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我是想反悔”,应双戒勾起半边嘴角,“我讨厌人反复无常,不知所谓,因为我自己就是,再处下去你还会发现我脾气暴躁,心思阴暗,一无是处,你现在自毁前程,将来追悔莫及哦。”
“嗯。”
应双戒起身胳膊横压上男人喉咙:“什么意思?一直觉得我是那样?”
许修恒握住他肘弯:“我很羡慕你能思考很多事的脑子,新年庆典上要我背一篇演讲稿,已经让我招架不住了。”
“新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么?”应双戒爬起身跪坐旁边,“多长的稿子?节日上长篇大论只会收获西红柿炒鸡蛋。”
许修恒从衬衣上袋里夹出折叠后也显轻薄的纸张,应双戒打开三五秒扫完上面寥寥几百字,哈了一声:
“你闹呢?这有什么难的?”
眉目墨黑的男人歪头,清浅挑下眉。
四个小时后,应双戒侧撑着半边脑袋,欣赏七秒记忆大师的巡回表演。
“宇宙之大,未知不可估量”,许修恒手捻那张纸,目光直视墙壁,“我们也许渺小……渺小……嗯……”
半晌后,不得不低头看稿上的字。
“我们也许渺小,但相信我们的存在不是毫无意义”,应双戒捂脸接上下句,翻来覆去的车轱辘碾压,不想记也被迫记住了,“许少校,你是有多抗拒这种冠冕堂的话?作为带来希望的英雄,得熟练渲染前途光明特效啊。”
许修恒摇头:“我没抗拒,是真记不住。”
“我还以为你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为了钓我才装可爱。”
“所以庆典,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许修恒低头慢慢说话,就个像迷路又不敢求助的小孩,“后台没什么闲杂人,你在的话,我大概能背的顺畅一点。”
“没闲杂人,只有你,祈脉,还有华上将?”应双斜睨着哼哼唧唧,“你让我想到一个很古早的词,叫绿茶,知道什么意思么?”
许修恒黑白分明的眼中,果然不明所以,虚心请教:“什么意思?”
应双戒按头苦笑:“我要炸了的意思。”
平行时空引发轩然大波,各种报道,专家采访,科学概念,层峦叠嶂。总体是狂欢浪潮,毕竟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但千疮百孔下的相信更像皇帝的新衣,虚假的繁荣。
新年庆典,青鸟舰中央广场人头攒动,距2057年剩一刻钟而已。
许修恒刚登台尚未开口,下面一小群有备而来的人先声夺人:
“许少校,你跟应双戒是什么关系?”
正好稿子又全忘光了——许修恒心底感慨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指,调整面前麦克风位置到声音清晰分明:“恋人。”
发难的人显然没想到许修恒直截了当,愣了片刻,脸上堆积起嘲讽:“那就再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您这位恋人当年双子救援中,是因为什么战场逃逸?”
“之前双子舰,乃至半球事件的遇难者,穿越时空去了别的平行世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是你跟应双戒一起发现的,证人据说是双子遇难者亲属,但也是你直属近卫队的队长,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表明,这一切不是专门给应家脱罪,编撰出来的故事?”
“另一个问题,很简单”,喋喋不休中溢出浓稠油滑,腔调高亢,“有多少人搞过那个黑圈犯?他的贡献,就足够抵消罪责了?怎么不说话?一个也答不出来?”
“他回答不了,我可以。”
乍起话语如暴雪突降,远近大小不一的投影浮现半空中,跟应双戒别无二致,曾经总是低埋的面孔,应双逸缓慢平和抬起,眸中暗红,微微笑道:
“既然喜欢刨根问底,那就来一起——抽丝剥茧吧。”
一抹金色光亮,从天雨点似滴落亭云寄脸颊,轻柔而细微,下一秒却豁然爆出千丝万缕,迅速蔓延过台下守备安全的硕壮男人全身。
那金丝如同海底女妖的长发,柔韧细滑,摇曳着在亭云寄手脚尖竖立起,猛扎进指甲缝隙,反向细条漫里拉扯,起初如日常拔除倒刺,直到皮肉丝丝条条,沾黏着离骨而起。
鲜血淋漓的男人跪倒在众人面前几近昏厥,喉咙里低嗬嘶声,生硬压制着不发出惨叫。
旁边杨帆骇然心惊,不假思索伸手去扯那金线,眨眼指尖就被齐整切段。
“想知道有多少个?”应双逸不疾不徐,手指点在虚空,“开始数吧。”
恍若流星雨飞坠,轨迹划过青鸟漆黑的舰顶,惊惧尖叫,在人群中各处炸裂,一个接一个金色丝线缠满全身的人,倒地打滚抽搐求救。
“从来不存在恶毒的敌人,他们完全没想过要伤害或者毁灭什么,就像我们给花园翻土时,可不是为了拆除蚂蚁的巢穴”,应双逸如同半梦半醒,极为迟缓的呓语,“也像我们会研究昆虫,他们也会饶有趣味,前提是我们要被看见。”
“要被看到,靠这里”,应双逸食指轻点在自己额侧,“长久以来,我试图跟他们沟通,只字片语,错误百出,竭尽全力学习他们的能力,没人能帮我,除了双戒,我们的精神力是同通的。但当时我根本没意识到,自不量力去拯救双子右舰那群跪地祈祷的人,强行切断赐石能源,透支了双戒的全部心神。”
“我们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之前发问的人,额上冷汗直冒,拼命用手背擦拭。
“是啊,不知道,双戒也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失去意识”,应双逸冷冰冰道,“不知者无罪的话,你们凭什么审判他?”
