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在病房门口站了许久,不能抽烟,但是焦躁,只能靠在墙角剥指甲盖。等邵西臣喂完饭出来,陆星野指尖上已经滴出两颗血来。
“哥。”邵西臣表情平静,手指捏着陆星野的袖子轻扯了一下。
陆星野抬眼看他,问道,“你又跟你爸吵架了?”
“没有,只是跟他谈好了。”邵西臣眼神明亮晶莹,脸上露出松快的笑容,“我不住他的房子,他以后就管不着我。”
“你还笑?”陆星野眉眼微凝,想生气却又舍不得。
“他说没有我这样不要脸的儿子。”邵西臣垂下眼帘,显得可怜而落寞,“你看,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邵西臣重新抬眸,恳切地看着陆星野,“你也不要我吗?”
一句话,陆星野就觉得自己被打碎了。他怎么能不要邵西臣,邵西臣早就做了他家的小孩。
“我没有。”
陆星野的手被握住了,受伤的指尖抬起来,邵西臣轻轻吻。
“小西。”一道严肃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温暖的沉默。陆星野转头,看到了邵孟齐的秘书,李霖。
李霖走上前,轻蔑而厌恶的目光掠过陆星野,他对邵西臣说,“你爸爸叫我接你回家。”
邵西臣退后一些,跟李霖拉开距离,他冷漠地拒绝,“我不去。”
李霖无奈道,“不是去碧水湾,他在菁华苑的房子里等你。”
“不去。”邵西臣说完拉着陆星野就要走,被李霖抢步拦住,“小西,他好歹是你爸爸。你跟他吵,顶撞他,他都忍了。但是你从家里跑出来,还威胁他要断绝关系,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星野心头一惊,用力扯邵西臣的手,问他,“你不是被你爸赶出来的,你是自己跑出来的?”
李霖审视局势,察觉出邵西臣表情的破绽,他立即说道,“邵总是小西的父亲,怎么会把他赶出家门?小西为了不出国,跟邵总大吵一架,是负气离家出走。”
陆星野震惊地看着邵西臣,李霖悄然走到他们面前,手拽住邵西臣的胳膊,用力一扯,将两人分开了。
李霖神情严峻地对陆星野说,“你该劝他的。”
“李叔,你别多管我的事。”邵西臣几乎是在警告。
李霖手中落空,是邵西臣挣脱了他的束缚。他知道邵西臣的脾性,生硬强迫适得其反,于是想了想说道,“你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再跟你好好谈谈,到时候如果你还是不愿意,他也不会再勉强你。”
邵西臣疑惑而动摇的目光闪过来,李霖温和地笑了笑,手搭了下他的肩膀,“要不要出国全看你自己,你不想去你爸爸也不能把你绑上飞机,是不是?”
“走吧。”李霖看着邵西臣,催促他,“天太沉了,一会儿会下大雪的。”
“李叔,你说话算话吗?”邵西臣警戒防备地看着李霖。
李霖郑重点头,承诺他,“我保证,全凭你自愿。你爸这回再劝不动你——”
他停顿了片刻,看向陆星野,“他不会再拦你们。”
邵西臣拉住陆星野的手,告诉他,“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陆星野看他,始终沉默。
邵西臣在陆星野的眼神中捕捉到了熟悉的决绝跟疏离。他胆战心惊地凑上去,想亲陆星野的脸颊,但被避开了。
陆星野抽回手,说道,“你走吧。”他没再多看邵西臣一眼,却仿佛感受到了邵西臣起伏的心潮。
陆星野好怕邵西臣一开口就要让他后悔到心痛,于是转身快步走进病房,砰一声关上门。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想让邵西臣离开蛟江,赴美留学。人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退而求次,为什么要这么愚蠢?
