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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约莫行驶了十来分钟，驶过一个路口后，余晓的头轻轻搁在了陶乐的肩上。
肩部传来的重量使陶乐的心“嘣咚”了一下，旋即他想到余晓应该还没醒，否则一定会马上坐直身体，还会跟自己道个歉。
余晓靠上来没一会儿，陶乐就很清晰地感觉到余晓的汗把肩颈那一块布料都淹湿了，但怕把对方弄醒他不敢调整坐姿。
快到酒店时，余晓还是睡得很沉。陶乐思索片刻，压低声音跟司机交代行驶到自己住的公寓。
直到车停在楼下，陶乐才轻轻把余晓晃醒：“我们到了，你还是很痛吗？”
余晓忽略了这个问题，反而把重点放在自己靠着陶乐睡了一路这个事情上，刚想道个歉陶乐就下了车，皱着眉头站在车门旁说：“要道歉还是什么下了车再说吧。”
余晓下到车外，关上车门后弯腰扶着膝盖站了会儿才清醒一些，望着四周有些陌生的建筑问道：“司机没在酒店停吗？”
“看你睡得沉，我就让他别停了，胃还疼吗？”
“好一些了。”
“还是吃点药吧，家里解酒的药没了，我去附近的药店买点，你站这等我，别走，我很快回来。”
“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就在原地站着，哪也别去，听见没？”
陶乐一副大家长的模样，余晓笑了笑：“嗯，听见了。”
药店确实很近，陶乐只离开了十分钟不到就提着个袋子折返了，方才走路走得急，他开口时呼吸有些重：“需要扶你上楼吗？”
“不用。”
陶乐点点头领着余晓回到自己的住处，是一套面积挺小的一室一厅。
陶乐按亮玄关处的灯，转身把钥匙挂在墙面的挂钩上，又拿出一双家居拖鞋放在余晓面前：“你去卧室躺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冲药。”
余晓站着没有动，陶乐解释说：“别多想，只是让你随便躺一会儿，等胃不痛了会让你回酒店的，毕竟我这里只有一个房间。”
“嗯。”应声后余晓进到卧室里躺在了陶乐的床上。
虽说是陶乐的床，但两人身上的气味很相似，余晓枕着陶乐的枕头丝毫不觉得陌生，就像是出海的渔船回到了停泊的港湾。
他没有开灯，胃依旧很痛，才一小会儿便又睡着了。
陶乐光着脚端着冲好的药剂进到卧室内，按开床头灯，轻声唤道：“余晓，喝药。”
余晓迷迷蒙蒙睁开眼，手肘撑着床面仰起半个身子，把陶乐递过来的药喝了，又躺了回去，这时他已醒了大半。
陶乐关了床头灯，夜空和窗外的灯火映得屋内带着些幽幽的蓝色。
他盘腿坐在床头边的地上，问：“你以前不是钢铁胃么，怎么今晚才几杯酒就这样了？”
“职业性质，免不了要应酬。”
“刚工作那两年？”
余晓的声音有些笑意：“这几年也一样，多多少少都得喝点儿。”
为了多拉项目多赚钱，余晓免不了跟开发商打好关系，想到余晓的胃病与自己有关，陶乐的心就沉了沉：“既然胃不好，你今晚也可以不跟我喝啊，我又不会逼你。”
“今晚开心嘛，不是说庆祝迎来新生么？”
陶乐瞥了余晓一眼：“好些了？”
余晓侧过身来，在昏暗的屋里望着他：“嗯，好多了。”
“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陶乐无奈吁了口气，拉开被子把手掌贴向了余晓的腹部，那一处的衣服也带着些潮气，是因胃疼冒出的汗。
当陶乐温热的手掌贴到自己腹部时，余晓的上半身僵了僵。
陶乐把头靠在床边，揉了揉余晓的腹部，轻声问他：“这样会好受一点吗？”
“嗯。”余晓的声音发着颤。
陶乐弯了弯唇：“那就睡会儿吧余晓，睡着了就不会疼了。”他缓缓合上眼皮。
太久没从陶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余晓犹豫着将手覆在腹部陶乐的手上：“晚安，陶乐。”
陶乐没有应答，已经睡着了。
余晓闭上眼心想道，我果然还是……贪心的啊。
凌晨五点，陶乐睡得昏沉沉的，摸了摸空荡荡的身侧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闷着头回忆细节，分明记得昨晚余晓跟自己一起回来的，嗯……先是余晓胃痛，接着两人一起回来的，然后他还给余晓冲了药，后来余晓睡着了，自己也歪在床边睡着了……吧？
