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视线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福至心灵:“你那封信——”
云从安适时打断:“是。”
店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话头立马截停。
谢此行捕捉到关键词:“信?什么信?”
店长偏头点了点一旁的收纳柜:“我们这可以设定寄件日期写信,中途想改日期还是取消都可以,到期会按时寄出。”他看了眼谢此行,“要写吗?”
谢此行摇摇头,兴趣不大的样子。
云从安逛了一圈最终选了两张黑胶走到收银处结账,谢此行没有什么想买的,就站在投影前看了会无声电影。他记得上次来放的是一部戏剧电影,他对传统戏曲鉴赏力不足,水平只够看看唱词。
他余光见云从安选完便跟着走向门口,店内音响此时又换了首歌。
谢此行倚在柜台边听了会才开口:“你也喜欢王菲?”
店主手上扫着码,张嘴一心二用道:“年纪小的时候不喜欢,觉得中文歌整天情情爱爱的腻歪死了,那会爱赶时髦听外文歌,唱的什么也听不懂,反正旋律好听就行。这几年口味变了,听的全是老歌,以前听不懂,现在好像多少都懂了一些,就说这句——”
音响里配合地唱道: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你才知道听歌也是有年龄门槛的。”
谢此行听着也笑了,似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十八岁和二十八岁听一颗苹果,像是在听两首歌。”
店主像是找到了知音,手上把打包好的袋子递给云从安,话却是对着谢此行说的:“下次有机会再来啊。”
-
两人重新戴好口罩和帽子推门出了店,外头天色比两人进去前暗下来许多,像是有雨的前兆。
谢此行正想问云从安是就地解散还是再找个地方坐坐,却看见对方望了眼天空,最后抬脚往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谢此行很快意识到了他要去做什么,便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快步跟上。
饰品摊还停在原地,摊主此刻正抱着孩子喂从保温桶里倒出来的米糊,余光见摊子前站了两个人立马抬了头,她似乎还记得云从安,脸上笑得十分热络:“先生今天想买些什么?”
云从安语速平缓流畅,似乎对要说的话已经十分熟练:“算一下总价全都给我装起来吧,天马上要下雨了,带孩子早些收摊回去吧。”
女人似乎并不意外,但还是没控制住格外欣喜的神情:“好的好的,我马上给您装起来。”
谢此行立马从兜里掏出手机:“我和他一人要一半,麻烦分两个袋子装。”
云从安转头看了谢此行一眼却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了他的行为。
两人最后在摊主的千恩万谢下一人提着一包装得鼓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转身离开。
走远些后谢此行才抬手端详了下塑料袋里透出的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一时有些发愁:“好人好事是做了,可这些东西该怎么办?直接扔掉吗?”
云从安对此似乎很有经验:“放在小区垃圾桶外侧地上就行,保洁想要会拾走。”
谢此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受教了,从安老师。”
S城的春季很短,四月的气温早晚有一定温差,此刻天阴将雨,风扑到脸上已经没了温暖的余韵。
两人站在梧桐树下等正从一公里外开来的出租车,谢此行在这段等待的空白里,突然一时兴起地开口:“其实聚餐那晚如果是你遇上,也会和我一样的吧?”
作者有话说:
歌词为王菲的《暗涌》。
第20章 以后都和我说吧
云从安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却没有回答。
谢此行似乎并不在意,张口继续说道:“如果事情没办法在第一次了结,那其实救不救第一次都没有什么差别,你当时说过这话吧?”
他说着抬了抬手上拎着的塑料袋,“你明明知道即便今天下雨可以因为你的到来早早收摊,但总还会有下一个雨天,而你无法做到次次光临,你的买单对于一个家庭深刻的贫穷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明明你原本什么都不打算做了,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头呢?”
