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丁四从酒楼后门进去,正撞见王旺举着长筷敲在于川的脑袋上,口中训斥道:“敲得这样快,鱼肉都要被敲成烂泥了!”于川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悦的情绪,闻言便赶忙将手中的动作放慢了些,拿着小木槌仔仔细细地敲着手中的鱼肉。王旺这才满意,他一回头瞧见一路跑回来的少年,将长筷往腰带中一插,招手道:“丁四,你过来。”
他勾着少年的肩膀,一路将人带到囤放食材的小仓库才松开手,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便试探着问道:“你见到谈少爷了?”
丁四点了点头,抬头看见男人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像是没料到他能见到谈少爷似的。
“谈少爷如今在黄大夫那儿住着,身体并无大碍。”他一面说一面观察男人脸上的神情,却发觉男人此刻倒半点不惊讶了,像是早已知道消息一般,便问:“师先生已将谈少爷的信读与你听了?”
“自然。”男人转身将地上的竹筐抱起来,里面装了早上新买的平菇,他看着丁四,语重心长道:“你遇事也太急躁了些,听见些流言蜚语便全信了。”
“我不过是担心谈少爷。”丁四想起早前他和王旺说要去看谈锦时,对方的表现可是一点都不担心着急,心中便有了点怀疑,莫非对方早知道消息却故意不告诉他?
“王大哥难道不担心吗?”
“当然担心。”王旺没料到丁四竟然倒打一耙,这话问得像是他一点都不关心谈锦似的,“只是我要守着这酒楼,可不能随随便便跑出去。”他将手中的竹筐塞进丁四怀里,“你既然回来了,就先把这些拿去洗了。”
“……我还得去前厅招待客人。”快到饭点了,前面马上就要忙起来了。
“光招待客人有什么样,后厨都忙不过来了,让客人都喝西北风吗?”王旺头也不回往外走,努了努嘴道:“你看看,一个个都忙着捶鱼片呢。”
“谈少爷昨天定的主推菜不是有两道吗?”丁四抱着满筐平菇跟在他后边,“若是这道三丝敲鱼做起来太费事,便让前厅的小二推荐另一道平菇鱼头汤,做起来也省事些。”
“你懂什么?”王旺等了多久才等来三丝敲鱼做主推菜的日子,往常主推菜都只有一道,偏偏今天有两道,多出一道抢他风头就算了,这小子竟然还想直接让他的拿手菜镶边,“后厨的事还轮不到你插嘴。”谈锦不在,整个后厨都要听他指挥,哪轮到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插手。
“快把平菇都洗了。”
“……是。”丁四不想得罪他,况且如今也不是吵架的时候,便抱着满筐的平菇去井边清洗。
到了饭点,越来越多的客人涌了进来,大多数客人都是回头客,一进门便问小二今日的主推菜是什么。一般情况下,当日的主推菜往往是新品,且是半价,因此食客们都爱图个实惠点主推菜。
“今日的主推菜是三丝敲鱼。”身着粗布短打的小二兢兢业业介绍道:“三丝敲鱼是以鲩鱼为原材料,将厚实细嫩的鱼肉去骨后裹上生粉捶打成薄片,再与鸡丝、火腿丝、香菇丝一块煮成浓汤。这鱼肉尝起来滑爽细腻,汤汁更是香中渗鲜。”
“那便上一道尝尝吧。”花溪城依杭河而建,当地居民大多喜食河鲜,一听小二介绍便起了兴趣,许多客人都点了这一道。
后厨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王旺忙着捶自己手中的鱼片,不时还得分心去瞧别人的状况,实在是手忙脚乱。他从前看谈锦指挥,从来都是不慌不忙,只以为这事没什么难的,谁料到轮到自己竟如此慌乱。
一群人忙着捶鱼片,上菜的速率大大降低,前厅已有些客人等得不耐烦,小二来催了好几次,王旺也被催出了火气,满腔的怒气无从发作,便都投掷到了案板上这块可怜的鱼肉身上。等他发现鱼肉被敲烂时也已经为时已晚。便索性装作不知,切成细丝后一起下锅。
终于等饭点过去,大厅只剩寥寥几桌客人,王旺看着眼前一团乱的后厨,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与他想象中自己运筹帷幄,带领众人烧出绝世美味的场景实在是差别过大。他随意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尽快打扫厨房,自己便先出来打算透透气。
却没料到刚巧撞上两位客人吃饱喝足后走出来,其中一位一面拿帕子擦嘴一边道:“今日的主推菜好像一般,鱼肉有些过于软烂了。张兄,你觉得呢?”
