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适逢佳节,百姓夜夜笙歌,若要说清净,恐怕只有衙门旁的竹荫客舍最是清静。”谈锦这番话一面是道明了花溪城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替宋声说了好话。另一方面,若是这贵客不避嫌,愿意住在竹荫客舍,明早由宋声私下出面来送茶,他们定然也不会稀奇。
“如此甚好。”永殷成自然听出了谈锦的言外之意,受边境战乱影响,他一路走来,其他城镇多有乱象,只有花溪城一片太平,连城外的流民都比旁的城镇少上许多,可见此地县令管理有方。再联想到他调查来的消息,这个宋声绝非池中之物,若能寻个机会试探一二,暗地里搭上线,也算美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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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人送到竹荫客舍,已是戌时,谈锦绕了一圈,去了衙门后门。
门口的小厮大概是被嘱咐过,见了谈锦也没废话,直接开门将他一路引进了内院。
宋声还没睡,就着烛火在看公文,见谈锦进来了,便合上手中册子,“听说谈少爷将贵客招待得极好。”
“县令大人消息倒是灵通。”谈锦掀袍而坐,“我倒也听说刘全今日入狱了,不知大人有没有审出什么?”
年轻的县令笑了笑,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谈少爷想必也知道,花溪城、葭萌城、定陶城三处的赌场背后都是步家撑腰。”步家是官商,管铜铁业,势力极大,赌场不过也只是步家众多分支业务之一。
“步家势大,刘全是得罪了谁才会被送来?”
“正是得罪了步家最小的少爷。”宋声喝了口丫鬟呈上来的热茶,“步家小少爷前些日子寻了个相好,送了他那相好一个金镶玉的扇子挂件,不料隔了几日,竟在刘全手上见到了。送来后刘全只说那扇子挂件是别人送他的,并不是偷的。你是没见到步家小少爷那时的脸色,终究是年纪小,喜怒形于色,内里又不如他那几位哥哥心狠手辣,私刑也不敢用,只往我这送。”宋声顿了顿,“不过,我倒确实从刘全那审到一些谈少爷会感兴趣的内容。”话虽这么说,但他却闭口不言了,只盯着谈锦,活像只笑面狐狸。
谈锦心知如今是该轮到自己说了,便道:“那两位贵客说我店里的茶不错。若能带些回去给家人朋友品尝也是美事一桩。”他拿过宋声案上的笔墨,铺开宣纸,在其上写下魁龙珠茶的配方,“需选用最上等的茶叶,按此比例配上,明早避开人送去。”
宋声接过一看,“我记得谈少爷幼时一直念私塾,从前还去定陶城有名的书院读过一年书。”
“……是。”
“怎么字竟写得连垂髫小儿都不如?”
“……宋大人快些说说都从刘全口里审到些什么吧。”
“你夫郎的下落。他被刘全和黄大夫的侄子一块儿卖到了葭萌城的品幽楼。”宋声将一封信递给谈锦,“这是我写给葭萌城县令曲和的密信,你将此信给他,他自会出面助你赎回夫郎。”
“好。”谈锦收下信,在心中算了算自己的资产,今日那两位贵客总共给了五百二十两,再加上这两日的营业额,凑个一千两不成问题。此前安市还将那三百两和原主家祖传的玉笔管都给了他,凑起来差不多两千两。但夫郎实在漂亮,两千两又如何能够。
“宋大人,不知你能否借我一些钱。”谈锦这话说得十分理所当然,宋声都没反应过来,世间哪有民向官借钱的道理,“谈少爷,你当真穷成这样?”
“宋大人,我这茶的秘方如果拿出去卖,卖个一二百两也是不成问题的,如今免费写给你了。”
“……你以为好茶便宜吗?买茶叶的钱还得从我的私库里出。”宋声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掏了两百两的银票给谈锦,“多的没有了,早些还我。”
“谢宋大人。”谈锦收了钱,又道:“如今水落石出,安市也能放出来了吧?”
宋声摆摆手,“领回去吧。”
谈锦从牢里将安市领出来。少年跟在他身后焦急又担心,一出了衙门便问,“谈少爷,公子救出来了吗?”
