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大度地背过身走到屏风后头去。
我飞快地褪尽衣服钻入水下,温热水中弥散着草药的清香,哪怕水漫过了伤口也不过略有痒意。
“这是药浴,能促伤口痊愈。”伽萨不知何时蹲到我身边。
我下意识想掩住身子,又仗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遮住水下,放松了警惕在池里捞花玩儿。
一只手掠过我的发,挑起我的下巴对上他鎏金的眼瞳。
心脏又开始在胸腔里乱跳,我的呼吸也乱了几分,仿佛被抓住的小兽,僵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他抬手抚过我的脸,拇指指腹温柔地拭过我的唇边,擦去一小块污物。随后起身唤来两个女奴替我擦洗身子,道:“我去隔壁的池子。”
原来只是我脸上脏了。我抬起双手掬水拍了拍脸颊,心道,乱想什么呢。
女奴动作轻缓温柔,我逐渐放下戒心,任水流淌过四肢,正是满心愉悦的时候,忽感筋脉里流窜着一股热气。几乎只是一瞬的工夫,我内里泛起酥麻痒意,顺着热流堆积在小腹。
“唔……”我心道不好,别扭地转过身去,将头发从女奴手中抽走。
她们用琥珀色的眼眸不解地望着我,手里还捏着细齿象牙梳。
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指了指门外摆手让她们赶快出去。殿门合上后,我双腿一软跪坐在池内,热水浸得小腹越发滚烫。
为何偏偏在这时?
我压着耻意将手探到腿间,动作青涩的胡乱安抚自己,却不小心触及伤处,登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因不得缓解变得愈加难受起来,我动作越发急切浑乱起来,操之过切引得腹下一阵剧痛,只能脱力地伏在池边,被体内异样折磨得只剩喘息的力气。
不过片刻,伽萨撩开帘快步走进来。他来的匆忙,身上的水尚未擦干,薄薄的浴衣被浸湿了贴在身上,露出大片精干的肌肉。
我难受得满心委屈,蹙眉抬头望他。他眸子一动,弯腰把我从水里捞起来。
“原来你不会这个。”他把我放后殿的大床上,俯身安慰道,“那我教教你。”
第28章 口角
从沉眠中苏醒时已近黄昏,我茫然地睁开眼睛,扭头撞上精瘦结实的躯体。
伽萨斜倚在我身侧看一卷书,纸页后头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金瞳下垫着两片乌青。他眨了眨眼,双瞳如落日般沉下,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猛地想起昨夜一场激烈酣畅的情事,整张脸都烧起来,连忙往被子里缩。
他轻轻捏着被角将我的脑袋从中剥出来,长舒了口气,“总算醒了。”
何止是醒了,我恨不能昨夜就死了,好免去今时今日的尴尬情形。
“我巴不得死了。”我扯过被子重新掩在脸上,情愿当个缩头乌龟。
“那是我昨晚不够努力。”他长叹一声。
我听出他话外音,更难为情起来,又找不到话来反驳,竟一时急得有些头晕。
伽萨扔了书也钻进被子里,与我紧挨在一块儿,哑声喊道:“眠眠,看看我。”
我被他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快捂住他的嘴,“不许这么叫我。”
“眠眠。”伽萨捏住我的手腕,更加起劲地叫了我好几声,眼见我要生气了才住嘴问道,“那么别人如何唤你?”
“自然是称我公子。”我嘟囔道。
“这不好。咱俩都有过肌肤之亲了,叫这个显得生分。”他摸了摸下巴假作思索一番,末了仍是喊道,“眠眠,我偏要叫你眠眠。”
肌肤之亲。
甫听见这个词,我心里就一拍停跳。虽然我昨日的确和他过从亲密,终究也是不符常俗的。我凝视着他俊美妖艳的面容,眼底恐怕是真藏着几分情真意切在的,可纵使万明好男风,这也终归是悖逆之事,于他继位并无益处。
沈澜即位多年,尚且会被捏住这一软肋,何况是伽萨这样势力不稳的王子。前朝势力盘根错节,焉知无人想拿这事做文章。他既是真心对我,我更不能推他入深渊。
这样的情愫一旦生根发芽,再要除去难如登天。不如早些断了,也免去往后的纠葛。
我暗暗狠下心来,正色道:“伽萨,昨夜你都尝过新鲜了,往后就不要再念着了。”
他神色一凛,不可置信道:“什么?”
