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上界神仙吧?”白脸神不客气地瞅着卜仙道,“做甚无礼直视玉帝?”
她往他身后一瞧,看见有个着金龙黄袍的神仙高高坐在三十二天兵抬着的华盖大轿中,正斜眼睨着她。
“哦,是刚才看到的那个头发倒长的封建神仙。”卜仙暗诽。面上却谄媚一笑:“鄙人初来乍到,有失雅正,请令台见谅。”
“你属谁管?”
卜仙灵机一动说了启端的名字。
白脸神冷扫了她一眼,拂尘一挥,就走了。
他来到玉帝身边,满脸谦卑的对曰:“大帝莫心存芥蒂,那人无事念‘令台[1]’,八成是个鼓乐疯子。”
玉帝颔首,袖手一挥,大概是想端庄大度地表达他不会跟疯子计较什么。
“起驾——至太微玉清宫——”
卜仙听白脸神用尖利的嗓音拖念着说词,心里直发毛,便赶紧跟上了叶玄初。
经过一个连廊拐角的时候,有个个子高脑袋大、着深衣的秃顶神站在那里,与一个“倒毛”神之乎者也地高谈阔论些什么。
卜仙本来想让两位神仙让一让道的,却被他们对话的内容吸引——
倒毛神问:“夫子以为‘最毒妇人心’之言何如?”
秃顶神答:“不可一概而论之。”
“夫子尝言‘女子与小人不能养’而多为今人訾詈,此作何解?”
“昔时女子狭瑕而小人猖獗,吾深受其害也,今时移世易,仁义广施而使女子如善儒、君子如繁林,吾所言不宜换时而论,盖世人多有谬误耶!”
“夫子果真圣贤!”
秃顶神微一躬身,尚左手笑道:“言甚矣。”
叶玄初见卜仙没了影,便往身后寻望。只见她正在呆呆愣愣地看着大成至圣孔丘与一玄士对话。稍稍叹了一口气后,叶玄初用冰冷而恰好能使卜仙听见的音量唤道:
“过来,卜道明。”
卜仙听到她的声音后,心下一抽,于是一扫痴呆样,向面前的神们说道:“劳烦二位借过。”
两个神听了,行动起来,但是速度奇缓,转个身要到天荒地老。因为看到不远处的叶玄初目露寒光,卜仙心下作急,便一个侧身从俩人之间穿过去了,还不小心蹭到了秃顶神的玉佩。
那两块玉佩晃荡了几下后搅绕在了一起,秃顶神对卜仙冒失的行为感到气恼,便问倒毛神:
“君知其何神也?”
“不曾见过。但知立于中廊者为上神启闿殇之亲命大教法——叶玄初是也。”
“吁!唯狂女(指启端)之徒能养此下人(指卜仙)也。”
“叶教法,”卜仙跑到叶玄初身边道,“刚才听那两个神仙讨论驴子的问题,真稀奇,明明是神仙竟还要养驴,还怕养不起。”
“不是‘驴子’,是女子。”
卜仙一脸懵然罔觉地看着叶玄初:“有什么不同吗?”
“手伸出来。”
卜仙照做。叶玄初伸出食指,在其手掌上划了一道撇点,接着又是一撇加一横。
一个墨黑色的“女”字转瞬浮现。
“这是它的写法,”叶玄初说,“指的是一种性别。大部分的世界里都有女性。而在众多神的眼里你和我都是女性。”
“教法和我不都是衍性吗?”
“这是因为你所知的那个世界里的人类性别构成单一。”
卜仙很纳闷:“为什么单一?我们那个世界不是有两种性别吗?”
叶玄初耐着性子解释:“毓和衍没有根本上的区别。卜道明,这些东西对你而言过于费解,只能往后自行领悟。你需要记住,在不少神的眼中以及其他的世界中,男、女才存在真正的差异,毓和衍的观念他们是没有的。”
卜仙似懂非懂,又问:“您说的‘男’指的是不是刚才那些神?”