不对，那我怎么躺在床上，难道又是我喝多做梦梦见余晓了？
在陶乐反复确认是现实还是梦境时，屋外传来了碗边磕碰的声响，他刨了把头发从床上起来走到屋外，看到余晓正站在厨房煮东西。
闻声，余晓偏过头瞟了厨房外一眼。
陶乐稳了稳呼吸走到跟前看，发现锅里热着的是牛奶。
“才五点，你怎么就起来了？”余晓笑着问。
陶乐心想，还不是以为某些病患自己回去了。
“醒了不就起来了。”他说。
余晓关了火，带着点笑意：“帮忙拿两个杯子。”
陶乐拉开柜门找出两个玻璃杯放到台面上。
余晓将锅里的牛奶分别倒入两个杯子中：“你现在酒量倒是越来越好了。”
“比起大学是要好一些。”
“还是少喝点吧，不然熬成我这样的胃，有你难受的。”
陶乐也不是真的想喝，但总控制不住想起余晓，所以只能放纵自己喝醉。他倚着墙端起牛奶用嘴呼呼吹着：“刚分手那两年，你……想不想我？”
余晓垂下眼睫：“你应该问我那两年什么时候不想你，那我会答：做饭的时候。”
“因为做饭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消担心菜熟了吗，盐有没有放够。”
陶乐抿了一口牛奶没有说话。
余晓看着他，突然又笑了：“其实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你和我一起吃，会觉得好吃吗？”
陶乐缓缓“嗯”了一声：“我也会时常想起你。”只是我告诉自己新生活该开始了。
“最难捱的还是习惯，你以前不是爱天晴的时候洗衣服么？我习惯雨天洗，但现在也跟你一样了，总在晴天的时候洗衣服。”余晓看着陶乐笑道。
“晴天多适合晒衣服啊？”陶乐笑了笑，原来会无意识保留对方习惯的不止是自己，“说到这个，其实我也一样，你以前睡不着觉不就喜欢拼那种一千片复杂得要死的拼图？我现在每次因为工作失眠也会拼，家里还放着好几盒呢。”
“挺有效的，不是么？”
“有效个屁啊，越拼越精神。”
余晓笑了几声，将自己那杯牛奶喝完。
“算了。”陶乐长舒一口气，沉下声音：“余晓，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放弃过我一次，我也放弃过你一次，我们就当……扯平了，你说呢？”
既然能坦然聊起对彼此的想念应该就不算逃避了吧，也能算作走出来了吧，陶乐心想。
“嗯。”余晓低低应了一声。
陶乐伸过手去跟余晓碰拳：“悠桑的需求是不是跟你们对接得差不多了？”
“嗯，下周就回伦敦，得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
“那……祝你工作进展顺利，等你下次再来，程一和我都不忙的话，我们就约着吃顿饭。”
“好。”
第75章 后篇-第七十四小
六月，东京的天气逐渐变得湿热，这不是陶乐喜欢的月份，尤其是跟余晓分开的这些年里，夏季的梅雨，没完没了的虫鸣，一切的一切都叫他时不时地陷进无尽的想念里。
周末的早晨，他瘫在床上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盯着天花板出神，突然就想起以前每逢雨天他和余晓也像被懒惰虫附身似的什么都不做就干躺着，极为偶尔地才会搭上一两句话。
在当时的他看来，跟余晓住一块儿有一个特别棒的好处——后背痒的时候有人帮忙挠了。
然而有一次他跟余晓生了一早上闷气，也是因为这个事儿。
他跟余晓说：“帮我抓一下痒。”
余晓躺旁边都快睡着了，就闭着眼很随意地帮他挠了一会儿。
陶乐便有些生气了：“你好敷衍。”
余晓先是沉默以对，随后很强硬地反驳道：“你又没告诉我在哪儿。”
“你又没问我在哪儿！”
虽然是件挺鸡毛蒜皮的小事，但那天陶乐气得一整早没和余晓说话，现在他和余晓分开这么多年想起这个事情来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又认为往大了说挺符合世界上大部分情侣分手的原因——需求错位了，当两人相处，一方给予的东西总是严重不符合另一方的期待时，分手便是终路。
从回忆里出来，陶乐起床洗漱之后泡了一桶杯面坐到了电脑前，显示屏亮了一夜，现在仍在循环播着他昨晚打开的那个余晓制作的像素风小动画。
他给余晓拨了个电话，然后将手机开了免提放桌上低头吸溜起面来。
