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花知夏终于有了点反应,侧过身弓着背,表情痛苦地呕出几口水。剧烈的生理反应过后,他又平躺了回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好像这具躯体里面已经没有灵魂了。
他的呼吸太轻了,我甚至不能借此确信他还“活着”。我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晃了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举起瘦弱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脑子里一直绷紧的弦叮一下松了,顿时浑身脱力了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脏很迟钝地传来一阵阵麻痹的感觉。直到花知夏的手摸到我的脸上,我才知道自己在哭。
他嘶着嗓子说:“对不起,吓到你了。”他一说话,我就哭得更凶了。
我哭到话都说不清楚,哽咽着不断重复:“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会死……”
花知夏抱住我安慰,他身上好冷好冷,其实我也是,我俩像两株缠绕在一起的水草。我说去医院吧,他坚持说已经没事了。我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条浴巾。
我帮他把身上的水擦干,然后张开浴巾把他包住,把他抱起来往回走。到沙滩边缘的时候,他拉了拉我的手臂:“要这样回去吗?”
我迟疑了一下,把他放下,我们一起往酒店的方向走。花知夏披着浴巾走在前面,浴巾还在往下滴水,滴答滴答,好像水滴完了他就会跟着消失掉一样。他穿着高中生的校服,此刻看起来也和高中时候没什么区别,我们的年纪好像被倒置了,这次我变成了哥哥,他变成了弟弟。
这次我算有保护好你吗?
一路无话,现在显然不是询问“你是一时兴起想要游泳又不小心溺水了吗”的正确时机。
回到酒店,我送他回房。他俨然是一副送客的态度,我却并不想走。我说:“我等你洗完澡再走吧。”
等他洗完澡出来,我又说:“我等你睡着再走吧。”
花知夏的脸上还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他钻进被子里也是薄薄的一片,盖上被子都几乎看不出下面有人。他说:“好吧,我会快点睡着的。”
“……慢点也没事。”我过去关灯,说完又怕他误会,我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房间陷入静默之中。过了好久,我以为花知夏已经睡着了,他却忽然又开口:“今天的事情,别告诉别人。”
我点了点头,回了一个字:“好。”
“真的没事了,你别怕了。”他反过来安慰我。
“知道了,你快睡吧。”我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安定一些。
等到他呼吸变得平稳、进入睡眠已经是凌晨时分了。我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刚准备回自己房间,外面忽然响起了门铃声。
我怕这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再把花知夏吵醒,马上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戴着帽子口罩,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皱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好像刚刚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
我一眼就认出来,面前的人是李沐。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他是花知夏所在组合的队长,并且这张脸最近经常出没在娱乐版的头版头条。
他自然是不认识我的,脸上有一丝掩不住的惊讶,他退开半步,抬头看了一下房门号:“这不是花知夏的房间吗?”
“是啊,怎么了?”我反问道,语气算不上多友好。
“你是……照影?”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是啊,怎么了?”我又用同样的话回答。
李沐深吸了一口气:“我有急事要找他,他手机关机了。”
手机估计是泡水报废了吧。我回头看了看房里:“那没办法了,他睡着了。”
我注意到李沐默默捏紧了拳头,他垂着头,不说话,也不走,我俩就这么在门口僵持着。
这时候,房间里忽然传来花知夏的声音,说不清是梦呓还是呻吟,我们两个都听到了。我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没骗你吧”的表情:“你该走了。”
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个诡异的夜晚是我做的一场噩梦。只是从那天以后,我更讨厌夏天了。讨厌那天不合时宜的红绿灯,讨厌黑漆漆的好像会把人整个吞吃掉的海水,讨厌把你卷得越来越远的浪,讨厌让你显得更孱弱可怜的浴巾,讨厌半夜打扰的不速之客。
讨厌差点第二次失去你。
第44章
我是被疼醒的,浑身上下好像被拆过一遍,连骨头缝里都是疼的。脑子里钝钝的,好像恢复了出厂设置,然后一个个程序缓慢地重启,昨天晚上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卡顿着一帧一帧闪现。
