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的唐演毕竟身体里面是装了个曾经历过更多大风大浪的商贾游士,像是查昌这样的话自然是已经伤不了他分毫,任由查昌怎么辱骂也都无动于衷。
他木着一张脸,好像查昌的那些话于他而言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吵吧查昌。
待贪污一案尘埃落定,你再也不会有翻身之地了。
不愿意和查昌这样的小人多计较分毫,唐演转身便就径直回到了房里。
查知府被带走调查以后,唐演便就将查知府安排到他身边的那些人全都都遣走,整个院落里面空空荡荡的,又是被临时收拾出来的,现在当真是半点生气都没有。
不过好在唐演里子里面作为一个近三十的男人对那些花红柳绿的事情也实在是没有太多兴趣。
见天色还早,唐演便就兀自给自己添了些笔墨纸砚,用右手在案台上练起王羲之的字来。
写告密信的时候唐演便就发现了,现在自己的这具身体要用右手还是更加习惯一点,可使用的时候却有种生疏之感,但要用左手的话,则需要更全神贯注。
且左手上的力量不如前世,有时自己下意识用左手去拎拿东西,过了好半会儿才能意识到现在自己左手没有力气,只能是换做右手。
换右手的话,又实在是感觉有种奇奇怪怪的陌生感。
一言以蔽之,就是用哪只手都不对劲。
在考虑过后,唐演还是决定先将右手用好,等熟悉了右手后再去锻炼左手。
他左右手都能用,不说做什么大事,最起码伪造书信还是可以让人一时半会儿间不被人看出破绽。
也就不会出现自己的信刚送出去,便就被谢寅那样的人看出端倪的事情来了。
这么想着,唐演站在窗前磨着墨水。
等到今日焦燕把所有证据线索都交给谢寅,相信对方也一定会有办法令此事尽快平息。
他没有记错的话,前世焦燕带回来的大部分名单上的人已死,可却也仍旧有一小部分人还在朝堂任职。
当年贪污案一事被大理寺接手重新受审,其实到最后拔除的似乎也多不过是表象上能让人看见摸到的一层。
唐演依稀记得前世时候有一户地方官员扛不住严刑逼供,前脚刚准备说出幕后黑手,后脚便就在牢中自缢身亡。
家中满门在三天内死的死,疯的疯,逃的逃,竟然是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线索,最后的处理结果只能是惩治了当时大理寺牢狱中的所有人,却也让这件事成了一桩悬案。
由此可见,这幕后之人绝非什么普普通通的善茬。
当年唐家由于副相身份,对于此事也多有过问,唐演知道唐严致手上是掌握了一点线索的,可唐严致和胡璇樱都将他保护极好,不乐意将这些朝堂上面的事情与他分享。
外人来看是唐家将唐演这个出身不正的庶子排除在外,可唐演却很清楚这两人只是见多了朝堂上面的腌臜。
特别是在朝堂震荡的时候,多的是人想要从朝堂这个大染缸里面逃出来,可谁都没有办法。
一旦身沾官场,想要脱身,那便就是一件难事。
所以在前生的时候,唐演就算是帮助李昭,最多也就是出银两和部分个人关系,能不与朝堂沾染关系就不沾染。
可惜即便如此,也歇不掉幕后之人要赶尽杀绝的心思。
按照前世的轨迹走,贪污案一事会在来年春月雨水季的时候才会爆发出来,且是没有任何线索的爆发。
就是不知道,今生自己改变的这一下,会引起多大的变更呢?
唐演轻笑着写下一个“清”字,脑中却不断搭建出前世有关于在查家的种种。
前世查家也算得上是作恶多端,最终却同天下百姓一并淹死在水中,实在是太过于便宜他了。
身前哪管身后名,不痛不痒地双眼一闭两腿一伸便就去了。
因为他们这些贪官所造成的伤害却始终祸害着那些从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今生的话,怎么也得付出一点代价吧?
想着想着,唐演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他突然间又想起来方才焦燕询问他的那几个问题。
“京都谢家谢寅是谁?与你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何知道他脖颈后方有红痣?”