余晓接得很及时，声音带着疲倦：“喂？”
陶乐把嘴里的面咽下肚，笑了几声：“余总，大周末的睡懒觉啊？”
“我昨晚根本就没睡好吗？赶Due熬了个通宵，一堆图纸急着要。”
“除了我们公司的你还有几个项目？”
“我手上的话是三个，你呢，这一个月在忙什么？”
“写新企划案，录宣传片，还有《无尽海底》的收尾工作，对了，之前你跟我说要给你们公司每名员工买一份我的游戏，你到底买没买，别不是骗我的吧？”
“买了，真的。”
“行，算你上道。”陶乐笑着抖起腿来。
听筒处传来余晓的笑音：“你录什么的宣传片？”
“《无尽海底》的宣传片呗，E3游戏展上要用的，昨天来公司录了一整天，我都快累趴了。”
“E3游戏展就是6月中旬在洛杉矶举办的那个？”
“是啊，你想去么？想去可以跟我们公司一起，我们有内部票。”
“稍等我看下时间，”余晓那头传来翻纸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那麻烦你给我留一张票吧。”
“没问题。”
“你今天还有什么安排？”余晓问。
提到这个，陶乐突然想起这通电话就是专门为了这个事儿打的：“哦，我今天准备去你那两个地标代表作逛逛，今早先去媒体中心，下午去那个艺术展览馆，这个展馆最近有个瓷器展，我还挺感兴趣的。”
“东京地标多了去了，哪轮得上我的。”
“不是吧晓哥，这么妄自菲薄啊？我们公司可一水儿都夸你呢。”陶乐嘴快地叫了声晓哥，一时间有些汗，好在是隔着电话说的，他只当余晓没听到。
余晓有好一阵没说话。
“那什么……”陶乐吱唔着想另外开个话题蒙混过去。
余晓笑了笑：“那期待你去了给我一点反馈吧，你的评价对于我来说比较重要，别人说的不算。”
“行……吧，那挂了啊，熬了一宿你快点休息吧。”
“嗯。”
电话挂断，陶乐愣神看了一会儿桌上的手机，把面汤喝完后出了门。
他撑着伞先去了余晓设计的浅草创意媒体中心，是由几栋通体全白的大楼组成的建筑群，每栋楼的屋顶都以一个很和谐的坡度重叠，自然天光能顺着曲面天花引入室内，媒体中心的外立面则是半透明的玻璃外层，呈波浪状，这个设计专为夜晚而存在。
陶乐在网上看到过照片，夜晚时楼栋内部漫射出的光线会形成相当柔和的内透光，使得整个建筑看起来美得有些梦幻。
可惜他选择大白天来参观，只能靠想象去领略这些设计巧思了。
离开媒体中心时正值饭点，陶乐在浅草的小饭馆点了一份鳗鱼饭，本想趁这个时间告诉余晓他逛完媒体中心的感想，但顾及到余晓一整夜没睡，他又把手机里刚打出的几行字一一删去了。
下午他先在浅草寺替余晓求了个保佑身体健康的御守才前往表参道的艺术展览馆。
这个艺术展览馆的设计风格和陶乐今早去的创意媒体中心截然不同，如果说媒体中心整体给人的感觉是轻盈和柔软，那么目前矗立在陶乐眼前的展览馆则是一种携带侵略美的凌厉，不规则的多棱锥体互相交融组合在一起，纯白色的外立面被同样不规则的玻璃窗分割，整栋建筑看似拥有许多尖锐的角却异常规整，充满了约束感。
本以为外观就足够具有视觉冲击力，但明亮宽敞的内部构造又给了陶乐新奇的体验，异常简洁的室内设计让位于艺术展览，丝毫不宣兵夺主。
陶乐本以为他预约的就是个古瓷器的展览，但进展馆以后才发现今天这个展专门展出经过特殊技艺修复的残缺陶器，不限于一些碗盏、杯具。
这项工艺被称作金缮修复，起源于中国，后在日本得到传承，它是使用具有粘性的漆去粘接破碎的陶瓷残片，在漆半干未干时再通过“上金”这个步骤对缺口进行修饰，不同于其他修补技术注重还原，金缮修复更像是一种将“残缺”突出出来的工艺，经过修补的瓷器通常比之前更为牢固，此外还因残缺处的修复处理使之有了一层特殊的审美价值。
金缮修复的深刻意蕴使陶乐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与余晓之间的感情，他在展厅内细细端详每一个陶瓷器物，一些他不曾有过的念头屡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果余晓还爱他，他们能将一切重头来过，那么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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