他带着酒气的鼻息,他柔软湿热的嘴唇,他沾了液体后游走在我身体各处的手指,他灼热的体温,他的肌肉骨骼,他的……或许更准确地来说,这里的每个“他”都应该替换成“他们”。
记忆最后是李沐把我抱去浴室做清理,然后照影也跟了进来。我昏昏沉沉躺在热水里,已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氤氲的水汽里不知道谁先吻了上来,于是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加入进来。把我当做某种用来厮杀的决斗场,他们在浴室里对我重演了一遍卧室里的剧情,我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失去了意识,最后大概是晕过去了……
回想起这一切以后,我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因为对比起来,脑子里简直就像有电钻在捣。我本来就不太聪明,想不明白很多事情。而昨天晚上发生的这些,从各种层面来说都超出我的认知和承受范围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两个人。于是我现在正在装睡,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怕吵醒我,他俩开始压低了嗓子说话,大致意思是说昨天回来太晚了,现在要去补录采访,一个让另一个先去,另一个说你怎么不先去,最后他俩决定现在一起出去,避免节目组的人找过来看到些什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然后有人靠近过来给我掖了掖被子,几秒种后,房间里终于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俩一走,我就坐了起来,翻身下床,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我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膝盖爬起来,洗漱完换了套衣服,戴上帽子口罩就拖着不太灵便的腿出门了。
我跑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我打了辆车去车站,然后买了一张回老家的高铁票,这听起来好像很疯狂,但事实上我全程都没什么思考,或者说我放弃思考了,脑中一片混沌,关于昨晚,关于李沐,关于照影,关于我,关于我们,我想不清楚,一点也想不清楚。上了高铁我就睡觉,下了飞机坐上大巴我继续睡,到站以后我打了辆车,报了我家的地址。
我像个莽撞的动物,用了一整天十几个小时一路不管不顾横冲直撞跑回家。然后站在楼底下的时候忽然傻眼了,第一,我没带钥匙;第二,这里好像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抬头看向四楼,灯是暗的,掏出手机,之前我故意关机了,因为必然有很多人在找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给我爸打电话。可是要怎么说呢?爸,我心血来潮忽然跑回来了,现在没地方住,能在您家寄宿一宿吗?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有人叫我的小名,我一抬头看见了我爸,——嗯,还有他现在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特别幸福,特别美满。
我现在又不想去他家借宿了,我又想跑了。
我爸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小好?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发挥演技,开始一本正经地扯谎:“正好在隔壁市里拍节目,离得近就回来看看……”边说边觉得天旋地转,舌头也不听使唤,气也有点上不来,话都说不清楚了。视线在滑动着上移、上移,我看到了旋转的楼房,看到了黑漆漆的夜空,我知道自己在往后倒下去可是根本控制不了。
还好我爸眼疾手快、身手敏捷,托出了我,不然我这后脑勺磕花坛上得摔个头破血流。我留着一口气还记得叮嘱我爸:“别去医院!”先不说如果被查出了真正的病因,别说是在娱乐圈别想混了,我看我在哪儿都别想混了,就算是普通感冒发烧,万一有人发到网上,也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于是我就这样回到了曾经的家里、曾经的卧室,整个房子都重新装修过,完全认不出来了。我让我爸找了点退烧药、感冒药和消炎药,额头上敷着湿毛巾躺在床上,身上一丝丝力气也没有,感觉自己已经化成一滩液体了。其实今天一路上也不是因为太困才想睡,是烧得稀里糊涂很难保持清醒。
肉体和精神都支撑不住了,我很快沉入了梦境里。梦见了妈妈,我说我好想你啊,她就走过来抱我。我委屈死了,一直哭一直哭,说妈,我好疼啊,哪里都好疼,身体也疼,脑子里也疼,心也疼。后来我妈好像被我哭烦了,消失了,我就醒了。
醒过来特别饿,很迟钝地想起来今天一天都在赶路,没吃饭。因为我在这儿占着,他们一家三口住一间屋,本来忽然到访就已经打扰到人家了,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半夜起来伺候我,我决定自己去煮点吃的。
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额头上的毛巾掉了下来,我捡起来,摸到它都变成热的了。还是很晕,脚下也像踩着棉花似的使不上劲,我摸着门框、摸着墙摇摇晃晃走到厨房。厨房的摆设也变了,橱柜都是新的。以前放酱料调料的地方现在放了个烤箱,以前放电磁炉的位置现在摆了个冰箱,我轻手轻脚地查看每个柜子,终于在最上面的格子里找到了方便面。
