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和装着汤底的铜壶都放下后,萧锦年便让众人离开,连小福子也退了出去,守在不远处。
萧锦年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卷放进红油油的辣锅中,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七人,爱卿们不必拘束,快动筷子吃吧。”
萧锦年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六人还是不敢动。毕竟他们都是不入流的小官,赵缘和江燕卿还好,有个上朝资格,另外四个,官小的连站在殿外上朝资格都没有。
他们一年到头都见不了皇上一两面,别提说和皇上近距离接触共享美食。
一桌子的菜和肉,火锅汤底因加热升起袅袅白烟,菌汤鲜香,红汤香辣扑鼻,六人忍不住咽咽口水,端的是谨小慎微,头都没敢往上抬。
萧锦年也不急,他将烫好的肉片吹吹后直接塞嘴里。御膳房调制的锅底真的是香辣无比,即便不另外蘸酱料,牛肉卷也非常的好吃。
汤底咕嘟咕嘟的冒着泡,萧锦年开启吃播模式,吃的尽兴。坐在桌子上的另外六人闻着味道,悄悄的抬眼看吃的香喷喷的小皇帝,又是没忍住吞咽口水。
真的好香啊,陛下吃的也好香,这没见过的新奇东西,煮出来的菜应该很好吃吧。
咕噜……
午饭都没吃的六人,在美食面前,肚子都忍不住开始咕咕叫。
好饿啊!
萧锦年耳尖微微一动,嘴角含笑,涮着羊肉卷,“爱卿们,快吃啊。”
闻言,这次六人都不再拘束,崔司业率先拿起手边的筷子,道了声谢陛下赏后夹起中意已久的五花肉片往红油锅里一放。
紧接着江燕卿和赵缘也拿起筷子道谢后便学着萧锦年和崔雨凇的手法夹自己爱吃的食物往锅里放。
他们三人和萧锦年坐的位置是菌菇汤和红汤都能吃到,另外三人两个有些上年纪,不能吃辣,都坐在菌菇汤那边,还有一个祖籍川蜀一带,特别能吃辣,直接坐在红汤那边。
既然崔雨凇三人都动筷子开始吃了,陛下也说了两次叫他们快吃,再不吃,就惹人厌了。
食物烫好后入口瞬间,六人眸子都亮了亮,不愧是御膳房的厨艺,真是好吃的不行!
一桌子人围着一个锅,吃的满头大汗,好不畅快。筷子夹来夹去,偶尔还会碰上,身份地位上无形的屏障薄弱了几分。
六名臣子也慢慢卸下心防,没有刚开始那么拘束。
江燕卿确实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他吃到虾滑,对比两锅口感,觉得菌菇汤里煮出来的鲜嫩,红汤煮出来的嫩滑麻辣也别有一番风味。吃到高兴了,竟是直言问道:“陛下,这是何物?”
萧锦年正埋头吃着,闻言抬头瞧了一眼,想要回话又想到霍烬说的嘴里有东西说话不雅,便将口中的豆皮嚼吧两下快速咽下,“叫虾滑,是由虾肉锤烂成虾泥制成。”
一旁的赵缘五人都替江燕卿捏一把汗,心说你这小年轻胆子就是大,在陛下正吃着的时候问东西叫什么名字。别说陛下还在吃东西,就算没吃,那你区区小官能有资格问陛下问题吗?
以为小皇帝会发怒的五人,在看到他快速咽下食物,声音轻轻柔柔的回答江燕卿问题后,都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小皇帝。
陛下竟然真的回了江燕卿的问题!被打扰用膳竟然还一点也不生气!
