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见在她的鬓边更横生出了几道未被遮掩住的白发,眼尾也拖出了几道浅浅的细纹。
可岁月大抵只带走了这些注定要失去的年轻,现在留于她的,更多是撇去那些繁华的头饰后的庄重沉稳。
这便就是当今的玄家之主,亦称得上是宫中之主的玄太后,玄晚樱。
“吵吵闹闹的,做什么?”玄太后撇了一眼急忙走进来的玄万英,再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杯热茶斥责道:“吵了皇帝练字,乱了皇帝的心,你担当得起吗?”
玄万英这才发觉到玄太后身侧架了一张精致的小桌板,桌板后面则正站着一位个头小小,却生得精雕细琢的粉嫩男孩。
男孩身着并不算是合身的龙袍,金冠束发,脸上还带有一些柔软的婴儿肥,而那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瞳孔正倒映出桌面上他正在抄写的书籍。
此人正是才继位一年不到的小皇帝李志行。
见状,玄万英的眉头却是皱得更深,她潦草地躬身对李志行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这若是换做其他皇帝,玄万英此举便已足够她死千次万次。
但小小的李志行却搁下手中的毛笔,甜甜笑着对玄万英道:“姑姑不必多礼。”
偏偏就是这样的态度让玄万英眼中的鄙夷更重,她甚至都懒得再去敷衍李志行,直接对李志行点点头算是回应,再转过头来对玄太后直接不满说道。
“姑母,您说说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这家里上上下下都因着早先那白鹿书院的事情焦头烂额,原本还说这回那唐家的小子做错了事,也算是能扳回一局,这回倒好了,您亲自佐证了他的清白,还赏赐他黄金千两,现在更是让其的策论入纂进授书之中,您知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唐家人教导有方,就是一个卑贱的庶子都可是国家栋梁了!”
她说了好一番抱怨的话,但还没来得及感觉浑身通透,便就先被堂中诡谲的沉默吓了一跳。
这感觉让玄万英的右眼皮子狠狠跳了一下,这才记起去看玄太后的神色。
玄太后却依然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她不紧不慢地饮过一口热茶,再极为利落地盖盏:“你现在是在责怪哀家?”
茶盏与碗身碰撞的声音更是吓了玄万英一跳,回想到自己姑母过去与其余宫妃争斗的心狠手辣,玄万英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可到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向来难收,现在最主要的是她得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
“哎哟……”玄万英挂上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就连语气都放弱了些。
“姑母,侄女儿哪里敢说您半个不是啊?这不都是些家长里短,妯娌之间的气话吗?您说好歹这玄家也就当属姑母您是最有主意的,如今的玄家可不都是仰仗着您吗?”
说到这里,玄万英还极为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座上的人,只可惜对方闭着眼睛,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这也总好过方才的怒火了。
“可姑母啊,您说这唐家与我们玄家从来都不对付,现在出了事,您不帮着咱们自己家就算了,怎么还捧着敌人家的孩子呢?还弄出那个什么……《为民书》?我瞧了一遍,那哪里能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写出来的东西,且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指责咱们玄家荒诞无度呢。”
尽管心里还是有一些发怵,玄万英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依我所见啊,那分明就是唐家借着一个不受宠庶子的嘴骂您呢!”
“依你所见?”玄太后掀起眼皮打量了眼玄万英,再冷嗤了一声。
“你一个什么都藏不住的蠢货,能有什么高见?这回进宫,是你自己想来,还是你父亲,亦或者你丈夫坐不住了,支使你来?”
玄万英没有想到玄太后居然会这么直接,险些被刺得口中的茶水都喷出去。
好在她现在是坐在宫女端来的椅子上,若是站着,必然是要直接吓得跌倒在地面。
“姑……姑母。”玄万英脸色苍白,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她不信玄太后真有那般的料事如神,可手指却还是止不住颤抖,只见她强颜欢笑:“您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来看看您的身子顺嘴提了一句罢了,若是您不爱听,我便就不说了……”
“那便就不要说了。”玄太后也没打算给玄万英这个面子,她将掌心盖在膝上。
“不管是谁叫你来的,你回去后都同那人说,这是他们自己不中用,朝廷向来都不需要不中用的人,唐家中用,唐家后继有人,那是唐家的本事,哀家近来身体不好,再过个几年,也该叫行儿独当一面,到时玄家要是没有任何价值要被人顶替了,哀家也没有本事扶持玄家。”
说完这话,玄太后看向自己的右下侧,“行儿可觉得皇祖母说得对?”
