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且回去瞧瞧罢,莫误了煎药的时辰。”
年轻人的心事大多都写在脸上,盛鸿祯不说是狐狸成精,却也能将六出的心思猜个通透。
站在一边的玉喜接过披风给他披上。
不过片刻功夫,巷子里便多了马蹄声,伴随着的还有一盏写了名姓和官职的灯笼。
六出冲着二人背影交代句平安才顾得上贺牗。
贺宅不大,没多少步就能走个大概。想到主人家的叫喊全被盛相和玉喜听了去,六出都替他害臊,是以开了房门便道:“就是被牛头马面勾到地府的魂都能被您叫回来。”
贺牗可没心思管他揶揄自己,忙扒着床边招手,“他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六出将垂到地上的被子一角掖好,思路还没有跟上。
顿了顿,贺牗便又底气不足暗示,“那盒子……”
话说到这地步,总算让六出的脑袋转了过来。他瞧了眼很是没有出息模样的家主,故意说的模棱两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人敢收着关于盛相的物件,怎么偏偏没胆子被发现。
一句话把贺牗噎的哑口无言,急的脸红脖子粗,琢磨了好一会儿功夫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是他有贼心没贼胆。
六出暗自笑够了,才敞快道:“知道。”
“真知道了?”
贺牗还不太能接受现实。
“那还能有假?”
“如何知道的?”
“你脚踝伤了,盛相去书房拿的药。你偏生要讲那药膏传家宝似得收在盒子里又怪得谁?”
“……”
见主人家又沉默了,六出还嫌不够热闹似得,又说:“还是盛相亲自上的药。”
外面的天热愈发明亮,六出已经煎药去了,房间里只有贺牗一人,也亏得只有他一人,否则火烧似得脸定要被六出嘲笑许久。
他心中时而欣喜时而忐忑,欣喜盛鸿祯态度转变或许不是因为他舍身相救;之所以忐忑,又是因为盛鸿祯是何等聪慧的人?仅凭漆盒里的物件足以让他起疑心。
思来想去,贺牗头一回真切的生出了摆烂的心思。身子后仰躺在床上,拉了被子将脸盖的严实。
罢了罢了,那不可说的心思被发现又如何?就算不接受,盛鸿祯总不至于过分到不允许别人心慕于他。
他在自己宅子里纠结,而被他记挂着的人并不安稳。
那夜失火的动静闹的极大,救火的动静当时便吵醒了半个京城的百姓。听闻是宰相府失火,第二日更是消息满天飞,现在只怕城外的乡户都能把当时的情况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当然,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性有待可考。比如贺牗救人一事。
盛鸿祯到的时候,那些人还未及时发现。想来都以为他今日会告假。也正因如此,已经改了多遍的传言才有机会飞到他耳朵里。
几位绿袍同僚背对着他弓腰咬耳朵。
“盛相宅子失火你们可知晓?”
“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的?”
“我听说是贺中丞舍身相救,盛相才得以平安无事。”
“那是必然。贺大人可是坦荡磊落,知晓大义的人。都说盛相涕泪纵横,与贺大人双手紧握,亲自喂的汤药,入夜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诶,你听错了。真相是盛相道谢几句,已经租赁了房屋住下了。”
他们说的兴起,都没意识到议论的本人已经站到身后,还是元正一双眼睛毒辣,又因为刚入官场,头脑不够圆滑,当即迎上前。
“见过盛相!”
见盛鸿祯毫发未伤,元正脸上尽是喜色。他还记得那日盛相在朝堂上维护他。
年轻人的嗓音就是清脆,脆的说闲话的几个人具是一愣,登时就心跳如雷,互相对视几眼,只好认命般赔着笑回头,好巧不巧,与探头听自己闲话的盛鸿祯大眼瞪小眼。
盛鸿祯负手而立,喃喃出声,“我涕泪纵横?”
“盛相您听错了,我们说的是……”
几个人继续赔笑,想着扭转局面。
盛鸿祯不给他们机会,继续念叨,“入夜后,我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那几个人脸已经笑僵了,彻底认命,很是不甘心的白了眼不明所以的新科状元。
这人怎么就那么缺心眼呢?
气氛十分微妙,元正意识到不对,干笑一声,“各位大人这是……”
这是什么?
几个人又翻了个白眼,不约而同想:这是火坑!
盛鸿祯站直了身子,很是好心情般拍了拍新科状元的肩,“元大人穿上这官服很是一表人才。”
突然被朝堂里的宰相夸了,元正喜的双不知道往哪放,神思更是跑了十万八千里。
盛鸿祯目光转眼又落在那几人身上,他提了提手里的灯笼,微弱的烛光足以将每个人的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原来是谢大人?”
