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此行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不太能理解:“不相信什么?不相信有人会愿意与你共度一生,因为脱离光环后你也是个一觉醒来会把头发睡成鸡窝的邋遢男人?”他从鼻腔发出一声捎着调侃的轻笑,“云从安,我该不该说你对自己实在太过缺乏自信。”
云从安也配合着笑了两声,但也没再开口辩解更多。
谢此行少有敏锐地意识到对方这一次沉默背后的不愿多言,显然今天的对话已经超出了云从安给自己设定的边界,他的表达暴露了一部分的自我,而谢此行察觉到这让云从安感到无所适从。
向别人剖白自己似乎让云从安失去了一部分安全感,这个发现让谢此行感到意外。上辈子由他主观贴在“云从安”身上的标签正在慢慢被颠覆,多活的四年或许并没有被他全然虚度——至少在情绪的领悟力上他比真正28岁的谢此行要敏锐了太多,否则他也无法在这个夜晚看清一些曾经被自己忽视过的,关于云从安的“真面目”。
他决定暂停追问,强行转移话题扯了几句别的,最后以困到眼皮打架作为借口,同云从安道过晚安后关了灯各自睡下。
床头的手机已经开始了歌单的第二轮随机播放,谢此行侧着身很快陷入睡眠,当规律起伏的呼吸声响起,可能过了十分钟或更久,云从安那头才传来窸窣起身的声音。
手机里再次响起王菲的《人间》,这是云从安还小的时候,记忆里妈妈最喜欢哼唱的一首歌。
云从安用手肘撑着膝盖坐在床沿,隔着一道细瘦的月光看谢此行的背影。对方先前仰躺在床上时没先捋顺发型,此刻后脑勺翘起几撮头发,弧度滑稽,彰显着主人的不拘小节。
他看了很久,最后伸出左手的食指微微前倾身体,最终轻轻地,不敢太用力地,触到了对方蜷曲的发梢。
扬声器里正唱到: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
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真的开始变得闹哄哄了,云从安如是想。
第17章 黑皮小八嘎
春日限定的最后一场打歌结束后,组合六人连带着经纪人和助理一起前往电视台附近的火锅店聚餐,热热闹闹吃到后半程,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沈禾川这会烟瘾犯了,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包厢,谢此行随后也去了趟洗手间,出来便看见云从安正站在水池边洗手。
谢此行挨着他打开了面前的水龙头:“过来今天是不是从宠物店接回家了?”
云从安的袖口似乎沾到了红油,此刻正在认真清洗:“对,下午刚让小梁送回去。”他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想见见它吗?它在宠物店威风了几天,正好需要个人去阵阵它。”
谢此行听完很不乐意:“我这都什么形象啊,就这么使唤我。”他抽了张擦手纸吸着手上的水,语气随之一转,“那也行吧,什么时候去?聚餐结束?”
两人讲着话抬脚就往包厢的方向走,路过一处走廊拐角,两人耳朵先后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只言片语,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只是气氛听着并不太友善。
谢此行的脚步随之一顿,云从安视线越过他看向走廊尽头,发现那里站着两个穿便服的男人,其中一个是熟面孔,印象里应该是吴衷同公司的男团成员,此刻正对着另一个生面孔说着什么,不过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因着那位生面孔男孩的侧影看着像是在微微发抖。
云从安偏头看了眼谢此行,只见对方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犹豫的神色在他面上一闪而过,随后便见人抬脚径直朝那两人走了过去。
“徐枫,你可真有能耐,这才出道几天胆子就这么肥了,你经纪人给你接的杂志单封知不知道原来是谁的资源?”
