
当时这些想法只在他脑中闪现，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凡事不该往太坏的地方想，他这样宽慰自己，应该是他想多了，可没想到航磊已经把自己打入冷宫，和世界的温暖绝了缘。
“磊子，现在在哪儿？”于小安突然想起来，他最想要的，还是见见航磊最后一面。
航远明垂下眼帘，“在殡仪馆。你还是不要看了。”
“……”
“人都不成样子了，还是让他给你留个好印象吧。”航远明伸手去够放在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他都没发现自己的手颤颤巍巍的，像是连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带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当年软软糯糯的，让他连抱都不敢抱，还被爱妻取笑他笨拙；现在却冰冰凉凉地躺在异地的殡仪馆，他连抱都不能抱，已经和他的爱妻一起，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安啸禹帮他把烟盒递了过去，他打开才发现里面没有烟了，叹了口气，把烟盒揉成一团，随意地扔在地上，“这里的烟头，哼，大部分都是那个臭小子留下的，我今天一进来的时候简直觉得脑仁疼，不知道他是不是抽烟当饭吃，又或者不去学校的时间都坐在家里抽烟，看这屋子里的状态就看得出来他没有心思活下去了，想要活着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地扫一下。”
是啊，于小安起初也以为地上的烟头都是航远明扔的，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扔掉的烟头有好几个牌子，而且有的看起来已经很脏，航远明今天刚到，不可能带好几个牌子的香烟，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之前航磊抽的。
航磊把自己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抽烟，黑暗中烟雾缭绕，他似乎被自己吐出的烟圈呛得咳嗽，可却无法停下来——于小安在脑中勾勒出这样一副压抑的画面。
“这些年，我真的以为他迟早会回头，你说，跟个男的在一起能过出什么样的日子呢？”航远明想起和儿子争执的那些日子，始终无法理解。
第398章 一捧灰
于小安很想替航磊辩驳，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一个事到如今依然觉得自己儿子固执得不肯回头的人，却从未想过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固执。
航远明长长的叹了口气，“人都没了，这小子肯定觉得我有了别的孩子，就再也不关心他了吧。”
苦涩又无奈。
“叔……”于小安到底还是心软，不管之前航远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在这一刻从看到他憔悴的眼神和花白的头发时，还是觉得他老了，不再是那个曾经在他们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了。
“没想到我也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的花园，不知道儿子站在高楼顶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大概是于小安人生中最浑浑噩噩的三天，几乎没有睡觉，每次累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也会突然惊醒，仿佛航磊还在，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可是醒来之后认清了现实，便又会陷入一股无法逃脱的悲伤。心脏始终像是被捏成一团，让他喘不过气。
因为航远明的人脉基本都在家乡，这里有个别生意上往来的伙伴，得知消息之后赶来，却也人迹寥寥。
航磊的同学曾来过十几个，送了花圈上了香之后就算是尽过人情，其中也有被航磊“连累”的那个同学，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头发也修剪整齐，看到于小安之后，他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那个，什么小安吧？”
于小安有些诧异，他不曾想过航磊会把自己说给别人听，“是我。”
那男生礼貌性地笑了笑，“你好，航磊经常提起你。”
“是吗？”他突然很想拉着这个男生详细问问航磊之前都和他聊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有种亡羊补牢的感觉。
“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把你当弟弟看，是他最亲的亲人。”说着，他推了推眼镜，似乎是个习惯性的动作，“他一直在跟我说你长得特别好看，我以为他吹牛的。没想到在人群中真的能够一眼认出你。”
于小安能想到航磊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可是这句迟来的夸奖，总让他觉得心底泛疼。
“他，真、无聊。”于小安磕磕巴巴说出四个字。
那男生眼看于小安又快要哭出来，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低下头，“虽然交往不多，但我觉得我俩还算是比较聊得来的，至少从开学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第二个同学会跟我说那么多话。”
提起航磊，他眼神里有些怅然，“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经历过什么事，但每次聊天，我都觉得他很难过，是那种发自内心、改变不了的难过。”
于小安控制着情绪，看着对方的脸。他没把航磊经历过的事告诉他。那份压抑，他并不想让更多的人感受。
后者比他平静很多，却也蒙着一层悲伤，“我以为我早晚可以看到他心里的伤口并帮他治疗的……还是我太自大了吧。”
他是不是自大于小安不确定，可他确定的是自己对航磊的关心或许还不如眼前这个人。
他不是不关心航磊，只是他的关心只局限在自己对他的担忧上，仅仅是担忧而已，至于航磊是什么心情、缺少什么、关心什么，他都没有考虑过。
更不要说他根本没发现航磊潜在的问题，连安啸禹都注意到的航磊的异常，他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他终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学习拿奖学金，谈恋爱，别的好像都顾不上了。
想到这里，于小安不免开始内疚，想起航磊对他的那些好，不禁又开始流泪。
对方没想到几句话会让于小安哭出来，当然他更不知道在航磊之前，还有航远茹和邵翀的事情在先，对于小安而言，每一件都是打击。
174/188 首页 上一页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