“皇祖母身体康健,应当是万岁的。”李志行眼中满是懵懂,答非所问。
听到这回答,玄太后的脸上才露出些许满意的神情,可她却朝着李志行摇了摇头,“傻行儿,万岁爷万岁爷,只有皇帝,才是万岁。”
“喔——”李志行的嘴巴圈起一个圆,似懂非懂地应答了声。
紧接着,他便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玄太后现在心情颇好,她言语关切,“行儿可是困了?”
李志行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米姑姑,带皇上回殿中午睡去吧。”
随着玄太后的吩咐,一名站在玄太后身后的老姑姑便上前蹲下身对李志行低语了几声,再是牵着李志行走出了慈宁宫。
目送李志行远去,整个慈宁宫便就只剩下了玄万英面对玄太后。
然而这回的玄万英却不敢再久留了。
方才玄太后话里话外已经说得极为明白,在这件事上是玄家技不如人,否则也不至于会走到这样的境地,可恨的是,现在朝堂分明就是她这位姑母把握之中,就是小皇帝他们玄家人也大可不放在眼里,偏偏玄太后却半点不顾念家中亲情,竟然半点忙都不肯帮。
还威胁他们,若是没了价值,就是她也保不了——换言之便就是,玄家是她随时都可放弃的棋子。
难怪玄家人都说她的这位姑母冷血,往日她倒还不觉得,现在一看,倒名副其实。
“侄女儿今日来本就是为了看看姑母身体,现在见姑母身体安康,侄女儿便就放心了,姑母的话侄女儿必然谨记于心,侄女儿告退。”
说罢,她便就一如来时一般,急匆匆朝着殿外走了出去。
不过唯一的不同是,在走出去的时候,她的后背满布冷汗。
-
“太后,您这回是真的——不帮玄家了吗?”另外一名老姑姑瞧着玄万英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试探性上前询问。
“帮?”玄太后反问了句:“要哀家怎么帮?在白鹿书院一事未起之前,哀家已经为他们扫除了多少麻烦?贪污、受贿、买卖官员、奸淫掳掠,安河镇一事,他们真以为哀家半点不知道背后主使之人便就是他们了吗!这些寻常人沾上就是要砍头的大罪,他们玄家小辈哪个不沾!?若非哀家为其断后,这玄家怕早就被刻在罪人碑上,生生世世遭人唾弃了!”
老姑姑见状,忙探手抚着玄太后的后背,她沉吟了一声,似乎也觉有所不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宽慰。
“这也是老爷和下面的人不懂事,才叫您废了这么多心血,他们这些小辈年纪小,不懂得您的良苦用心,对您有些怨怼也是理所当然,老爷他们与您血脉相连,定然能理解您的。”
听到这话的玄太后却是冷哼一声:“这家里的小辈都是些喽啰,你真以为,没有他们的命令,这玄万英敢独身一人跑到哀家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们啊,就是借这蠢货的嘴巴,想要提醒哀家,哀家该要出手了。”
“早年哀家才落胎,他们便就改了这玄万英的名,又改了她的生辰,费劲巴拉想把她送进宫里来,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现在也一样,不过位置对调,哀家有权有势,玄万英则成了他们之中的那个牺牲品罢了。”
老姑姑常年在玄太后身边伺候,自然也知道这段往事,她听得出来现在的玄太后已是不太乐于去听玄家的点点滴滴,便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安静地给玄太后锤着肩膀。
殿中静谧片刻,玄太后的语调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些知道玄家腌臜事的人,都处理掉了吗?”