那被称做张兄的男人便点了点头,“听说谈少爷被打伤了,正卧床养病。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来,这酒楼的菜色便变普通了吧。”
“竟是如此?我从前只以为谈少爷是祖坟冒青烟,找了位好厨子才能做出如此多的美味佳肴。”
“我从前问过那小二,小二说酒楼中的厨子也是照着谈少爷给的菜谱来做菜的。可见谈少爷要么是真的开窍厨艺大幅长进,要么便是从何处寻得了珍稀食谱……”
两人一路谈论着走远,王旺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拉地听下,目光晦暗不明地望向两人离开的方向,面沉如水。
于川从后厨走出来,见王旺背对着自己站在巷子口,“王大哥,早上买的这些平菇都洗过了,但一点也没烧——”他走到男人面前,察觉到他心情不佳,说话的声音小了些,“要是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那就让小二下午多推荐一些清炒平菇。”王旺紧皱着眉,清晨他去菜市买菜时还不知道谈锦装病的消息,便照着前一晚定下的采购单买了食材,谁料刚来了店里便知道谈锦今天不过来,整个后厨凭他做主,他自然想让自己的拿手菜多出些风头,便自作主张删了平菇鱼头汤这道菜。
“原定的不是平菇鱼头汤吗?”于川有些疑惑,“食材都配套准备好了。若是只用了平菇,那鱼头又拿来烧什么呢?”他见王旺脸色越来越黑,本打算闭口不提,但几次犹豫却还是开口道:“王大哥,早上买的鲩鱼也快烧完了,不如晚上还是烧平菇鱼头汤吧?”
“……”王旺看着他,一时没有开口说话,面上表情甚至有些扭曲。半晌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灰败,“也罢,就照你说得办。”
于川松了口气,正打算转身进屋,却瞧见远远来了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两人,为首的那人正是昨日跟着乞丐一块离开的青衣男子,身后跟着的大约是他的小厮。
“这两人怎么又来了?”王旺觉得这两人昨日的态度明显是偏向那乞丐,因而对这两人也没什么好印象,眉间沟壑愈深,“难不成是来闹事的?”
“不可能吧,谈少爷也没对那乞丐做什么。”于川话音刚落,却见丁四已经从店里走出来,迎了上去,“这位先生,过来要吃些什么?”
“随意做些简单吃食便行了。”徐林进了店,“今日过来,主要还是想一品这颇具盛名的魁龙珠茶。”他气定神闲地落了座,等着菜上来,身后的小厮却显得有些着急,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道:“先生,时疫不知何时便会传到这儿来,主上招我们尽早回去,再不能耽误了。”
徐林没答话,喝了口丁四呈上来的魁龙珠,暗叹果然如传闻般清香怡人,才缓缓道:“若是时疫一路传到京城,我们也要继续逃吗?”
“先生,您说得这是什么话。”小厮满脸的焦急,“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在当今圣上面前参上一本,那还得了。”
“我有分寸。”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你实在是担心太甚。昨日我们已经去检查过此地的流民,莫说时疫,连寻常的风寒感冒也少有。”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上边几乎是壮士断腕的决心,连着三座城都烧尽了。若不是消息捂得严实,恐怕……”徐林想起史书中曾记载的那场大疫,彼时前朝也是同样的做法——关城门,焚灾邪,弃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最终逃不过灭国亡族的命运。
他摇了摇头,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国运未衰,现在想这些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西北的疫情已经得到初步控制,若一切顺利,时疫便会被阻隔在那三座城中。”
小二端菜上桌,徐林便没再说话。他这两日待在花溪城,只觉此地风景优美,居民性格淳朴,若老天果真有眼,断不会毁了这样一座安乐小城。更何况此处距西北距离仍远,短时间内绝传不到这儿来。若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京城也将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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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丝敲鱼是温州名菜。某度上说这道菜做起来很简单,但我瞧着怎么一点都不简单呢!所以文中设定就是做起来很麻烦了。本文中出现的菜大多取材自江浙一带的名菜。(毕竟谈锦是扬州人嘛)花溪城的设定也带了点江南一带的意思。
之前看国外的一些厨房纪录片,如果某个厨师的拿手菜做为主推菜会觉得很骄傲,是厨艺得到主厨认证的标志,也是走到台前接受顾客检验的机会。这章王旺的剧情是化用了这一点。
后面会涉及一点点朝堂斗争,但主线剧情还是小两口自己的平淡小日子。
第33章
几乎是丁四前脚刚走,后脚书社的伙计便将制好的请柬送来给谈锦过目。
那伙计从包裹中掏出包得齐齐整整的请柬,“谈少爷,您看看,这外边包得是描金的万年红,瞧着便气派得很。”
谈锦接过翻开,见到内页洁白宣纸上排列整齐的小字,是笔画平直的正楷,一笔一画皆有筋骨,可见书写之人的用心。指尖抚过墨痕,“这字写得极好。”瞧着还有些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可分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青年的字。