当时为了节省时间,唐演的回答大多模糊不清,特别是最后一个,压根就是随便找了个听起来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
京都谢家谢寅是谁——是京都谢家谢寅是前大将军府的独子,惊才绝艳,可惜命途多舛,英年早逝,终了后徒剩几人牵挂。
与你又是什么关系——几面之缘,不足挂齿,从未深交,不过从李昭收集的相关上识得几句,谈不上是有什么关系。
你为何知道他脖颈后方有红痣——
在再次思索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演却发现自己有点回答不上来,在重生回来过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与谢寅的见面次数虽有增加,但真正的贴身次数却少得可怜,或者说是压根没有。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告诉焦燕这回事儿的时候,这句话却是脱口而出了。
唐演捂住脑袋,一时间有不少碎片一般的画面钻进了他脑子里,刺得他脑袋有些发疼。
前世大周朝673年,彼时唐演已经从安河镇回到唐家。
本以为回到家里面后万事皆会好起来,可他那些坏名声早就已经被有心之人从安河镇带到了京都城中。
唐家虽然是有心要认下他,可一些坏印象早就已经在各个王公贵族之间打下了基础。
没有人将他一个小小庶子放在心上,他在京都的日子,其实也并没有比在安河镇上好到哪里去。
唐严致作为副相,每日需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再加上有他母亲的那一层关系,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太过于亲昵直白的父子情。
胡璇樱更是不必提,胡璇樱是严母,他们两人都是被自己母亲伤害过的人,唐演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争取他们两人的爱。
整个唐家的下人与管家虽然事事都以他为重,他的命令也多会照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唐演始终都觉得自己融入不了唐家当中。
特别是当时的唐家还有姑母一家在家借住,即便是他们一家所表现出来的,也比唐演这个真正和唐家有血缘关系的庶子也更像是家人几分。
心底的愤懑与青年的不甘以及被抛弃在诸多事物之外的痛苦整日盘旋唐演心头,再加上在安河镇残废的右手无人能够医治,唐演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生的希望。
左右他废了一只手,爹不疼娘不爱,整个京都贵族圈子也容不下他,他倒不如一死了之,就像是查家所说。
他若是早死,还能给唐家省下一口口粮。
这想法本就已经困扰唐演许久,最终在官家愁眉苦脸拿出他及冠礼时只有几人应下的礼宾单子时,被彻底地引爆。
唐演依稀记得那一天他独自外出买了几斤好酒后直奔河岸边上,打算饮完全部便就直接投湖自尽。
在面对夜间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时,唐演已然喝到酩酊大醉,他仰躺在河堤边上目光迷离,见天上竟是没有半点星光,一如他的前半生。
唐演面对万里夜空,在酒精的刺激下突然开始哈哈大笑,他哑着声音用右手拿酒,口中反复念着一句诗。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唐演如疯如癫,将最后一壶酒倒入滔滔江河之中,再径直朝着河面上的白月走了过去。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如此短暂半生,若是终于这皎月之中,倒也算不上是一件憾事。
冬日冰冷的河水开始从四面八方灌来,随着唐演的动作逐渐漫过了他的胸口。
然而正在唐演放自己就此沉沦的时候,腰间却突然间被人扣住,那人在夜色泛黑的河水当中身着一身红衣,面色苍白如纸,满眼都写着焦急。
当时的唐演已经醉到眼睛都已经打不开,任由人拖拽着,在上了岸以后,他只觉得自己被放在了一个瘦削却坚实的后背上。
对方的体温似乎是比他这个要投湖自尽的人还要低上一点,只光背着他便就要很费力地喘息,走几步就要歇几步。
在男人后背的唐演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要来河边干什么的了,他虚空举着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的酒杯嘴里念叨:“来,干。”
已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醉鬼。
背着他的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安静背着他沿着回家的路上走,河水从他们衣服上滴滴答答落了一路。
临近唐府时,对方突然开口:“这世间有很多人想活却没机会活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被背在他身后的唐演一顿,随即又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将额头抵在男人肩头咯咯发笑,最起初这笑声压抑,好像当真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可后面他便就大笑起来,其中笑声的凄凉与苦楚只有唐演自己能知。
“我的手废了!”唐演突然怒喊出声,他的笑声里已经夹杂上了几分哭喘:“我的手废了啊!往后此生,我是一个废人了!!”