金色水滴直直坠落,埋进那人颈侧,丝线层叠翻涌,引起难以置信嘶声喊道:“没有!我没搞过他!”
应双逸笑起来:“但你之前那些问题,让我弟弟不高兴。”
“双逸——”声音满是无奈,又清亮透彻。
不知何时,应双戒已站在台中央,许修恒正前方,接近边缘的位置,近距离扫过半圈台下混乱如浪潮翻滚破碎的人群,抬头挥手,招呼下虚浮空中数个居高临下的身影,心不在焉问道:
“九阶库那次,算是你练手的半成品?”
“你总吐槽那些血浆恐怖片粗制滥造,但每次又边吃爆米花边看的津津有味”,应双逸暗红眼中闪过一点真实笑意,“好玩么?你是不是很早,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应双戒摇摇头,温吞叹口气:“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但这事大的,也超出我预计了。”
“我忍了太久,现在,不止是侵犯你的,那些看过的,说过的,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的”,应双逸眸中暗红炙烧,“全都真正的,去死吧。”
第45章 重启
【遗忘是不是一种被迫删除】
金色光点划出密集的千斜万划,铺盖向整座青鸟舰。如灭世洪水,席卷最后的诺亚方舟。
四处惨烈嚎叫,却被上方温软柔和的问话声压制得飘摇模糊:
“双戒,要来找我么?”
“好啊,确实挺久了”,应双戒冲悬浮在上的数道虚影点头,“没单独下个棋之类的。”
下一刻,他身侧,漩涡状的黑洞浮现。转身手臂却被霍然抓住,应双戒不敢扭头去看,余光瞥见许修恒手指青白的关节,金色丝线扎透其中,血红蔓过手腕横线。
一时间巨大的心虚和恐慌,攥住应双戒心脏,焦急于说服许修恒眼下状况不容耽搁,却又无端窒息绞痛,为什么会觉得此时离开,对许修恒残忍至极?
“等我回来。”理智还是让他拼命挤出这四个字。
许修恒低头,目光沉沉看向紧抓的手,轻轻放开:“我等你。”
穿过黑洞,迷雾散尽,应双戒身处的房间不足十平米,上下床占据半边,地上榻榻米上歪斜半人高的一摞棋牌游戏,还有一对奶白色靠垫磨损的棉花外漏。
他跟应双逸七岁到十四岁,同住的房间。
应双逸站在屋子中央,微微抬头看着泛光墙面,像瓢泼大雨中淋透骨骼的阴冷:“当时我那点蹒跚学步的可怜力量也被耗尽了。双戒,因为我,你活下来了,戴上了那个黑圈,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证明不了,我的能力只剩下让我能看见,看的异常清楚,就如同发生在我眼前,那些人在你身上做的每一件事。所以你最好什么也别说,你阻止不了我,赶尽杀绝。”
“我不关心他们”,应双戒走上前,镜像似的两人,面对面半臂的距离,“我只关心你,哥,我不怪你。”
应双逸怔住片刻,僵硬的肩膀缓慢松软,低头埋进应双戒颈侧,无助茫然的低喃:“对不起,双戒,都是我的错……”
应双戒目光落在墙角散落的棋子:从小跟应双逸的各种游戏,他的哥哥,从来都能计算到十步开外,后手层出不穷。
忽略掉心底一闪而过的别扭,抬手揽住应双逸抖动的肩膀:“没事的,双逸,那些我压根不在乎,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好。”
被他安慰的人,嘴唇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若有若无触及突出的锁骨,半闭起眼睛,深深吸气。
“青鸟舰上现在是什么情况?好啦,别真搞什么种族灭绝,真只剩咱们两个,生活也太无聊了”,应双戒言语轻松,神色已藏不住焦急,“那个科幻大片的天惩,你赶紧停了吧。”
应双逸摇摇头:“停不了。”
应双戒大惊:“为什么停不了?”