“陈哥,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资源原来是您的,我只是听我经纪人的安排…我给您道歉,还是您看这样,我回去和我经纪人打声招呼,让他把这个活再还给您…”
陈洋抬手就把手上的烟往徐枫脸上一甩,烟草燃烧的部位烫到了徐枫的脸,吓得人条件反射地往墙后一靠。
“老子去你妈的!你算老几?搁这打发叫花子呢。”说完抬脚就要踹,谁知尖头皮鞋还没碰着人,眼前便骤然一空。
陈洋面色不善地转头,乍一对上谢此行的脸时面上闪过瞬间的错愕,他像是没料到会有人上前来打断他教训新人,短暂的愣神后脸色很快沉了下来。
“呦,看看这是谁啊,自家事不够你忙,怎么别家公司的闲事都要管啊?手可别伸太长了。”
谢此行挡在徐枫面前,脸上是尽力忍耐也没能压制住的厌恶:“陈洋,对于为什么会掉资源让别人捡漏,你好像不太有自知之明。”
“你!”陈洋正要破口大骂,余光却瞥见落在谢此行身后两步的云从安正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机镜头对着自己,他一下被迫噤了声,然而似是不甘心,只拿眼死死盯着谢此行。
就在这时,几人身侧的包厢门突然打开,下一秒便见吴衷握着烟盒走了出来,然而这边尚来不及反应,同一时间走廊拐角处走过刚抽完烟准备回包厢的沈禾川,他看见远处站着的谢此行和云从安正欲抬手打招呼,脸上的笑意在看清包厢里走出来的人后瞬间消失无踪。
场面一时尴尬得骑虎难下。徐枫作为新人不太知道这群人的旧日恩怨,见着吴衷出来立马低声叫人,吴衷没顾上回他,眼光在众人面前梭巡了一圈后似乎对当前的状况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他率先同谢此行和云从安打了招呼:“此行,从安,你们也在这聚餐吗?真是巧。”他说完用胳膊碰了碰陈洋,“张总刚还在问你的去向,他似乎有事情同你讲,不然你先进去吧。”
陈洋听吴衷提到“张总”脸色瞬间发生了变化,一转脸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昂,他瞪了眼谢此行和他身后的徐枫,接着转身回了包厢。
吴衷似乎也觉得陈洋的态度太过嚣张,这会对着两人面露尴尬,他看着谢此行身后的徐枫,开口轻声安抚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拍摄?里头要是问起来我帮你应付。”
话落徐枫像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有些受宠若惊地对着吴衷和谢此行不停鞠躬道谢,接着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了走廊另一端。
沈禾川插着兜站在云从安身边,他和吴衷都默契地互相无视对方的存在,见徐枫走后便抬眼示意两人从现场撤退。
因着沈禾川在场,谢此行和云从安都顾忌着没和吴衷寒暄太多,互相简短交流了两句就作别离开。
沈禾川走在最前头,等拐出走廊后才转头对着谢此行发问:“你精力没处使?跑去管他们的闲事。”
谢此行没在意对方夹枪带棒的语气,他想到上辈子自己也救过徐枫一次,不过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出面。那次单纯就是路过顺手,见到了不好装没看到,然而陈洋这厮不是个好东西,云从安出事后盛青尧和他上过同一档综艺,对方在节目上丝毫不做表面功夫直接对着盛青尧阴阳怪气,小人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谢此行用舌尖顶了顶左脸颊,似乎仍有气未消:“我就是单纯看陈洋不顺眼。”
沈禾川疑惑:“你们以前接触过吗?”
谢此行不欲多谈,这会闭嘴开始装哑巴。
云从安看了眼他的神色,最终开口提醒:“你很难救到他第二次。”
谢此行面色沉沉,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
沈禾川到底没再说什么重话,顺便张口喂了颗定心丸:“放心,这人翻不出什么水花。他那破公司明显不打算捧他,等徐枫出了头,就没他什么事了。”
-
一顿饭吃完天色尚早,一群人分了两辆车走,谢此行按先前说好的那样,等车开到云从安的住处后便跟着一起下了车。
很多年没再来过这里,谢此行站在门口竟诡异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然而这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很快便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打破——过来听到了云从安的脚步声,此刻正在用爪子刨门。
云从安用指纹解锁开了门,房子里亮着小梁走前帮忙开的灯,光晕随着逐渐变大的门缝漏了出来。过来摇着尾巴贼头贼脑地凑上来,意识到主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然而下一秒它直接无视了谢此行的气息,只一个劲跳起来扒云从安的膝盖。
谢此行伸头朝过来昂了昂下巴:“你好啊,黑皮小八嘎。”
过来听不懂谢此行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语气听出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它从鼻子里哼出几声气音原地转了三圈,接着转身往客厅开始跑酷。
两人没管过来发出的动静,换上拖鞋后便往客厅沙发走去。
房子是两百平大平层,装修简约,唯一和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只有宠物相关的物品——看得出云从安对过来很是纵容。
云从安拿了瓶苏打水拧开盖子递给谢此行:“你取名的品味似乎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
谢此行正拿着骨头玩具逗过来,偶尔板起脸装作吓唬它,过来原本注意力一直被他吊着,被吓唬了两趟突然生了气,一扭头就迈着小碎步去找了云从安,围着人绕了好几圈才停下。
谢此行突然有些吃味,小声嘟囔道:“小没良心的,我好歹也养了你四年。”
过来不知它这会已经被谢此行打上了“逆子”的标签,还傻呵呵地吐着舌头“深情”凝望云从安,两条前腿突然开始踢正步似的原地倒腾,谢此行知道这是它讨要零食的信号。
他也很快对过来的行为做出了反应,近乎于条件反射:“你家零食柜在哪儿?”