“即刻出发,去救他。”
从此处到葭萌城,若是走陆路,需五个时辰,走水路,便只需三个时辰。
为免夜长梦多,明日一早他便要将信送去给葭萌城的县令,走水路最合适,人也舒服些。只是如今已是深夜,水面上便只有画舫,寻常的船只是没有了。
他思索间,便已走回了谈府。府中皆为他收留来的流民,因着感念他的善举,自发为府中打扫看门。谈锦并未惊动府中人,自发去房中收拾包裹,并与王旺交代了一声,只道自己有急事要离开两日,让王旺这两日看着酒楼,便急匆匆出门去了。
他的本意是不带着安市,对方是个哥儿,先前受了惊吓又入了狱,不如守在谈府等他的消息。但安市实在担心齐元清,非要跟着。谈锦略劝了劝,无果,便也随他。
两人出门,没走几步竟撞上了黄大夫。黄大夫形色匆匆,见到谈锦几乎要跪下了,口中念叨着:“一个时辰前官府的人把我那混账侄儿抓去了,我才知道他竟然将齐夫郎送去了那种地方。”
谈锦扶着他,“黄大夫莫要挂心,我这就去把夫郎接回来。”黄大夫却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道:“都怪我,若是齐夫郎——”
“不会的。”谈锦打断了他的话,不欲与他多言,“天晚了,黄大夫莫要再想此事,回去休息吧。”
黄大夫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我虽没去过那种地方,但也知道那地方赎人向来是狮子大开口。你欠了赌债,想来也没什么钱。这些钱你拿着,若是不够,我们再想办法。”他又从袖中掏出那天齐元清给他的血色玉玦,往谈锦怀里塞,“这是齐夫郎给我的,我实在愧对他。”
“黄大夫。”谈锦收了荷包,却没收那玉玦,“既是元清给您的,不如您再亲自还他。这钱我先收下,日后定会还您。”
两人又一通劝说,黄大夫总算是回去了。
谈锦带着安市进了原主常去的一家怡红院,那老|鸨见了他立刻迎上来,“谈少爷,好些日子没来了啊。”
“嗯。”大厅中尽是淫|靡之状,谈锦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强撑着冷静,目不斜视,“今夜可有去葭萌城的画舫?”
“正有呢。”老|鸨扭着腰将两人引进去,“画舫上是少爷最喜欢的阮枝服侍,待下了船,便是葭萌城那边的春林院的姑娘接手。便是像谈少爷这般的青壮,恐怕逍遥个一天一夜也要受不住呢。”女人拿香帕甩了甩谈锦的肩,甜腻的香风一阵阵往他鼻子里钻。
她这话说得如此露骨,不仅安市听得羞红了脸,谈锦也实在是不能适应,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却还是努力镇定心神,“尽快安排,卯时之前我便要到葭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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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今日兰辛公子状况如何?”潘南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问身后的岚儿。
“身子较前两日好些了,如今已经能下床了。”他从柜中取出长衫,伺候着男人穿上。男人任他整理腰带,又道:“也不知二皇子到哪了,得在他来前把身体养好些才行。”
“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楼主您就别操心了。”岚儿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听说步小少爷昨夜回府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往常他一回来,是定要往您这儿跑的,昨夜也不知是遇见什么事了,光顾着发火了,也没来看您。”
男人随意挑了枚玉佩挂在腰上,“他又不是我的夫君,惦记他做什么。”
“其实楼主若是喜欢——”岚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潘南打断了,他眯着眼,讲话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我只喜欢钱。他家是官商,钱多,我和他本就是钱色交易。”
话音未落,门被猛地推开,潘南便看见步元轩捧着个盒子红着眼立在外面。青年才刚过弱冠之年,又因是家中最小的少爷,被娇宠着长大却也没长歪,除了平日脾气大点本性仍是良善。
“岚儿,先下去吧。”潘南叹了口气,冲门外的青年招招手,又在岚儿离开前道:“顺道去问问兰辛公子的恩客到了何处。”当着步元轩的面,潘南不好说得太清楚,但岚儿自是全都明白。
岚儿走后,室内只留下两人。步元轩将手中盒子放到桌上,“咚”地一声响,而后就默不作声地坐在木凳上不说话了。
潘南有些拿不准他,往常要是生气委屈了,大闹一通便自己消气了,绝不是这般安静生闷气的样子。说到底品幽楼身后无倚仗,他也怕得罪了步家,将品幽楼都赔进去,便走到桌前,温声问:“元轩,这盒子里是什么?”
步元轩还憋着气,闻言便瓮声瓮气地开口:“你自己看吧。”
潘南打开盒子,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金镶玉的小扇子,暗叫糟糕。这扇子被步元轩看见事小,依青年的性子肯定要把那人扭送官府,到时若是把一切都供出来,万一又恰逢苦主声讨,自然免不了一番搜查,实在是棘手。
他那晚也是被齐元清的脸迷得昏了头,竟然将这挂件随手送了刘全。也不知刘全口中的病弱夫君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病弱,自然无力声讨,此案也是不了了之,若不是真的病弱……恐怕得把齐元清挪去别处藏一阵子避避风头才行。
“你为什么不说话?”步元轩见男人握着挂件发呆,心中委屈更甚,“这块玉是我在西域寻得的,挂件也是寻了最巧手的匠人制作,你明知这是我千辛万苦弄来送你的,你就这样随便送人?”