“这字——”伙计的表情有些古怪,“这字正是您的夫郎写的。”他还以为谈锦不知道,贴心地将实情道出后还不忘夸道:“我们老板最初还担心齐夫郎写不好,结果齐夫郎当场写了一行字,老板见了直夸有大家风范,绞尽脑汁要从他那求一副墨宝。”
“怎么说?”谈锦将请柬合上,唇角已经翘起来了,饶有趣味地望着那书社伙计。
“我们书社门上挂着的那块匾额前些日子裂开了,老板一直琢磨着要换一副,但城中那些书生的字他都不满意,本打算去请定陶城的周先生来写一副。没想到齐夫郎写得竟比周先生还要好,老板立马瞧上了,求着齐夫郎重写匾额。”
书社伙计也不见外,谈锦一问便跟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后来齐夫郎被缠得烦了,便随手写了四个字。不过虽是随手,却也叫我们老板爱不释手。”
那书店老板为人最是难缠,谈锦几乎能想象到他缠着青年写匾额,青年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却又不好拒绝的模样,心下觉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付了尾款打发书社伙计离开后,将请柬一份份翻开。
谈锦不是内行人,看不出门道来,只觉得写得好,画得也好,二十四份,没有一份是不用心的。书社老板求来做匾额的字,却被写在这一张张小小的请柬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他将请柬放进抽屉中,忽然瞧见放在角落里的香囊。说是瞧见也不贴切,实则是闻见。大约是黄大夫嫌弃樟脑味难闻,便在抽屉里放了桂花香囊,一拉开抽屉,那股馨香便冒出来了。
谈锦闻着这香气忽然想起青年那时伏在他身上自上到下闻了个遍,是因为他身上沾上了什么气味吗?他抬起袖口闻了闻,只能闻见药油的气味,那是为青年按|摩时沾上的。
想起那时的场景,谈锦便觉得有些血气翻涌,他闭了闭眼,将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赶出去,从脏衣篓中将先前脱下的外衫取了出来。他记起青年那时是闻了袖口后才非要他脱了外衫的,便抬起袖口在鼻尖处嗅了嗅。
很淡的气味,带着点甜气,是寻常女子或是哥儿喜好的熏香味,却不属于谈锦或是青年,是旁人的味道。是在哪沾上的气味呢?谈锦仔细想了想,恐怕是教授那些哥儿们练习长嘴壶茶艺时沾上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时青年倚在他怀中直白吐露的控诉似乎又在他耳边浮现。
谈锦的心跳得更快了些,青年想知道的或许也包括这衣料上香气的来源吗?可他为何想知道,难道是吃醋?这个猜想一出现便被谈锦压了下去。他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只因为自己对齐元清有了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便要误会他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想法。
青年虽然平时表现得随遇而安,但谈锦知道他性子刚直,此前在原主这受了折辱,恐怕恨极了。即便这些日子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但定然还没有到也喜欢上他的程度。
男人垂着头,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衣物。如今不喜欢,以后呢……
谈锦这厢心思百转千回,那厢齐元清躺在床上闭着眼,心中也在乱糟糟地想着他与谈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若是按谈锦所说,只是自己忽然晕倒,他进来把自己抱到床上,那两人又怎会衣衫不整呢?可若谈锦没说实话……他翻了个身,耳朵压在枕面上也能听见隆隆的心跳声。又想起谈锦身上沾的脂粉气,心跳便缓了下来。
想得正出神,忽然又听见床边上的小窗被敲了敲。他还未起身,便听见窗外那人小声开口道:“元清,是我,谈锦。”
他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又听见对方道:“你别下床。”谈锦看了眼边上紧闭着的门,“你现在方便吗?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进来吧。”齐元清撑着床坐起身,手忙脚乱地理顺方才滚乱的长发。
谈锦推门而入,瞧见青年只穿了件单衣坐在床上,长发在身后松松挽起,“不冷吗?”他将手中的汤婆子递到青年手中,不免有些脸热,“按|摩时觉得你手凉冰冰的,你抱着捂捂吧。”
温暖熨帖的温度顺着指尖直达心底,齐元清心中有些雀跃,又问,“不是说要去找黄大夫讨教按|摩技法吗?”
谈锦愣愣点头,屋里烘了炭,他本就觉得有些燥热,再对上对方含笑的眼,大脑都空白了,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而后又不想骗他,便实话实说道:“还没来得及找他讨教。”
他顿了顿,“方才书社伙计将你写的请柬送来了,写得很好。”很好这两字有些干巴巴的,谈锦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夸夸,奈何他在书法上毫无造诣,只能小声说了一句,“元清真厉害,连书社老板都求着你写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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