“人类一直认为的外星生命体,比我们高阶到无法计算,他们教会我一点皮毛,就足够我制造出攻击精神层面的幻象”,应双逸解释道,“但之前九阶库我为什么那么紧张你,因为幻象一旦生成,就像被人脑认知的概念,自生自灭,不受我控制。九阶库,我只想着给他们一点教训,但这次,我……开始想的就是,要他们一个不留。”
应双戒抱头:“怪不得我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惹你生气,你这生气的后果也太严重了。”
“但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应双逸抬头,下巴轻抵在他肩下,“对那些高阶精神体,不管是时间,还是空间,都可以轻易操控。对他们来说,分裂平行世界,就像面包切片,回溯时间,就像调整下闹钟。”
“到底什么意思?”应双戒皱眉。
“我可以请求他们,回到一切没发生那时,不止双子,四舰陨落都不会发生。”
应双戒难以置信,哽了半天问道:“代价呢?”
“没什么代价”,应双逸邀舞似的抬起手,“但那会是一个异常遥远费力的沟通,我需要你的精神力支撑。”
“其他人会怎么样?”
“都会回来,我们的父亲,祈上将,其他战舰上所有人,你机械组的战友们,对他们来说,现在这些事,都没发生过,也不会发生。”
“现在活着的人……”,应双戒问的有点吃力,“记忆也都会消失吧?”
应双逸表情空漠,食指轻微勾动:“你想问许修恒,他还算活着,但很快,就不一定了。”
墙面出现影像,半跪在地的男人,身上金色丝线像穿梭在魔女十指间,几乎剥净他身上每一次皮肉,鲜血淋漓满地,许修恒瞳孔已经涣散,只是仍然固执坚守在痛苦中,目光定在应双戒离开的地方。
想惨叫却发不出声时,心脏会被碾压。应双戒浑身止不住颤抖,他总觉得,眼前的碎裂,如此熟悉。熟悉到不该发生,熟悉到他一定能阻止。
为什么?应双戒,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
“双戒,帮帮我”,应双逸抬抬手掌,眼神清澈见底,“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对吧?”
许修恒,等我回来。
我等你。——这三个字,平静背面,刻着对谎言的笃信。
早在被困九阶库,颈动脉汩汩流血的男人,看他的眼神,淡淡嘲讽下,就是无奈和宠溺:
你说话——有没有句做准的?
话怎么说都能圆,没什么比事后找借口更容易了。
应双戒缓慢如行将就木,抬手放进应双逸掌中:“我不会,丢下你一个。”
我不能……
我不敢。
房间挤压变形,形成漩涡,龙卷风中一切皆如枯叶,被撕扯条条碎裂。
过往发生的事按下倒带键,飞掠着后退,坠落地面摔得粉碎的玻璃杯,回到桌上,水定还原。
应双戒的意识如一缕幽魂,飘在半空迷迷糊糊看见眼下的昨日重现,他跟应双逸的房间里,屏幕投影,是2046的新年直播庆典,他正趴在地上填写申请,半年后成年入伍T字机械组。
“作为刚成年的新兵代表”,直播上女主持人热情将话筒递上去,“你刚才的演讲非常精彩,所以对人类未来发展,你是充满希望的对么?”
黑发的少年表情冷峻,眼中却晃动起一丝局促,沉默片刻回道:“其实我觉得,希望不大。”
一时间,镜头,话筒,女主持人的表情,都定格得僵硬无比。
“哈哈哈哈”,应双戒看见自己在地上翻身打滚,笑得合不拢嘴,“哪儿来的小可爱,睁着眼睛说大实话,怎么办?我好喜欢他。”
旁边应双逸缓慢转头看他,低声问:“双戒……什么……叫喜欢?”
“喜欢就是,想亲他左边脸颊。”当时自己,就是随口胡扯而已。
跪坐的应双逸,挪动膝盖,俯身靠近,呼吸已到他耳边。
“喂喂喂,别闹,兄弟不是这么个表达法”,应双戒笑闹着浑不在意推了一把,眼睛仍盯着已插播起广告的屏幕,“刚才那个,可真是我的菜,应该很容易打听到……”
对了,那时的电流悸动,也许该叫做,一见钟情。
后来怎么会忘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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