震惊没消,就又听小皇帝带着笑意说道:“爱卿你若喜欢,朕叫御膳房多做些给你带走,再把制作方法告诉你,以后想吃了,在府上也能吃。”
江燕卿稍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小皇帝会说这些,连吃带拿的,叫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皇帝都开口说了,他也不能拒绝,“臣谢陛下赏赐。”
萧锦年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他今日请的这六人,虽说现在官阶低,可以后那都是人中龙凤啊。赵缘是兵马司的指挥使,两年后开始大乱,他们兵马司可谓是举足轻重,毕竟没有人比兵马司更了解城中的一草一木。全靠他们不分昼夜的巡逻与安抚百姓,洛安城才没有乱的太离谱。
江燕卿在数年后更是一代名相,为官清廉刚正不阿,青史留名。崔雨凇教书育人,霍烬登基后多少人才都是崔雨凇的学生,这些人封侯拜相,不在少数。另外两个上了年纪的,他们虽然没有太大建树,不过也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家风严谨,教出了优秀的子弟。这二人的孙子和儿子,都会在不久的将来慢慢脱颖而出。
而那个正埋头吃辣的,是户部的仓部主事,许清让。官职低微,从八品,却是掌全国仓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政令。【注1】手里有实权。
此人也是一股清流,户部上下,没有一个缺钱的主。哪怕是同为仓部主事的另外一人,那也是腰缠万贯。但许清让却是穷的叮当响,身为官员,宅子里只有个老仆伺候,三十好几了都还没有成家。
原因也简单,寒门出身,人又轴,不愿攀附世家权贵。为人处事不懂迂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无人愿意与其结交。户部的那些官员,早就沁黑了心肝,陡然看见这么个染不透的白珠,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们有多黑。他们就像被光照着的阴沟里的老鼠,无处躲藏,暴露无遗。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自然会对许清让心生不满。
背地里的小动作就没停过,那些官宦人家根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这么个没前途的轴人。小门小户的也不愿意把女儿送到漩涡里受苦。
许家的驼背老仆跟着乞丐一起在菜市场里捡烂菜叶,也不是看到一次两次了。整个洛安城,谁不知道许清让一个当官的却穷的连饭都差点吃不起,带着老仆一起饿肚子。
世界线里,霍烬登基后,清洗官场,要将这烂掉的根全部拔起。户部首当其冲,每抄一家,都是大箱小箱不断,里面全都是金银珠宝。
只有许家例外,小小的宅院,略显破败,屋顶的瓦片颜色不一,不知补过多少次。不过院中花草娇艳,长势喜人,可见主人家精心爱护,照顾的极好。
抄家的将士们推开各间屋子的门,屋子里的场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基本的桌椅,柜子,床榻外再没别的东西。
他们以为许清让将金银珠宝藏了起来,躲避搜查。可将士们掘地三尺,依旧没有挖出任何东西。
许清让身形枯槁,端坐在桌前,看着精心侍弄的花草被连根拔起,娇艳的花朵被踩进泥中,他缓缓闭上眼睛。
仵作验尸时发现,他腹中空无一物。正是活活饿死。
在此之前,世上无人相信浑浊不堪如污水的户部,会有这一股清澈溪流。许清让用身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至死也轴的要命。
萧锦年无声叹息,他拿起一旁备着的公筷。
世界线里有说许清让生前爱吃鸡肉。死后有不少人折服于他的魅力,会在他墓前放各种各样的鸡肉做的菜。
萧锦年给许清让夹了一个自己涮在辣锅里的鸡肉丸,放在许清让身前的碗碟中,“爱卿,这是鸡肉丸子,朕觉着吃起来肉质细嫩,味道极好,你也尝尝。”
许清让为官几载,从未得过人的好脸色。如今皇帝和颜悦色的亲自给他夹菜,叫他不胜惶恐。只当是奉旨吃放,夹起丸子放入口中品味。
鸡肉丸子确实如皇帝所言,十分好吃。他自小便爱吃鸡肉,只是家中贫寒,不能饱这口腹之欲。寒窗苦读十数载,做了官后,也因价高,一年也吃不来几次。
“好吃吗?”萧锦年轻声问道。
许清让颔首,恭敬道:“回禀陛下,好吃。”
萧锦年把距离许清让比较远的一碟子的鸡肉丸都端到他面前,认真道:“那爱卿多吃一些。”
看着小皇帝献宝一样,将满满一碟的鸡肉丸子放在他眼前,那灵动的神情感染了许清让,他不自觉的笑了一下,“臣,遵旨。”
这六人,官职低微说不上话,可都是好官,有自己的想法坚持自我,不随波逐流。萧锦年相信,和他们搞好关系,以后命悬一线时,这几人定会以自己的判断为他说几句话。
这么想着,萧锦年的话便多了起来,他对赵缘说要管理整座城的治安,火情还要缉拿偷窃和聚众闹事者,兵马司实在是辛苦了。又对江燕卿说他的敢说敢做,不畏强权,替百姓发声,是为官者最珍贵的东西。
又说崔雨凇严师出高徒,一视同仁,不偏颇堪称良师。丝毫没有怪罪崔雨凇过于严厉,这种严厉在他眼中反而成了好的品质。
那两个上了年纪的臣子,一直以来都被人说是庸臣,平庸的连叫人多看两眼都不愿浪费时间。
可萧锦年却说他们教育有方,族中子弟克己守礼,他们在任时,各项事务也丝毫没出现过纰漏,说他们费心了。
对许清让,萧锦年没有多言。只是说,“爱卿平日处理事务诸多辛苦难言,快多吃些。”
认可与否定对许清让这样的人来说,都一样无用。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坚持本心,无论如何不会动摇分毫。
萧锦年极具针对性的鸡汤挨个这么一灌,六人心下生出诸多感慨。他们的难处与心酸被至高无上的皇帝看在眼中,一直以来都在被否定,今日却得到了理解与肯定。不知是不是烟气太重,温度太高的缘故,人人眼底都泛起一层雾。
被人理解与肯定的感觉,真的很好。
萧锦年灌完鸡汤就开始话家常,和两位老臣还有崔雨凇谈对孩子和学生的教育,和赵缘谈兵马司,兵马司大部分时间是在排查火情,毕竟都是木头建造的房子,一个不小心起火,能烧一整片。
说到灭火,赵缘可就有的说了。他苦恼了许久,后世因为高层建筑不好灭火,他们的水囊扔上去很吃力,都是要架着云梯冒着被烧的风险往上扔。兵马司每年因救火死去的兵士不在少数。
萧锦年闻言,想到有种贡品叫火浣布,脏了只能用火烧,烧完拍拍就能干净如初。故名火浣布,
由于是珍惜的贡品,历任帝王都只会赏赐给位高权重的大臣。不过这布虽难得,世家大族们想要也不是搞不来。因其特殊性和稀缺,火浣布至今都是奢侈的象征。
萧锦年记得去年的那批火浣布还在库里压着,谁也没给。这布的防火性这么强,做防火背心岂不是正好!