背着他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良久,对方才重新抬了一个背着唐演的手叹了口气。
“那打个赌如何?”对方的声音很轻很慢,带着浓厚的安抚之意。
“你右手废了,还有左手,你天资聪慧,想来学会使用左手也不过就是几月之事,若是几个月以后,你学会了用左手写字,我就送你满箱子金银珠宝,我现在只剩下这个了。”
这回轮到唐演不说话了,他觉得现在醉的人不是自己,应当是背着自己的这人。
唐演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砸在了男人的后背上,迷迷糊糊睁眼间望见对方后脖颈最下的位置有一颗鲜明刺眼的红痣,因挂着水珠,倒还有几分别的意味在里面似的。
因着头疼,唐演又一次闭上眼,他也深深叹了口气。
“好。”唐演道:“你姓甚名谁,几月后,我要是学会了就去找你。”
那人沉默了下,又答:“京都前威武大将军府谢家,谢寅。”
唐演却笑:“你骗鬼呢,谢家谢寅与我又不相熟,他怎么会想着帮我呢?可别到时候我找上门去,谁也不承认啊。”
“不会。”那人摇头:“有一命之恩,现在熟了。”
……
回忆若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拿着笔还在写“静心”二字的唐演因这一段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记忆,吓得笔都险些要飞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谢寅:好难过,老婆不记得我
第13章 整治查昌
唐演想不通这记忆到底是从何而来,在记忆里面的那张脸明明灭灭,只依稀能够辨认出来是个很帅气的男人,更具体却想不出来一星半点。
看着宣纸上走了形的白纸黑字,唐演有些烦躁地重新搁下了手中的毛笔。
他回想着刚出现的记忆里面的那些话,依稀记得对方有提到“现在就剩下金银珠宝”一事。
如果当真是如此,会不会当初在自己及冠礼上赠送那一箱子首饰珠宝的人就是曾和自己在巷子里面打过赌的谢寅?
他回想着记忆里面谢寅对自己说话时候的模样,仿佛真的已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莫不是那个时候的谢寅就已经猜到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死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唐演感觉自己的心情又要沉重几分,他重新拿起毛笔在纸张上龙飞凤舞起来,不过到底是比不上早先的心静。
现在在安河镇中没有多少线索,等到之后回了京都,自己得要多和谢寅接触接触才是。
这么想着,唐演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下的纸笔上,洋洋洒洒一直到了入夜也始终都无人打扰,他一个人在房中也乐得自在,给伤口上了些药便就准备和衣睡去。
还没有全然入梦,唐演便就听见了一两声被刻意放低的交谈声从窗棂外面传来。
他假意翻了个身,在窗户下的人便就急急忙忙噤了声,明摆着不是安着什么好心来的。
在黑夜中,唐演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再随手将外袍披在了身上,竖起耳朵就等着听外面的人想闹出什么动静来。
“诶,这,这真的要放啊?”其中一人小声问。
另外一人答:“放,怎么不放?不放哪里来的工钱拿!”
“这玩意儿可是真的有毒的呀,这个点儿估摸着也找不着大夫,要出了人命怎么办?更何况这小公子是京都来的贵人,现在京都都有人给他撑腰了,要出了人命,咱两不得被剥掉一层皮吗?”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唐演便就猜到了对方用得是什么手段。
不过还不等唐演动作,那另外一个人像是发了狠,骂了一句:“老子不管,少爷说了,这事儿要是办得好明天就给我二十两银子,我记得你小女儿马上出嫁了是吧?你要没这二十两给你小女儿添妆,你那小女儿不得被夫家磋磨死啊!”
另外一人沉默了会儿,紧接着才像是一咬牙,“干就干了!大不了稍后我马上就去外头请个大夫进来,不闹出人命就是!”
“嘿嘿,这才对。”
听着两人大抵已经是下定了决心,唐演也已经从床榻移到了两人交谈的窗户边上。
眼见那木制的窗户被拉开一条缝后,唐演也就干脆顺着他们的动作,将整个窗户拉开了来。
唐演站在屋中的窗户前,眸光冰冷地低头朝着蹲在院子窗棂下的两人看。
那两人本身就心虚,在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时更是都吓得浑身一哆嗦,再是战战兢兢抬头看向了唐演。
这京都来的小公子这两天吃食都还算不错,原本消瘦的脸颊也丰满了点,可仍显瘦削,他眼眸犹如墨水般深邃浓厚,全然没有之前的半点懦弱与胆小怕事,让人压根就看不透他此时眼底是愤怒还是厌恶。
特别是他眼下的那两颗小红痣,在这秋夜满是寒意的月光照耀下更显得妖冶,仿佛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能蛊惑人心的妖。
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两人一时之间都被镇住,忘了自己是要做些什么事。
可他们带来的畜生可不同,只见在最开始说话的那男人已经将一张细细密密的蛇网放在了窗台上。
里面正有一只花斑蚊大蛇正在网中来回游动,那蛇显然就不是家蛇,又肥又壮,特别是在昂头吐信子的时候眼瞳缩成了一道细长的线,看上去锐利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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