“还是不一样的。”云从安最终先开口回应了第一个问题。
“你会那么做只是因为你纯粹想要那么做,可我其实完全不愿意做,只是在为我的罪恶感买单。”
谢此行对此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云从安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了下去,“我其实有些疲于应付人的社会属性,我好像天生就比旁人能接收到更多的情绪信号,总是在和他人相处的过程中轻易看到某些阴暗的、被小心隐藏起来的真实情绪,这种状况的不断重复会让我持续性地感到沮丧。”
云从安讲得有些艰难,他似乎耻于同别人探讨真心,却又因为对象是谢此行而压抑自己的回避本能,“长大的过程中因为共情力让我被迫成为很多人情绪问题的倾听者,能解决倒也没什么,但是大多数问题其实都没有答案。你知道你没有能力改善别人的痛苦,所以从此这些痛苦就都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有一天我终于开始感到厌烦,反抗的方式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自私一点就可以了。
“承认自己的渺小,接受他人的痛苦不是我造成的,不要总自以为是地想要去拯救别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谢此行一时哑然,同时对他的回答仍然感到疑惑。云从安也显然读懂了他此刻表情的含义:那你不还是帮了?
他将手上的袋子换到另一边缓解了下被勒麻的手指,也在这个空档里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我之前也说过吧?人如果总是压抑自己做出相反的选择持早会超出承受的限度,我能做到的冷漠也仅限于‘没有被我看到’。如果我没有经过这里,那即便是雨天雪天或是大风天,哪怕我知道她的摊子会一直在这,也不会为此产生任何情绪。但因为我看见了,视而不见却会让我背上罪恶感,它像是一个被动程序,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而帮助她又能花费我什么呢?两分钟的时间?还是一点点对我来说微不足道的金钱?用这么一点东西就可以换别人对我感恩戴德顺带抵消我的罪恶感,那为什么不做呢?
“所以你看,我的同情心其实也很廉价,它只是为了向旁人彰显我是个富有同理心的好人。但其实正好相反,因为我早就在心里衡量过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谢此行的眉头随着云从安的话越蹙越紧,心没来由地开始下沉,他原以为挖出对方一句真心话显得尤为的难,如今却觉得接受对方对自己一贯的贬低更是难上加难。
他不受控制地感到难过,这情绪在重生后已经很久没有冒过头,如今却让他感到难以招架。
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呢?在云从安走后的四年里,自己或许真的曾有那么一刻想过,是因为对方的心理承受能力太低,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太傲慢了。
他从没意识到在“丑闻”发生之前,云从安身上已经有太多情绪留下的伤痕,他的情绪感知力是天生刺向自己的匕首,因为太会换位思考,所以一味接收别人的痛苦,却不敢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痛苦。
云从安的死亡,是他和旁人的漠视及一味的情绪索取,和云从安自己的敏感共同完成的绞杀。
此刻气温二十四度,谢此行却觉得如坠冰窖。他僵立片刻,最终却只能抬起手,像上辈子两人的最后一面一样,轻轻抚上对方脑后的发梢。
“云从安。”谢此行很少这样郑重地喊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云从安还没来得及从谢此行的动作里回神,在对方话落后便条件反射地转过了脑袋。
“做好人好事怎么也要这么口是心非啊,承认自己善良可一点都不丢人。”
云从安听完表情跟着一愣,然而很快又弯起嘴角,是一个近乎纵容的、完全舒展的笑容。
谢此行此刻心情也跟着一松,又接着道:“很多事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我这个人有些笨,很多事情都猜错,希望你不计前嫌,以后多和我说一些——哪怕不是我也可以,只要是愿意听你说的人都行。”
云从安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以前也尝试过,后来发现你辛苦剖白别人却完全无法与你共情,痛苦程度直接翻倍。再说谁又愿意一直做别人的垃圾桶呢?负面情绪倾倒太多,别人也是会累的。”
“那就和我说吧。”谢此行语气有些急迫,说到最后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了哽涩,“以后都和我说吧,我都会听。”
空气一下沉默下来,一公里外的出租车也终于跋山涉水缓缓停在两人面前。
“好。”
-
谢此行生日当天在公司开了短暂的直播,中途接到了家里李女士打来的电话。
“儿子,生日快乐!”谢此行没有避开直播画面直接接了电话,一接通就被李女士高亢的声音瞬间打通了经脉。
“今天回家来伐?生日蛋糕买好了,我防着你爸没让他偷吃。”
谢此行想了想下午的行程回道:“不回了,下午有工作,我明天——”
“哎呀你不回啊?那太好了,我和你爸报了旅游团去N市,今天下午的飞机。”
谢此行对着镜头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那你问得和真的似的。”
“哎呦,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啊?小孩子还是太嫩了,你们娱乐圈是不是都没坏人的啊?”
谢此行仰天抚面,挣扎道:“你不是还给我买了蛋糕吗?”