“龙阳之好本就悖逆人伦,传下去也只会惹人非议。你再喜欢,这一次也就够了。”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何况你将来继位,须得为万明王室开枝散叶、绵延后嗣,当早日娶妻才是。”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些什么?”伽萨陡然提高了声音,颇有些动怒的迹象。
也是,前一刻还你侬我侬,转眼就冷了脸,他不生气才怪呢。
“我是……为你好。”我自知这番话颇像是过河拆桥之语,定要触怒他,却住不了口,“你将来是万明的王,不可拘泥于这样的情感……”
他未等我说完便兀自起身,我身上一凉,撑着身子爬起来还想往下说,又被他回眸怒视得噤了声。
“你……”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好一拳打在床沿上以释怒火。
可这本就是错的,我暗暗想着。
然而伽萨显然不这般想,他披上衣服摔门而去,片刻后门外便传来嘈杂声,是他遣散了守在外头的宫奴。
简直是冥顽不灵!
我亦心中有气,刚走到门口便听他也怒道:“冥顽不灵!”
“翻脸不认人!”
“渊国人就把他教成这样,成日把伦理纲常挂在嘴上。”
眼见他要骂道渊国皇室头上去,我披着衣裳拉开门,只见他对着院子里一株槐树撒气,枝叶都折了一地。
“你既然不喜渊国,何必守着我?”我扶着额靠在门框上,双腿尚且有些软。或许是起身太急,脑内一阵一阵的轰鸣吵得我额角颞颥突突直跳,“我就是渊人,奉行渊国的礼则伦常。既然不是一路人,从此断开了岂不更好?”
我正说着,忽见外头来了两队宫奴,手里捧着食盒款款行了礼。
伽萨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压下怒气,缓和道:“先用饭罢。”
他经过我身侧带起一阵风来,我低声道:“我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伽萨紧抿着嘴不语,往我碗里夹了一块烧肉,看着很是可口。我亦敛衣坐到他对面,盘弄着一对银箸。
以往在渊国我是不吃这些油腻之物的,倒不是不喜欢,只是入口之后常常觉得胃里难受,渐渐就弃了。然而万明的宫奴不知道这些,仍是奉了上来。我偷瞄一眼,伽萨面色冷淡仍有怒意,只好将那块烧肉填进口中,囫囵吞下去。
吃到第三块时,我胃中已有灼意,伴着突如其来的钝痛。我搁下银箸,“我吃饱了。”
伽萨眼中带寒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去,片刻才对两侧的宫奴道:“撤下去。”
今夜怕是无话可讲了,我径自漱过口,默然在一侧坐着。这是伽萨的宫殿,昨夜他仍未送我回自己的殿,而是把我留在这里,其心思昭然若揭。我起身道:“我回去了。”
“你歇在此处,我去偏阁睡。”伽萨先我一步出门,两侧的宫奴即刻心领神会地将门阖上。
我愈加难受起来,自感走不了几步路,只好暂且歇在这里。然而刚过了三更,我便觉得恶心作呕,身子蜷成一团也止不住冷汗,几乎立时就要昏过去。弓着身子挪到门前时,我身上的衣料已全然被冷汗浸湿了。
可不知伽萨给他们下了什么命令,不论我如何央求,硬是没有一个小奴肯擅自开门。我无力地叩着门,双腿一软跪倒在软毯上,双手死死压着腹部试图止住不适。我盯着门缝外头的一束光,仿佛这样就攥住了一丝希望。
不多时,伽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比前些时候更疲累了些。小奴恭敬地答了他的话,却没了下文,也许是以为我蓄意叨扰罢。
我的神思渐渐涣散,凉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只是靠着些许残存的意念,依旧用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门框。仿佛是听见了我挣扎的动静,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胸膛撑起了我的身躯。
“眠眠?!”
在一声声急切地呼唤中,我的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第29章 落寞
我这一夜过得实在是不安生,昏沉地在梦魇中巡游,一会儿梦见被刻薄王妃罚跪在青石砖上背规矩,一会儿梦见高武从血海中爬上来杀我。我手脚并用地逃了半刻,又被前几日梦见的大蛇一口吞了下去。
昏暗蛇腹中,伽萨提着一柄重剑朝我走来。剑锋刺入喉间,鲜血淋漓喷涌,我痛不能言。
凡此种种,皆是凶相。按渊国礼法,我理应焚香沐浴、斋戒七日以祷平安,可惜如今卧病在床,难以起身。
何况身在异国,哪里是我想做什么便能做的?