添油加醋说的最多的,原来是贺牗手底下的人呐?
被点名的谢长松僵笑变苦笑,嘟囔了半天发觉说什么都不是,干脆把嘴巴又闭上。
完了,他自己跳了火坑不算,这回还拉上了顶头上司。可他听到的就是盛相与贺大人抵足而眠,如今看盛相的神色,想来必定是谣传了!
就在众人以为盛鸿祯要如何算账时,就见他忽然低头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没了暖黄色的烛光,众人这才发现天色几乎大亮。
“诸位大人,该列队了。”
盛鸿祯仿佛没事人般往前走去,还不忘提醒他们列队。
第43章 死因
仅仅几日,闹出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小皇帝吃不好睡不着,肉眼可见的憔悴,但见到盛鸿祯,还是眼睛雪亮,登时来了精神。
“盛相可还安好?”
赵献隔着竹帘问。
从下面往上看去,只能瞧见他绛红圆领和玉革带,至于面容是看不清的,可是声音中的关切遮掩不住。
盛鸿祯身上已经换了新赐的官服,金鱼袋用红绸系住挂在腰后,崭新如故,丝毫没有因为大火而有颓势。
“承蒙陛下厚爱,臣一切安好。只是连累贺大人负伤。”
队列中的方载文神色稍顿,又不动声色恢复如初,静静听着君臣俩寒暄。
自然不是无意提起贺牗,盛鸿祯看的清楚,那大火想要他的命,又赶在赵献生辰取禁烟火的时候,可谓是早有预谋,是谁干的不言而喻。木法沙的死,他宅邸失火,看似不相关,实则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贺牗只是为他所累,如今他本人无法在朝堂上开口,盛鸿祯自己也要为他争一争。
有人结网引诱猎物,处处危机,步步需谨慎。
说起贺牗,赵献也是十分放心不下。旁人或许不知,他却是知道贺牗的身份非同小可。之前不觉得,如今想起大火凶险,万一老师同贺牗都出了岔子……
想到此处,哪怕大殿内放了冰块消暑,赵献也出了一身汗。
好毒的手段,好一招纵火。
“朕已经允贺大人伤好后再常朝,稍后更有嘉赏。”
寒暄暂且告一段落,木法沙的事自然被提及。关乎两边的大事,又是要命的时候,更何况刺真使臣不依不饶,只怕找出真凶,也平息不了事件。
有催促刑部尽快查案的,也有硬气,咒骂刺真居心不良,要战便战的。顾党反而一反常态消了声。
贺牗落了个耳根子清净,歪在躺椅上逗着送给盛鸿祯的八哥,时不时自石缸中掬水为它消暑,惹的八哥一个劲儿骂人。
六出一进门,就瞧见这人翘着负伤的脚踝,颇为无赖的欺负一只鸟。
“诺,都是精挑细选的。”
他抱了个竹笼,里面数只灰毛的小东西见的扰人。
站在胳膊上好好的八哥忽的被拂掉,又扔下几句骂人的话,扑扇着翅膀停在流水的竹筒上看竹笼里颇似自己的东西。
“我瞧瞧。”贺牗兴致大起,透过竹笼缝隙看了半晌,最后挑了一只,让六出提溜出来。
小东西扑棱着稚嫩的翅膀,被惹的不高兴了,伸长脖子要叼人。
贺牗笑道:“不大的个儿,脾气倒是不小。”
八哥看的不过瘾,也凑上前要逗弄这灰毛同类一番,不想刚近前就被那长喙叼住扯了根羽毛下来,气得它连喊“有辱斯文”逃命去也。
六出乐了,“这八哥平日最会作威作福,如今竟也被治的服服帖帖。”
过了片刻,贺牗收了笑,换了愁容问:“这行么?”
未等到六出开口,晃眼看到玉喜进来,贺牗慌不择乱,一把将小灰毛塞进袖子里,也不管是否闷的慌,又催促六出将其他的归还。
“什么行不行的?”
盛鸿祯解了披风搭在玉喜胳膊上,撩开遮挡视线的枝叶,现出一身紫官服。日光融融,斑驳错开落在他身上,便连眉眼边的几丝皱纹都要晕染般醉人。
念及漆盒的事,贺牗比昨日更加拘谨,扶着竹椅把手起身想要上前,负伤的脚踝落地一痛,才缓过神来,悻悻站在原地等盛鸿祯踱步而来。
他双眼微垂,压根不敢正视这人,磕磕绊绊应声,“与六出闹着玩呢。”
但盛鸿祯何其了解他,眼神落在某处,故意拖长了嗓音道:“是吗?”