心里这么想着萧锦年没有直接说,他得先从库中确认有多少布,要是太少做不了两件说了还叫人白高兴一场。
高层建筑不好灭火,萧锦年想了一下,看来大瑜如今消防连简易的水枪都没有。他道:“朕听过一种东西,将竹筒放在水中,裹絮的水杆从另一头往上抽起,水就会存于筒中,再将水杆按下,水就能出来。出来的水会成一道弧线,喷洒极远。若是做的大些,灭高处的火,岂不是也可?”【注2】
赵缘跟着萧锦年的话想了一下,觉得可行。可是他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什么样。一旁的许清让听完后,沉吟片刻,回道:“陛下,您说的这种东西,臣似乎见过。”
萧锦年微微挑眉,等着许清让继续说。其他五人尤其是赵缘也盯着许清让。
许清让没有被这么期待的注视过,他轻咳一声道:“臣祖籍有一小县,乃产竹之地。那里的孩童总是会用竹筒做一种玩具,用来玩水,还会凑在一起分成小队,用这竹筒里存的水打水仗。于陛下形容的倒是极为相似。”【注3】
萧锦年反应极快,连连点头,“爱卿说的应和朕所言为同一种东西。朕也是在一本游记里看到有此记录,便想着此物要是用于灭火,定然也是极有成效的。”
这番话引得六人连连点头,陛下果然是聪颖,稚童玩乐的用具都能想到如此用法。幸亏萧锦年听不到他们的心声,若是知道他们此时所想,肯定会羞的不好意思抬头。
一顿火锅吃完,君臣关系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六人对萧锦年的看法也从不学无术变成了有苦难言。
他们只恨自己官阶太低,不能替小皇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一餐毕,众人吃的饱饱的。最后要走的时候,萧锦年将江燕卿还有崔雨凇单独留了下来。“
第28章
留下江燕卿和崔雨凇,是为了王泗水调任一事。
王泗水是世家王家的旁支,与主家走的很近。他的儿子名唤王冉和,年十七,正在国子监念书。
世界线里王泗水死的时候,他儿子也因做不少恶事,父子俩同赴刑场。
萧锦年没办法动王泗水,迂回战术动动王冉和还是可以的。
他问崔雨凇道:“崔司业可知王冉和?”
“臣知。”
崔雨凇有些奇怪皇帝怎么会突然问起王冉和。莫不是他的恶名,连在深宫中的陛下都听闻了?
“他近来可有犯什么错?”萧锦年追问道。
崔雨凇沉思片刻,也不绕弯子,直言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若是王冉和有错,陛下是要惩处还是放下?”
萧锦年闻言拧眉,他也不是什么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子。崔雨凇的话,潜台词就是王冉和不仅犯了错还是大错。
见皇帝脸色沉了下去,崔雨凇和江燕卿二人都以为是话说的太直,让皇帝不高兴了。
正等着被罚的崔雨凇就听小皇帝十分严肃的说道:“若他当真犯了大错,朕会依律罚处,绝不会轻放。”
知道小皇帝听出了话外音,崔雨凇也得到承诺。他顿了一下,组织语言,“此事说来也不全是王冉和一人之错,只是他实在太狠了些。不过,陛下若真想管,还请陛下听臣说一段陈年往事,再做定夺。”
萧锦年知道崔雨凇这人不会没来由的提这个要求,便点点头,“爱卿请说。”
“那是臣七年前刚入国子监时发生的事情。那时臣还不是司业,只是治经的博士。”
国子监虽是读书的地方,但也像是小型的官场。
里面世家大族,王公贵族的子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在皇城任职的官宦族中子弟,是上层。在外当官,入皇城国子监来读书的官宦子弟与家中是巨富,花了天价送进国子监的学子是中层。
而那些只有才名没有权利背景,连钱都没有,月月都靠着朝廷发的那点东西过活,只是因优异成绩进来的寒门子弟,是下层。
这些寒门子弟对于顶端的那些世家子弟来说,与下人无异。甚至他们还会觉得,他们府上的下人,都比这些人要体面。
又由于国子监内规矩良多,不能狎妓,不能赌博,也不能吃酒,打马球也因地方小不能施展,能玩的只有蹴鞠。
小小蹴鞠早已经玩腻,不知何时开始,又是由谁开始,寒门学子便成了他们的玩物。
他们会挑选自己看上的学子,取一个猫狗一般的名字,将深锁在高墙大院下的腌臢手段全都用在这些寒门学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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