我支着脑袋,侧卧在床上,地下两个小狼似的小奴守着我。细细打量一番,竟是那夜亲热被我撞见的两个少年。
今日我刚醒,就见他们二人整齐地守在床下,说是我身边原先的人都受了轻重不等的伤,二殿下叫他们来顶替服侍我一阵子。想来是他不愿见我,又怕我跑了,遂找两个信得过的人来看守我。
“你叫白云,是么?”我问。
略瘦些的小奴点点头,又挨身侧那个推搡一把,忙用生涩口音答道:“是、是。”
“你叫黑土?”我微微偏过脸,对另一个发问。
推他的小奴闻言一愣,答:“奴叫青云。”
白云,青云,重了个云字。我口中喃喃念着,心想给他换个名字。
赐名这等事,再正常不过了。我对他道:“改叫白虹罢。”
白云不解地望着我,细细揣度着这两个字,不知是好还是坏。我只好再解释一番:“凡日傍气色白而纯者,名为白虹,即是朗日周围的光晕,听上去也与青云般配些。”
他懵懵懂懂地点头,唯独在“般配”二字上羞涩垂首,青云更是涨红了耳垂。
这两人,真是有情人。
往我身边送了一对鸳鸯,是盼着他们把我这冥顽不化的木头感化了么?他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白……虹。”他别扭地拿捏着调念着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像“八胡”。这些万明宫奴学起渊语来,跟宴月一个样儿,都要皱着眉张着嘴,仿佛不知道该将舌往哪里放。
我正想着宴月,忽而意识到他们并非我的奴仆。伽萨将我挪进他的偏殿,这里里外外自然都是他的人,我一介外人来给他们赐名,多少有些不合情理。我也是太忘形了,真不把自己当客。
“罢了。”我摆手道,“还是叫白云,你念着也顺口。”
白云仍忙着和“白虹”二字周旋,过了好一会儿才呆呆抬起头来,“可奴喜欢这个名字。”
他缓缓挪近床沿,双手小心地捧起我的手,贴在了自己额上,“奴喜欢白虹,主子,让奴叫白虹罢。”他扬起一张略显稚气的脸,深邃湿润的眼像两颗蒙了水雾的青玉髓。
我抽回手,依旧支在脸侧,默然允了他。
先前的温病未消,在牢中几经波折,加之前两日同伽萨闹了一场,我如今整日神思恍惚,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折腾。
白云,如今该叫白虹,许是见我脸色太差,忙从床侧摆的冰鉴里掏出个小碗捧到我跟前,“主子吃东西。”
一碗蜜枣桂圆红参汤。
晶莹玉润的甜枣躺在薄巧白瓷碗里,一汪甜水漫过光滑碗壁,外侧白瓷上顷刻凝了一圈儿水珠。这是我在渊国时最喜欢的吃食,夏日午后要饮冰镇的枣汤,冬日夜里则要喝一碗温热的。
想来我离京已近一年了。这一年来颠沛流离,除了沈澜寄来的几封书信外,我仿佛与那生养我的地方再无关联。
我只是他们放飞的一只鸟,或生或死,都与他们无关了。
病中多忧思,我手里捧着小碗默默不语,心里泛上一阵辛酸来。
渊国不能护我,这偌大的万明王宫里唯一一位能庇护我的人,昨日还闹掰了。眼下虽被囚禁于此,如陷于樊笼中,到底还是安生的。可万明王若醒来,我照旧要与他成婚,将来再给人家做妾,像架被人肆意摆弄的傀儡。
在渊宫是这般,在万明依旧是这般。我分明是一步一步地走,还是走不出命数画的圈。
也罢。
若伽萨听不进那些话,我以后不说便是。左不过与他消遣一场,偿还他昔日多番救我之恩,若说以后,还不知我这副病躯能否撑到那时。
毕竟,我本就是为这样的事而生的。
“二殿下在么?”我问。
“殿下今晨去处理残局,现下应当已经回来了。”青云答道。
“我去见他。”我慢慢挪下床,披上外袍。青云、白虹二人对视一眼,飞快地替我打开了门。
暖风拂在面上,仿佛在阻挠我离开房间。我顺着地上斑驳日影,懒懒踱着步子走至书房前。
八月二十八是我的生辰,那时我便及弱冠,当行冠礼。若他高兴,能放我出去走一走,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抬袖正要敲门,忽听房内传来一道极熟悉的声音。我转念垂手,立在门后悄悄听着伽萨与那礼官说话。
“是邹先生让他来的?”伽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大哥心怀叵测,先生明知他不是对手。”
“臣奉夫人之命保护殿下,其余人的性命,臣皆不在意。”礼官和煦答,“殿下莫忘了,就算王原本允诺将他赐予殿下,可如今王改了主意想收入自己囊中,殿下实在不必因此触怒了王。”
我听着这话奇怪,难道那时伽萨未曾想让我去殿中救他,而是礼官以谎引我去的?他为何要……
“王长子亦不喜沈氏,若能以沈氏性命换殿下平安无事,岂不更好?殿下不在的这两年朝中风云剧变,当初提拔的新贵多被一众旧臣瓦解,哪怕三殿下与臣极力权衡也无可奈何。此时亟待重整旗鼓,何必为一人而误大事。”礼官声音依旧温和,吐出的话却字字寒气逼人。他侧眸向门外瞥了一眼,我接连后退两步隐入屋檐下的暗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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