李女士一听哈哈笑起来:“那是我和你爸买给自己吃的呀。”
“挂了。”谢此行说完当机立断摁了电话。
直播画面迅速刷过一片哈哈哈哈哈。
盛青尧撑着头看戏:“怎么着,咱爸妈又扔下你去过二人世界啦?”
谢此行难得望着他却什么也没说,但表情看得出骂得很脏。
周文祁笑着走到镜头外拿了个包裹回来:“你爸妈一大早就把礼物寄到公司了,孙哥瞒着没告诉你。”
谢此行表现得兴致缺缺,但到手还是自动拆了起来:“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东西…”
云从安探头看了眼谢此行手中拆开的盒子的内容:一袋旺旺大礼包和一条像是亲手织的护腰。
旺旺大礼包是每年的固定节目,渊源来自小时候谢此行父母下岗后便没什么余钱能再用来给他买零食,往年都有的旺旺礼包此后很多年没再能有过。生活富余起来后他也长大了,但这好像成了父母的一个心结,每年生日都会特地买一袋送给他。
至于护腰要追溯到三年前的舞台事故,因为场地方工作人员的操作失误致使他从两米高的升降台跌落造成严重腰部扭伤,常年跳舞原本就积累了病痛,如此新伤叠旧伤一度让他以为自己不能再继续跳舞。好在后来恢复良好,不过仍是留了些后遗症。
沈禾川啧啧出声:“不管多少岁,都是爸妈的小宝贝呢。”
谢此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忍无可忍开口反击:“沈禾川你先把家里的毛绒玩具扔干净再来和我说这话!”
向思帆适时出来打圆场:“既然叔叔阿姨的礼物都看了,那不然我们也把礼物拿出来吧。”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很快各自拿了礼物堆在了谢此行面前的桌上。
周文祁和向思帆合送了一台唱片机,沈禾川送的是绝版乐高海牛号,谢此行摸着盒子的八角尖尖,勉强原谅了沈禾川方才的“出言不逊”。
画风到这里都一切正常,直到盛青尧摸出一面锦旗,上书:
【祝您:长生不老!】
房间内的沉默震耳欲聋。
盛青尧只是开朗:“好贵呢,要二十块。”
直播画面左下角的“哈哈哈哈哈”评论开始井喷,谢此行接过锦旗顺手卷了起来,脸上是慈悲为怀的微笑:“谢谢,我会好好扔掉的。”
为了逃避盛青尧的胡搅蛮缠,谢此行很快转头问起云从安:“不是说不发红包吗,你买了啥?”
云从安正从盛青尧背后箍着人防止他冲上去挠人,听对方问起礼物表情有些讪讪的:“带到这个场合来似乎不太合适就放在家里没带过来,你放心,过来看着呢,不会坏。”
谢此行脸上疑云密布:过来?礼物为什么要让过来看着?让那小畜生看着才更容易坏吧?
然而谢此行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等下午小分队第一次策划会议结束后,他便跟着去了趟云从安的家。
一开门照旧是过来兴冲冲地来迎接,云从安摸了几下它的狗头,把它当人似的对话:“你弟弟呢?”
过来好像是听懂了,转了个圈就哒哒哒往房间里跑。
谢此行心里有了点预感,等跟到房间门口才彻底看清了“礼物”的真面目:一只两个月大的奶牛猫。
谢此行表情难掩惊讶:“你买的?”
“宠物店老板认识的人养的猫生的,一窝六只,养了两个月才开始找领养,它其实不是我选的,是过来选的。”
谢此行指了指脚边咧嘴哈气的小黑皮:“它?”
云从安点了点头:“过来似乎只喜欢这只,也只有这只一点都不怕过来。”
谢此行听完走近了房间角落的猫笼,小猫圆头圆脑,花色均匀对称,也不怕人,喵喵叫了两声后凑上前来嗅了嗅谢此行的味道。
云从安始终观察着谢此行的脸色:“你喜欢吗?本来应该提前和你打声招呼的,但这猫我领回来得突然,加上想保留点惊喜感。因为我看你和过来相处得很好,它那狗脾气,一般人根本迁就不来。”
谢此行伸手逗了逗猫,笑得十分发自真心:“我很喜欢。”
云从安这才松了口气:“那正好,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谢此行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叫警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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