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伸了个懒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夜宵。”
“吃什么吃,伤口好了吗就知道吃。”邢司南像个事事都要操心的老妈子。他看了眼楚白短袖上的深色水痕,皱了皱眉:“你洗澡的时候避开伤口了吗?”
楚白:“……”
他好像真把这事全忘了。
邢司南恨铁不成钢:“楚白,你是金鱼吗?”
“……恕我直言,鱼只有七秒记忆是个谣言。科学家已经证实,鱼的记忆不止七秒,最少为一个月,最长可以达到数年,金鱼的记忆时长一般都在三个月以上。”
邢司南凉凉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不如一条金鱼?”
楚白:“……”
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举起双手,诚恳道:“我错了,师傅别念了成么?”
邢司南冷漠道:“长点心吧,二师弟。”
楚白:“……”
邢司南我劝你做人别太过分!
“早点睡觉。”邢司南从沙发上起来,“明天一早还要提审何荣。”
他走到卧室前推开门,又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晚安。”
楚白含糊地“唔”了一声,也进了房间。
他卸了力,向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他妈的,还报警,这小畜生真是个累赘……”
“你打他的时候注意点,别把脸打坏了。那张脸,可值不少钱。”
“呵……他是个带把儿的,能卖给谁?”
“你懂什么,带把儿的才好,有些人就喜欢带把儿的呢。”
门外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以及猥琐的淫笑。他缩在角落里,死死地捂住耳朵,竭力无视掉门外的声音和身上传来的疼痛。
他又挨打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求你了……”
“不行,不行……”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床上,眼神呆滞,但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与秀丽。她抱着双腿,喃喃道:“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他,我会死的……”
过去几年里,他一直奔跑在那条长长的、阴暗的巷道上,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像是永远也没有一个尽头。巷道的尽头闪烁着微弱的灯光,他拼尽全力,跑到屋子前,用力地敲了敲窗玻璃。
“砰砰砰!”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要被打死了……”
然后呢?然后一如既往的,警察调查时,他名义上的母亲否认了他父亲家暴的事实。而他的父亲在警察离开后,更残忍、更凶狠地虐待他,殴打他,直到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为止。
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喂,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晦。”
那是第一个问他名字的人——他意识到男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晏哥,这小孩怎么总来找你啊?该不会是看你好说话,讹上你了吧?”
“别胡说,他还是个孩子。”
“晏哥,不是我说,他们家的情况,可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您还是小心点……”
……
“他们都死了。”
“嗯。”
“我没有家了。”
“嗯。”
“……你能带我走吗?”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个麻烦精。”
他有些惶恐地牵了牵男人的衣角,片刻后,男人放弃了挣扎似的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吧好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我会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你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明白了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真乖。”男人牵起他的手,“走吧。”
他牵着他向前,一步一步走向已经写好了的既定结局。地平线燃起了熊熊烈火,天边残阳如血,风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嚎声和枪响。他看见万丈高楼转瞬倾颓,铺天盖地的烟尘吞噬掉一切。长风卷过苍茫的大地,丧钟哀鸣,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楚白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
糟糕的睡眠质量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压榨的一干二净。他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他竟然都没意识到昨天晚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肚子上盖了半条空调被——如果不是这房子里还居住了一位美丽善良的田螺姑娘,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楚白下床,推开门,看见田螺姑娘,不对,邢司南坐在餐桌旁,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餐桌上摆了几份一看就很中式的早餐,两杯豆浆,一份皮蛋瘦肉粥配大饼油条,以及一屉小笼包——可惜都套着个花里胡哨的英文字母纸盒包装。
楚白愣了愣:“……这大概就是,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邢司南把视线从报纸移到他脸上:“吃你的,怎么那么多事儿呢?”
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这样的好上司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楚白拉开椅子坐下,刚咬了口小笼包,邢司南的手机响了起来。
邢司南拿起来看了一眼:“杨朔。”
第23章
“我恢复了陈姝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杨朔手指捏着手机,晃了两下,“怎么样,您几位要不要瞧瞧?超劲爆的。”
江陆鸣从善如流道:“有多劲爆?”
“我要是任荣,看了聊天记录,非得气出心脏病不可。”杨朔“啧”了一声,递过一叠纸,“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聊天记录,时间点在陈姝何勇两人被迫断开联系之后。但事实上,这二人在私下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关系。”
邢司南接过,翻了两页。楚白恰好站在他旁边,目光不经意地从纸上划过,被上面直白辣眼的文字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寂寞少妇和同事的禁忌爱啊!
“我要是任荣,看到这些聊天内容……”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坦诚道,“大概也会想给何勇脑袋上开个瓢。”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拿起资料:“那就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做了。”
任荣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股劣质酒精的味道,但看起来比昨天晚上清醒了不少。审讯室显然不是个过夜的好地方,他大概一夜没睡,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下乌青,正直直地盯着审讯室的桌面出神。
审讯室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深凹下去的眼眶、眼角的纹路和厚重的法令纹都无所遁形,看起来颇有几分疲倦与沧桑。
邢司南反手关上门:“酒醒了么?”