“已经差人去办了。”
“别叫人看出端倪。”玄太后说:“唐家那边,你也差人再跑一趟,问问那唐家的庶子愿不愿意在朝为官吧。”
“这……”老姑姑捶肩膀的手一顿。
这次玄太后眼皮都未抬起来:“去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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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再长大点就好了
书院的榜单在结案后便就立刻排了出来,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唐演以策论满分的成绩直接越过第二名的王世明十万八千里。
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在使坏的缘故,唐文甚至没能一如过去那般登上前十的名次,落入大众之中。
有了太皇太后与皇帝的旨意,即便此策论多不过是唐演激情之作,其中内容与词句尚无法经过更深推敲,可偏偏还是破例与大周一些官员著作共同编纂进了授书当中,成了各大书院教书育人时可以参考评读的佳作之一。
如此殊荣,甚至是一些在朝官员都从未有的,这也使得唐演在京都声名大噪,一时之间更是风头无限。
特别唐演身份特殊,且京中不少贵族都知晓唐演其实在去年便已及冠,不过尚未举行及冠礼罢了。
故而在出了这件事之后,不少人打着攀龙附凤的心思主动将自家姑娘的名单送到了唐府当中。
不过这些琐事唐演一贯不关心,他得了赏赐,第一件事便就是先开始看京中的铺面。
在年初时焦燕曾经给他来信,说过想要发展进京,彼时他以目前京都权势复杂的缘由拒绝了对方。
然而现在也不过就是短短数月,京都的变化便就天翻地覆。
与前世不同的是,今生他不必要唐家为他规划,他可以更早一步以自己的私人名义在幕后完成自己的事业。
若是各种盈利不过官家大门,那么这份盈余的财富,总有一日会成为救命稻草。
有了十二洲官员的帮助,焦燕所开设的成衣店可以说是一路畅通,再加上她脑中奇思极多,不论是花样又或者是新颖的款式,她多能推陈出新,再加上她可以说是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对平民女子的小心思拿捏精准,可以说是几个月便就达到了其他商人达不到的高度。
纵然唐演心里知道焦燕绝非凡人,手段了得,但当那些白纸黑字呈上来的盈利额摆在面前的时候,唐演还是忍不住震惊了下。
拥有平台后的焦燕并未完全摒弃掉自己的过往,相反,在安河水患发生的时候,她还与一众曾在青楼做活的女子加入到了安置流民的行列当中。
最起初,还有人见她们曾是青楼女,瞧不起她们亦或者说是想要占她们便宜,但随着灾情越发严重,她们的出现也逐渐变得不再扎眼。
灾情之下,无关乎身份地位。
后续灾情稳定,她们也受到了不少当地百姓的关照,一些原本身处青楼,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将是黯淡无光的女子经过这件事,也大多决定另谋出路。
有人拜药铺老板为师,细心研学,有人跟在焦燕身后,开始学着画花样、织布、裁衣,再见焦燕的时候,她已然将唐演所给的银两翻了几番尽数奉上,连带的还有几家唐演偶尔会在命妇们口中所听说的铺子名。
现在这些原在外地,还要夫人小姐们特意请人带回来的首饰或者布料,现在进了京都,第一件事自然是先落脚地。
有了前世的记忆,唐演自然知晓哪条街道是最好做生意的地方。
今天这回,他就特意约上了焦燕与那街道铺面现在的主人家前去酒楼商谈。
然而就在酒楼大门被小二推开,唐演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时,唐演险些都没反应过来。
“……竟然是你?”唐演只觉得实在是戏剧化,他打发走为他引路的小二,再是满眼震惊地走到谢寅身边坐下。
这直接让在场还准备为双方做个介绍的焦燕也跟着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谢寅大抵也没有想过他们两人关系都已确定得差不多是七七八八,竟然在这个时候对方还能给自己冒出一些新的惊喜来。
“是我不错。”谢寅哭笑不得地为唐演斟了一杯热茶,“原来你就是焦老板那位幕后东家?”
“这话我倒一时半会儿是有些解释不清了。”唐演也没抗拒,就着茶吃着桌上摆放着的精致糕点。
“还记得我在安河镇你借给我的一千两银子吗?那银两便就是都投去这里做生意去了。”
“原来如此。”谢寅对初见唐演的时候印象极深,自然也不会忘记有关于唐演的点点滴滴。
“原来两位认识——”焦燕也有些意外,但这段时日她也算得上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视线往唐演和谢寅过近的距离之间放了放,再偏偏脑袋,“谢公子,如今我东家也算是到了,小女子见两位关系匪浅,便就不在此多作叨扰,还请两位好好聊聊。”
说罢,她便就极为识趣地起身走了出去。
该说不说,焦燕这眼力见,那是八个王世明和星宿各加在一起都学不来的。
屋里没有了外人,唐演便也不多作拘束,他靠在谢寅的肩头,再随手择了桌上一块牛乳糕递到谢寅嘴边。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家还有这么几个铺子。”
虽说是确立了关系不错,但骤然间这样亲昵,谢寅表现得便就有些不适应。
不过对于投喂过来的食物,却也还是老实地一口吞下了,可还是缩了缩肩膀,显得是有些可怜。
“我也不知道今日要过来与我商谈的人竟然是你,如果早知道,我便就不出门了。”谢寅说,“这几家铺子是我娘的嫁妆,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在把持着,不过我没什么经商头脑,生意一直都不温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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