紧接着,我打开碗橱摸索着找餐具,东西好像都是配齐的,两大一小的碗,两大一小的勺子,两双竹筷和一双儿童筷。它们在用事实告诉我,这里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不仅是碗橱里,不仅是厨房里,是这整个家里都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了,我也不属于这里。
我被这种挫败感深深地击溃了。我只是害怕,只是想逃,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只是想回家,迎来的却是更害怕,更想逃,以及认识到我在这个世界上逃无可逃、没有归处。
——我又一次被灭顶的孤独淹没了。
第45章
我emo了大概有个十几分钟,然后心里的小恶魔又冒了出来。这里就是我家!我回我自己家里有错吗!我不仅要用你们的锅,用你们的碗,还要吃你们的面,还要用你们的纯净水煮面,还要把汤全都喝光一口都不剩!想到这里,我又打开冰箱,找了个最大的鸡蛋,磕进锅里。吃完面,我把碗洗了,然后把敷额头的毛巾放在冷水里浸了一遍,就回屋继续睡觉了。
可能是因为发着高烧,所以睡得特别沉,也没做什么梦,一觉醒来居然都下午一点多了。我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昨天晚上还没注意,这下才看清墙上挂了好几张我名义上弟弟的婴儿期写真照,我像个鸠占鹊巢的人。
我走出卧室,看到只有我爸在,他的妻儿大概是怕和我碰在一起尴尬,所以出去了。
我爸有些局促地站起来,问我:“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喝点粥吧。”我想了想,“也别麻烦了,我们出去吃吧。”
“好,你先洗脸刷牙。”我爸怕我不认识路似的,把我引到洗手间去,“你烧退了吗?要不我给你买回来。”
“还好,主要是我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工作了。”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点热,“吃完饭我们去看看妈妈吧,我昨天梦到她了。”
我爸愣了一下,才讷讷点头说了一声:“好。”
我们去街上找了家粥铺,我爸去停车的时候,我到旁边的药店买了支涂抹的药膏,又买了点水果和鲜花。
眼下也快到扫墓的时节了,墓园里正在修剪树木、清洁路面。我把水果和鲜花放好,给我妈擦了擦碑,鞠了三个躬。祭扫完以后,又去办公室交了一下管理费,另外加钱请他们重新描一下碑。
回去的路上,我没话找话,随意说了一句:“太久没去了,碑上的字都褪色了。”
我爸犹豫道:“呃,最近,嗯,最近……是有点忙,去得少了点。”
我试图宽慰他:“爸,我不是在怪你,我自己也回来得太少了。”
气氛又凝滞了,我俩实在没什么话好聊,我爸聚精会神开车,我在副驾撑着沉甸甸晕乎乎的脑袋,望着窗外出神。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对面商区的大屏幕上刚好在播V.O.W代言的汽泡水广告。
好几个月前拍的了,还是上次回归MV里的发色。给我分的代表水果是桃子,于是我穿了一身粉……
我爸也抬头看着,语气里有些欣慰:“最近你的广告越来越多了,打开电视也总是看到。”
大屏幕上播到了李沐,他的代表水果是青柠。我爸看着他的画面,说:“有空也带小李一起回来玩吧,以前他来的那几次都太匆忙了,也没能带他出去逛逛。”
眼下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我又被迫想起那些试图逃避的烦心事,顿时无所适从,开口敷衍道:“再说吧,大家都挺忙的。”
老实说我爸提起李沐,我并不意外,我妈生病那段时间,李沐好几次陪我回家,我爸妈都认识他。我爸接下来的话,却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那时候小李每个月都给我汇一笔钱,我一开始不肯收的。爸爸也是男人,有自尊心,怎么能向一个小辈要钱。”绿灯亮了,我爸踩下油门,叹了口气,“后来你也知道,能借的亲戚、朋友那里都借过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小李还反过来安慰我,说就当是问他借的好了,以后经济上缓过来了再慢慢还。”
我怔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看我的表情太过惊讶,我爸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当时他就说别告诉你,只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就这样,我积攒了两天的情绪忽然崩溃了,偏过头从默默流泪到盖住眼睛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现在告诉我又有什么用呢?还有意义吗?一切都太迟了啊。
我想起有一年的国庆节,李沐非要约我出去玩。那几天,公司是放假的,很多练习生都回家了或者出去旅游了。回家一趟一来一回得大几百块钱,我舍不得,所以就留下了。
我那段时间发了疯一样的练习,特别是小考前几天,几乎是睡在练习室。我本来就没什么唱跳基础,只能笨鸟先飞,因为太想出道了,出道了才能赚更多钱给我妈看病。当时只有一点点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家了,我只按照每个月的天数留了吃饭的钱,所以根本没钱出去休闲娱乐。
28/50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