邵西臣没再追进去,他的呼吸在玻璃窗上留下了一片潮湿的白汽。等陆星野转头去看,邵西臣已经走了,那片温暖的水雾在寒冷中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小邵走了?”陆元卿半躺在病床上,手里捧着邵西臣刚刚给他热的牛奶,神情失落忧伤。
“嗯。”陆星野点头。他似乎在这场对峙中精疲力竭,走上前俯身趴在陆元卿腹部。温暖柔软的,里面没有子宫,没有可孕育的新生命,没有他家的小孩。可陆星野还是那么迷恋地触碰,抚摸,就像邵西臣曾经渴望地捂紧他的小腹。
“爸。”陆星野呜咽着,抽泣时肩膀伶伶地抖,可怜又悲悯,“我把我家的小孩送走了,我不要他了。”
陆元卿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摸,苦涩地慰藉道,“他会回来的。”
陆星野在医院的陪床躺了一夜,断断续续地浅眠做梦,然后惊醒。邵西臣没有如约而至,他说等他回来,但他一直没有回来。再醒来时,陆星野透过蓝色的床帘看到岳川正喂陆元卿喝豆浆。
陆星野揉着红肿的眼泡游魂般仰起身,开始套毛衣。从毛茸茸的高领里钻出来,陆星野看到了邵西臣。
邵西臣走进来,蹲下帮他穿毛衣。轻轻一扯摩擦出静电,陆星野鬓边两撮头发蓬起来,邵西臣就在这时候笑了。他看上去轻松愉悦,仿佛很快乐。
徒手捋了捋陆星野的长发,大致梳理齐整,邵西臣跟他说,“一起去吃早饭吧,我有话跟你说。”
“嗯。”
陆星野起来洗漱,跟陆元卿岳川打过招呼就同邵西臣出去了。
医院附近有不少早餐店,陆星野带着邵西臣去吃生煎包,他最喜欢的猪肉大葱馅,如常配一碗羊肉豆浆。
两人沉默地各自在碗里加辣,加葱花,然后推到对方面前。
邵西臣笑意明媚,他在桌下暗暗握住陆星野的手,“我跟我爸聊过了,他不会再干涉我们的事。”
陆星野问邵西臣,“那,不去加州了吗?”
“去。”
手一松,陶瓷调羹掉落砸在碗沿。没碎,声音也不大,但陆星野像被吓住了。
邵西臣把陆星野的手背放到自己唇边飞快地啄吻了一下,告诉他,“大概半个月,寒假结束前就回来。”
陆星野僵硬地转过脸,眨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邵西臣揉他的指尖,又捉起来亲了亲,笑着说,“是送小斐去洛杉矶上高中,他一个人去家里不放心,让我陪着一起。帮他处理好寄宿跟入学,我就回来了,这也是我爸的条件。”
陆星野此时说不清自己是喜悦或悲伤,他庆幸邵西臣没有去万水千山之外的加州,却又觉得失落,为邵西臣错过留学的契机而惋惜。
“哥。”邵西臣挨近,下巴搁在陆星野肩膀上,陆星野一转头就被他吻了。
邵西臣亲完用鼻尖蹭了蹭陆星野的脸颊,“我说了,你相信我,我全都会处理好。”
陆星野嗯了声,但隐隐有种不安。他没敢说,其实在邵西臣去捧热豆浆的时候他接到了李霖的电话,约他今天下午见面。
若真如邵西臣所说,邵孟齐退步妥协,放任他们自由恋爱,不硬逼邵西臣去加州上学,那李霖为什么还要找他。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邵西臣去加州,真的还会回来吗?
“什么时候走?”陆星野问。
邵西臣仍贴靠着陆星野,手臂环住他的腰,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在陆星野耳边,“大年初一,早去早回。学校年初六就要开始补课了,我可能得请假到元宵。”
小隔间门口的塑料挡风帘子被掀开,进来一群刚晨练完的老头老太太,陆星野掰开邵西臣的手,扶正他的背,“坐好了。”
邵西臣把人往怀里一带,扭过身去,背对人群。他笑着又亲陆星野的嘴角,低声道,“这样就看不到了。”
陆星野拿筷头敲邵西臣的脑袋,“你拿的什么流氓劲儿,跟谁学的?”
邵西臣因失而复得心情大好,便不知羞耻地撒娇,“跟你学的。”
陆星野忍不住牵起嘴角笑,邵西臣眼看着他,认真问,“生完气没有?”
“还跟我分手吗?”
“还跑还躲我吗?”
邵西臣纠缠着吐出一串逼问,陆星野还没说话,绒软的高领被浅浅拽下一点,邵西臣的尖牙齿就咬了上来。他没有给陆星野任何反驳后悔的机会,仍旧专横霸道,“你不能离开我。”
陆星野摸了下脖子,🤕伤口渗出血。他轻瞪了眼邵西臣,骂道,“你是不是狗啊,都咬我几次了?”
“你可以咬回来。”邵西臣俊俏的长眉挑了挑,接着又说,“晚上回家睡吧。”
陆星野埋头吃,因为沉默反被邵西臣占得先机,“我来接你。”
“九点。”
“太早了。”陆星野松口,“晚点。”
“九点十分。”邵西臣握住陆星野的手,他表白甜涩,“我好想你。”
陆星野看着邵西臣,那漆黑的双眸逐渐闪出水光。
邵西臣无比依恋地抱他,轻声说,“你一点都不知道,你躲我的那几天,我想你找你都快疯了。打了几百个电话都是关机,我去找陆叔叔找魏瑜方添添,找了你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但哪里都没有你。我当时就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邵西臣。”陆星野在看到那颗泪水即将滑落的瞬间便吻了上去,咸涩灼热,烫开了他的心。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特别恨你。”邵西臣眼圈泛红,半仰头,像只可怜的被遗弃的弱小动物,“我当初说了,你不要招我,我不敢喜欢你,我好怕被丢掉,然后你就又丢掉我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心喜欢过谁,我碰见你,爱上你,我觉得好难过。爱分明是很好的东西,为什么我爱你会那么难过?”