“哥哥从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步元轩年纪小些,总爱唤他哥哥。
“你报官了吗?”潘南转头,面上并没有青年渴望看到的愧疚之色,反倒是有些冷漠的神色。但等他仔细看时,那冷漠又消失了,男人嘴角含着笑,眼中带了些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愧疚。
“报了。”他盯着男人似妖物般艳丽魅惑的脸,心里痒痒的,伸手去捉潘南的袖子,“我真想把你也抓起来。”
“把我抓起来做什么?”潘南心中急着要出去给齐元清挪个地,面上却不显,反倒是顺着青年的力道倚进他怀里,“元轩,莫要再生气了。”他也不解释,但偏偏就是这么一句话步元轩便再也气不起来了。
青年将脸埋在男人的脖颈处,将他刚理顺的衣服又蹭乱了,又气得在他脖子上连啃了好几个牙印。潘南推了推他的脑袋,“元轩,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我去找别的相公来陪你。”
“你明明知道我只要你。”青年一生气,嘴上失了力道,啃得男人“嘶”了一声,松嘴一看,已经微微见血了,“哥哥,对不起。”青年忙不迭地道歉,凑到伤口处又舔又亲。
“无妨。”潘南退开了些,整了整衣领,“你既然不要旁人来陪,那便自己看会儿书,我过会就回来,行不行?”
步元轩不想放他走,但他刚把人脖子啃出血,自知理亏,只能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
“楼主,您怎么来了?”琢儿见到潘南一惊,慌地起身行礼,“兰辛公子醒了吗?”
“醒了。药也喝过了,现下在看书。”琢儿一板一眼答道。
男人看了眼廊外,天阴沉沉的,恐怕要落雨,“给他穿厚些,待会要出去一趟。”
琢儿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地要出去一趟,但楼主说什么,他自是只有听话的份儿,便进屋给青年套了件银毛大氅,扶着出来了。青年神色仍就恹恹的,走路时步伐虚浮,这样一副病容自是不能抬到二皇子面前的。潘南皱眉,但也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实在不行便也只能下副猛药。只是猛药伤根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潘南也不会用。
“你素日待在屋里,恢复得慢,不如多出去走走,心境开阔些,恢复得也快些。”
齐元清抬眼看了廊外的天气,不像是适合出去走走的样子。但出去走走总比待在楼里强,说不定能寻得逃跑的机会。
“琢儿,你叫上岚儿,带着兰辛公子一块去游湖吧。”齐元清能想到的,潘南自然也能想到,为防止他脱逃,还是游湖最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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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萌城衙门。
曲和看了密信,又望了眼眼前脸上明显带着倦色的青年,“既是宋大人委托,我自当全力相助。”
“多谢曲大人。”谈锦作揖道:“时间紧急,可否即刻搜寻?”
“自然。”
一行人阵势颇大地进了品幽楼,潘南迎上来,“曲大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潘相公,昨日花溪城捕获一名刁民,那刁民作恶多端,几日前曾拐了这位公子的夫郎卖来你这品幽楼。”
曲和话音刚落,一直跟在谈锦身后的安市便哭着道:“求求您放了我家公子……”谈锦也是看着男人道:“夫郎体弱,潘相公这些日子照顾他自是花了极大的心力,略带了些金银细软,还请潘相公收下。”他将一个荷包递给潘南。
这个朝代秦楼楚馆买卖人口不是什么稀奇事,官府也从来不管,又因信息闭塞,即便苦主上门也常常找不到人。便是找到人了,除非苦主势大,不然也是要按规矩赎的。只是有官府出面调和,一般赎价会略低一些。谈锦如今贫穷困窘,只能借官府的东风来赎人。
潘南没收那荷包,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所谓的“病鬼丈夫”。青年脸上虽带有显而易见的疲倦和焦急,但半分病色也无,看着十分健康。他竟被那刘全摆了一道。
“不知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潘南笑了笑,将谈锦递来的荷包推了回去,“曲大人有所不知,品幽楼自从春末时开罪了新进的状元大人,这几月一直是入不敷出,哪还有余钱去买新人呢。”开罪状元大人是真,几个月入不敷出亦是真,但这不过是因为步元轩随父亲去西域贸易,一直没顾得上这,如今他回来了,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但潘南却认为品幽楼能得步元轩一时庇护,却不能得一世庇护。是以他此次打定主意要搭上二皇子这条龙船,若是得皇子青眼,即便只是一|夜|欢愉,往后自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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