任荣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只手摩挲着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邢司南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何勇死了。”
任荣“嗯”了一声,手指略微有些颤抖。
邢司南单刀直入道:“你知道陈姝和何勇有关系吧?”
任荣头也不抬:“……他们是同事。”
邢司南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任荣终于抬起头,在长久的沉默后他故作无所谓地开口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他们现在已经断绝联系了。
“谁告诉你,他们断绝联系了?”
任荣的瞳孔在一瞬间陡然放大。他像是极为震惊,一下子无法再继续维持之前的作态,出声道:“你说什么?!”
“是真的。”
任荣看看邢司南,又看看楚白,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的神情品读出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信度。邢司南看了眼楚白,楚白会意,将提前准备好的聊天记录递给他:“这是陈姝和何勇近期的聊天记录。”
他特意在“近期”二字上咬了重音。任荣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前的聊天记录,看到最后几张,几乎睚眦欲裂:“……这个贱人!”
邢司南没留给他太多时间让他调整心情:“7月20日、21日那两天,你在做什么?”
任荣不耐烦道:“那两天正好车间轮休,我在家里睡觉。”
邢司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也没有人能替你做不在场证明。”
任荣置若罔闻,双眼仍盯着聊天记录,像是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个洞。
邢司南拍了拍桌子,提高音量:“任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现在是在处理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刑事案件,而就目前看来,您有重大作案嫌疑。”
“随便你怎么说。”任荣沉声道,“我没杀人。”
邢司南冷冷道:“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任荣握紧了拳头:“你们想知道什么?”
“案发前的两三个星期,你曾经去过何勇家里,为什么?”
“……”任荣抹了一把脸,愤愤地骂了句脏话,“我知道他们两个有关系,所以才找他,想让他离我老婆远一点!后来这事儿闹大了,他们厂领导拍着胸脯说会处理好,我老婆……”
他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回忆:“我老婆也跟我发誓她一定不会再犯,求我原谅她,我以为他们两个从那之后真的没有联系了,谁知道……”
“你以为他们两个没有联系了?”邢司南道,“你就这么信任他们?”
任荣深吸一口气:“是的,领导跟我说他们如果再有不正当关系,工厂一定会严肃处理,直接将其开除;陈姝也说如果她再犯,她会主动和我离婚,所以……”
楚白摇了摇头,都到这份上了,这两个人还冒着风险偷偷来往,这份精神,真是……感天地泣鬼神。
“所以你就相信了他们?”
“是的。”任荣看着聊天记录,苦笑了一声,“……当然,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好,我们暂且相信你方才说的是真的。”邢司南淡淡道,“何勇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你为什么要跑?”
“跑?”任荣愣了愣,“我跑什么了?”
“昨天上午你没去工作,且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而在九点十分,你驾车离开了所居住小区。”邢司南紧紧地盯着他,“为什么?”
任荣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昨天轮休,早就约了我朋友一起出去泡澡喝酒啊!”
邢司南:“……”
他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巧,他们前往抓捕任荣的时候刚好撞上对方休假,才造成了畏罪潜逃的假象。
“我轮休,当然不用去工厂。手机关机了是因为昨天晚上手机没充进电,本来想等着到了地方充,结果发现没带充电器。至于离开小区,是因为我和我朋友约了十点在洗浴城见面……”
邢司南:“……”
这都什么事。
“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要杀何勇的理由。”任荣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已经断绝了关系,直到今天……但是就算我知道他们在私下里依旧偷偷来往,最多也就是和陈姝离婚罢了。”
他神情复杂:“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我为了她杀人。”
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
任荣的证词听起来十分可靠,他看见聊天记录时的震惊也不似作伪,但是他却无法给出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况且,比起身材矮小性格懦弱的李霞,人高马大的任荣更加具备作案的条件。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任荣摊开手,“总之,何勇不是我杀的。”
邢司南正欲开口,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江陆鸣的声音:“……队长,何辉来了。”
楚白也听见了这句话。何辉,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但既然姓何,想必和何勇沾亲带故,也和案子有些联系。
他回想了片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20号,我七点左右起了床,等辉辉吃完早饭以后送他去上学……”
何辉,是何勇的小儿子。
楚白轻轻皱了皱眉。据李霞所说,何勇出事后,何辉被她送到了附近的亲戚家,由亲戚暂时照顾,怎么会突然跑到临平分局来?
邢司南大概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冲着他略一点头,低声道:“出去看看。”
接警大厅里,年轻的女人一手牵着小男孩,正一脸焦急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小男孩的年纪一下子很难说准,毕竟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儿看起来都长一个样。他还不到女人腰高,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背后,踮着脚,仰着圆圆的脑袋东张西望。
他穿着一件黑不黑灰不灰的短袖,大约是被洗的有些褪色,但熨的整整齐齐。小男孩回过头,楚白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的眼睛看起来和照片上的何勇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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