“陆星野,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为什么要让我难过?”邵西臣攥紧陆星野的衣领,狠狠往下拽。陆星野低头,一直低到邵西臣面前,他没有说话,颤抖着跟邵西臣接吻。
邵西臣在哭,陆星野连呼吸都痛起来,他把他最喜欢的邵西臣弄哭了。
陆星野吻得很小心,怕把邵西臣吻碎,又吻得急躁热烈,怕再也尝不到这样甜蜜的忧伤。邵西臣被吻得身体后仰,陆星野用手托住他的背,张嘴吮他的唇。
他们喘着气分开的时候,脸上都是潮湿的,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邵西臣手指抚摸陆星野的眼睛,问他,“你说你睁眼闭眼都是我,所以我不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有看见我有想我吗?”
“有。”陆星野忍不住用力将邵西臣搂进怀里,亲他的头发,“想你啊,怎么不想呢。我一边生病一边想你,我简直不知道是生病痛还是因为想你所以很痛。”
“你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邵西臣脸埋在陆星野怀里,说话的声音像是一种强烈的撞击,重重打碎陆星野的心,“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了,不要听我爸讲什么,我爱你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所有的问题。你为什么还要躲着我,为什么不回家?”
陆星野抱着邵西臣不说话,他无言以对。
为什么躲着你?因为你的光像芒刺一样扎着我,让我好痛好自卑,我见到你就要流泪,就羞愧。恨自己糟糕,恨自己下流又堕落,恨自己不成器。
邵西臣,你有更光明广阔的天空可以飞,我就想推你一把。我甘心分开,甘心无法触摸你,甘心在地上仰望你的姿态。我这辈子也就这点大度,这点慷慨,我都给你,因为我真的很爱你。
第69章 六十九、我们在
陆星野不大喜欢喝咖啡,尤其是热咖啡,但统共跟李霖见了两次面,李霖两次都自作主张给陆星野点了热咖啡。
一阵苦烫从喉口滚下去,陆星野眉头微拧,他抬眸时从李霖的眼角眉梢看到了嘲讽的笑意。
“小西要去洛杉矶,他应该跟你说了吧。”李霖开门见山,直入话题。
“嗯。”陆星野把咖啡杯推到一边,喝了口水。未化的冰块滑进口腔,李霖说话时陆星野慢慢咀嚼。
“他怎么告诉你的?是不是说陪小斐去,不出半个月回来?”
“是。”
李霖不免笑出声,“你觉得可能吗?既然去了,邵总就不能让他回来。”
咯吱一声,冰块被陆星野彻底咬碎。李霖始终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坚硬有力的骨节在拳头捏紧时发白,继而逐渐松开。
陆星野垂头不语,他的猜想没错。哪有邵西臣说的那么简单,既然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
送邵斐去寄宿入学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邵西臣自愿上飞机到洛杉矶的幌子。在背后,是邵孟齐步步为营的缜密圈套。
“小西到了那里就会有人接应,先继续高中的学业,然后考大学。顺利的话,他会在三年左右拿到绿卡。”李霖手指点着桌面,敲击出干涩而燥人的声音,惹得陆星野心头一突一跳。
“为什么要告诉我?”陆星野迎上李霖的目光。
李霖故作善意,和蔼地笑,“免得你苦等。”
“你不怕我告诉他真相,他不肯上飞机?”
李霖摇头,“因为我相信,你说你爱他是真的。”
爱,是那么艰涩而痛苦。爱要的是付出,是成全。陆星野并不想做什么伟大圣洁的爱神,他不愿意放掉邵西臣,可李霖说得对,他爱邵西臣,爱要让他牺牲他就只能夺刀自刎。
这没有什么难的,陆星野咬紧牙关,没有什么难的,一点都不难。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让邵西臣走,只要忘掉他。一切都很简单,轻而易举。最多哭一场,很快就能好起来。
陆星野表情木然,但心里已经乱成一团。仿佛有无数的白鸽扇动翅膀在飞,羽毛掉落,又形成雪花。
陆星野想到邵西臣那略微干硬的发丝,想到邵西臣抱着他在窗口看雪飘。一片一落,无论是羽毛还是雪,都要飞远了。
陆星野埋下头,低声恳求李霖,“请你离开好吗?”
李霖拎着公文包站起来,走前又提醒陆星野,“记得我们的约定,你该劝他,别让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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