“从某种角度来看那些神算是男性。但既然是神,如果还存在性别之分的话就无意义了。”
步云阁高熏香暧,雕梁画栋紫气萦。
黑檀云雾桌前,一位大带不系、蔽膝不穿却着九章华服的神正在跟一位壮硕的蓝毛神和一位头戴月桂神木冠的金毛神神采奕奕地讲着什么。
“……‘爱情’,无论哪个世界,无论西方和东方,只要有人类就会存在,是个亘古不变的话题,这点不可否认。现在暂且来看看我们这边的爱情类型——”此神右手一推挽,宽袖一振,唱腔高扬,“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转而将声音压得低沉犷迈:“绿水青山带笑颜——”复变得纤细,“随手折下花一朵~~”随后又成粗犷:“我与娘子戴发间——”
正唱时她竟然真地变出一朵花来,还举到了金毛神面前。
金毛神玉脸含羞地说了声“谢谢”后便伸手接下。
“这是第一种,属于细水长流日常型,存在于普通的基层群众之中。”她解释,“接下来是第二种——缠绵悱恻愁苦型,也是较为普遍的,主要发生在中层知识分子,或者说——才子佳人之间。”
此神仙忽地眼如秋水暮如霜、含忧半敛眉的柔婉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第三种,轰轰烈烈悲歌型。产生在封建时期君王将相和他们的妃子间,或者于现如今的上层人民中。”她解释完后,对蓝毛神说,“波塞冬兄弟,三叉戟借用一下。”
蓝毛神很快地递给了她。
但见其手握战戟跃至座椅上,右足蹬檀桌,昂首挺胸地激壮悲烈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卜仙看着衣饰不严谨的启端做出一系列表演力极强的动作后思绪有点凌乱——“这伙计是神么,怎么动不动就唱起来了?而且穿得比我还不讲究。”
她问身旁的叶玄初:“我们没走错地吧?”
叶玄初并不理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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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令”、“台”:指锣鼓经记谱
第31章 (三十) 禽木佳缘
启端声情并茂地跟两位神客列举出她所管辖的东方世界中人们之间较为经典的爱情类型,同样的,神客们也将西方世界里的爱情分门别类地向其叙述。
启端总结道:“人类那边,大部分伟大的爱都是有着宏大复杂的历史背景的。正因为有各种因素的干扰,所以能炼就出至死不渝的情感,才能够打动人心,这就是旧神纪里的不少神喜欢观看那些两厢厮守的异性或同性之间不离不弃的爱情故事的缘由。很长一段时间,闲余厅(众神观看人间百态的场所)里播放的次数最多的就是这种类型的人类故事。”
“但现在属于新神纪,所有的世界都趋向和平,——不管神界还是人界都是的。单纯的爱情故事可能还有一些老神仙们追捧,但诞生于和平世纪里的神仙对此已看腻了。”启端说,“虽然说处在和平年代,但人类之间的情感却变得不和平,常会产生多角恋或螺旋恋,私人感情也更加复杂隐晦,很多时候,爱情亲情友情间只隔一层薄纱。而新神们观之乐此不疲。”
启端讲述着,两只手翻花绳似的挥舞,然后她补充道——“我就是新神队伍中的一员。”
散发着迷人芳香的俊美的金发之神道:“可我记得您和我们一样,是在旧神纪所成的神呀。”
“哼哼,阿波罗兄弟,这是因为我的思想新。”启端说,“就是因为思想超前,我和那帮老派神仙才处不来。”
蓝毛神说:“我听说你们新派神仙将老派们引以为傲的一对‘佳人奇缘’给搅和得乱七八糟,他们现在都十分气愤呢,还直说竖……竖什么来着?”
蓝毛神向金毛神投去求助的眼神。
“竖‘女’不足与谋。”散发着迷人芳香的俊美的金发之神淡淡回复道。
“对,就是这句。”
启端将三叉戟扔给蓝毛神,然后向后一倒靠坐在了座椅上,她双手搭着腹部说道:“告诉你东方老派们所造就的奇缘到底是啥子玩意吧——
“万丈高的神山峭崖上有根枯木桩子,常年被寒雪‘眷顾’,因而通体冰冻僵硬。老派们将一只神鸟弄到那处,想着能不能发生一些有爱的故事——比如神鸟会驱走严寒,让枯木重新生长之类的。可我们新派神仙们觉得这说不通——人家神鸟有啥子义务要温暖一根枯木桩?何况它天性喜炎惧寒,自身都难以自保,还管的了什么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东西?
“结果真被我们新派给猜中了,神鸟真的啥也没干,还多次想逃走。有浪漫情结的老派们不服气,于是命令神鸟想办法让枯木重新生长。神鸟无法违抗他们,于是将枯桩衔至一处温暖的山谷。枯桩扎根至沃土,成长为一棵参天的海棠,并且繁花满树。神鸟见海棠花绚丽无比,心生欢喜,就长年累月地围绕在树旁不离开。后来双双化形下凡,彼此相恋,圆满连理,造就了一出半吊子情缘。
“一开始,老派们看见禽与木皆化为女子颇觉可惜,因为他们更想看男女相爱。但看着她们之间的感情那样真挚,就没有在她们的性别上动刀子。最后还被她们的故事给打动得老泪纵横。”
散发着迷人芳香的俊美的金发之神有些迷惑:“我认为这样的故事很不错,您为什么会瞧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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