宽大的圆领衣袖无风自动,仿佛迎合他,适时传来稚嫩的叫声。
贺牗脸色渐红,暗道这小灰毛忒不配合了些。
既然被发现了,再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也没有精挑细选的机会。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盛鸿祯就见贺牗自衣袖中捞出个似鸟又似鸭的小东西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扭捏到一定程度便不觉得有什么了,贺牗嘴巴利索了不少。
“盛相,您在我眼中便如是。”
盛鸿祯一时无言,捏起他手里的东西左看右看,脸上没有半分喜色,最后很是狐疑问:“我在你眼中就是只灰毛鸭?”
贺牗:“……”
瞧瞧这人,再也没有比这更扫兴的事了。
相比其他人,刑部的压力大了不少,小皇帝给他们的期限实在不长,这几日从上到下都要加班加点的查案。
不大的房间里满是器具,仵作以帕子遮住口鼻,小心翼翼查看尸体的鼻腔和指甲,最后对站在一边审视的刑部侍郎摇头。
“鼻腔和指甲中都无泥沙,应是死后被人抛尸悯河,伪造投河自尽假象。”
杜介掏出一方手帕捂住口鼻上前仔细端详,“怎么死的知道吗?”
“大人请看。”
被端上前的深色小碟子里有几粒粉末,也不知是如何被清理出来的。
“此乃死者鼻腔深部近喉处取出的迷药,只需少许,足以迷晕岚烟这般女子。悯河流速缓慢,且又因死者是死后被抛入河内,鼻腔前部药粉已经融入水中,深处的却得以保存。”
说着,仵作又微微抬起尸体头部,慢慢拨开湿漉漉的发丝,但见泡的发白的头皮上有个红点。
杜介拧眉,神色凝重。他在刑部时间不短,见过的案子数都数不清,尸体也看了不少。对于尸体头皮上的红点自然能猜出几分。
“是细针?”
仵作点头,“凶手狡猾,从头上下手,借以发丝掩盖。小人一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仔细查看多遍才发现。”
话已至此,岚烟死时的情景也大概能被推理出来。应是被人自背后捂住口鼻晕厥,复被细针从头皮插入颅脑死亡,最后抛尸河中。
杀死木法沙的人已经断定是岚烟,观她房中散落的珠宝,想来也知道被人利用,欲携家当跑路,终究还是被灭口罢了。
杜介闭目沉思,对候在外面的人吩咐,“查!花舫近一月的人来人往都要查的一清二楚。”
“一月?这……会不会太久了些?”
手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木法沙可是近几日才来京城,真要查一月,累也累死了。
杜介冷笑,“陛下给的期限可不多,不想掉脑袋就快去查。”
此事不简单,背后之人一定是早有谋划,仅仅几日或许根本不够。
第44章 同谋
灰毛鸭丑归丑,盛鸿祯却还是坦然收下,只是脸色终归奇怪了些。
玉喜一路念叨这贺大人怎得如此不会做事,送什么不好,偏要送这个蠢物,且脾气大,微微伸个手指头,那灰毛鸭就伸着脖子要叨,颇有出门干架的姿态。
盛鸿祯脱了官服搭在屏风上,见玉喜蹲在院子里同灰毛鸭置气念叨,很是头疼道:“是鹤。”
“啊?”玉喜一懵神,冷不丁被叨了一口,疼的他猛的抽回手,再三端详也看不出这蠢物是鹤。不过家主见多识广,总不会错的。
玉喜闭上嘴巴喂饱了灰毛鸭,又端了盏茶递给主人家,见他捧着茶盏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贺儆言突然送礼做什么……”
杯中茶沫漂浮,橙黄色的茶水映着他几根散落在耳边的发丝。
可这回偏是他犯了迷糊,玉喜清醒起来,突然道:“想来家主生辰便是今日。”
闻言,盛鸿祯微愣,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生辰。他入京近二十年,期间风波不断,效忠的第一个君王都做黄土一抔,官场沉浮,渐渐地连自己的许多事都浑不在意,生辰更是不会记起。
他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自己第一任妻子,李氏。只是时间太久,也只记得模糊的轮廓。
李氏是家中做主替他指的婚,待他进士及第后,便在父母见证下拜堂成亲。
印象中,李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常年穿着简单纹样的纯色褙子,柔柔弱弱的给他送汤羹。盛鸿祯与她没有育得一儿半女,只因本就身子骨柔弱的李氏随他入京,适应不得京城水土,大多时间都抱恙,不出两年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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