云从安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它这样是想吃零食?”
谢此行暗道不妙,但反应速度很快:“我只是想喂它两口吃的好拉进点关系,怎么,它这样是表示它想吃零食吗?”
云从安不疑有他:“对。零食在前面餐边柜里,你随便挑一个吧,它都爱吃。”
谢此行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抬脚走到餐边柜近前微微俯身,一抬眼正好和柜子上的照片打了个照面——这是一张春日出游的三人合照,只是照片被折了一角挡住了左侧男人的上半身,只留下看着像七八岁的云从安和另一个女人——从眉眼判断,大概率是一家三口。
照片里的云从安看起来不太适应镜头显得有些局促,和现在的他有很大的差别。右侧站着的女人容貌端丽,只是看着有些不苟言笑,无端透出点冷冰冰的距离感。
谢此行记得,云从安的妈妈在他十四岁那年就过世了。
他无意在这时窥探云从安的家事,便假装自己没看到,低头从柜子里选了根磨牙棒就转身离开。
过来很快嗅到了谢此行手上的零食味道,立马“不计前嫌”地狗腿上前围着谢此行打转,等零食到了嘴又迅速翻脸不认人,没有一秒犹豫地掉头回了窝享受它出卖“色相”交换来的宵夜。
谢此行对此无语凝噎,对着云从安第一次问出他曾经想问很久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要买它?”
云从安仰头望着天花板妄图逃避,脑门上就差顶张纸写着:求求你,别问了。
第18章 十二月一定会下雪
谢此行原本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这会适时转移话题聊起了别的:“刚才你是不是录了视频?虽然不大用得上,但最好还是留着先别删。”
云从安没吱声,只点了点头。
谢此行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多管闲事?”
云从安闻言抿了抿嘴,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我好像没有立场评判你的对错,但我方才说的也确实是事实,你很难救到他第二次,如果这件事在第一次没办法了结,那其实救不救第一次都没有太大差别。”
谢此行靠上沙发,语气带上了明显的调侃:“你说话确实比沈禾川中听,明明并不赞同,但似乎措辞又总是怕伤害我,所以也并不完全否定我,每次都是。”
似乎是他的“端水之道”被一语道破,云从安这次没有立马接话,他又露出了那种惯常的、精神放空的表情,但谢此行如今已经能够辨别,这是云从安沉浸思维的外在表现。
“或许我确实不赞同,但我完全能够理解。”
云从安的语调是一贯的不急不缓,“每个人的性格都像一套独立运行的程序,输入指令就能得到相应的结果,遇见不平事出手阻拦,是在你的性格框架里必然会做出的选择。因为你已经做了取舍,舍掉规避风险的机会,但也抵消了‘不做’而带来的精神压力。而至于两者的价值孰轻孰重,并不是由我来审判定义的。只顾自己快活是一种天赋,这样的人也确实更容易快乐,而显然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要在共情上受累,始终要匀出心力分一些慈悲给其他人,这是我们的因果。如果压抑自身总是做出相反的选择,无异于一次次地打碎自己,道德谴责和愧疚感持早会对自我进行绞杀。”
谢此行不甚明显地挑眉:“你说‘我们’吗?还是只是在说‘你’呢?长这么大我自认身上值得称道的地方除了这张脸,全身上下就剩心大这一个优点了。我从前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但现在才意识到我似乎错过许多。”
如果说上辈子自己和云从安一向寡淡的交流是阻碍自己正确认识云从安的罪魁祸首,然而队内同云从安最为亲密的盛青尧似乎也没能完全将他看透。当年众人对于云从安自杀一事始终感到荒唐大于震惊,毕竟他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看开一切,一向能轻松处理和化解别人的负面情绪,没道理面对自己反而卡壳。即便陷入丑闻,可毕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时间终究会冲淡负面影响,前路并非绝地,可他却离开得那样决绝不留余地。
云从安小时候同人说话时总不爱看对方的眼睛,为此被母亲批评过很多次,他害怕付晴的严厉,却始终改不掉这个不够礼貌的习惯,直到成为练习生后无数次地练习面对镜头,他终于在付晴离开好几年后学会了直视别人的眼睛。
就像此刻,他直视着谢此行的眼睛,终于把多日来的异样感具象化:“你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
谢此行被这话打得措手不及,却佯装镇定地反问:“怎么这么说?”
云从安轻轻压了压眉,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一些感觉,但这感觉又很快消散,难以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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