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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流(推理悬疑)——花开沼泽

时间:2023-12-05 14:11:07  作者:花开沼泽
  楚白向女人走过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女人看见他,先是微微一愣,直到看见他身上的警服,才开口道:“是这样的。”她拉了拉身边的小男孩,“这是你们这里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他母亲在来你们这儿前,让我暂时照顾他几天,但是……”
  她看了眼手表:“我刚才接到上级领导通知,要临时去外地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没办法继续照顾他。加上我联系不到他母亲,所以只能唐突地把他送了过来。”
  她说话诚恳干练,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楚白注意到她化了淡淡的妆,再加之身上质感良好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非常典型的都市精英扮相。
  “我知道,我的同事让我出来接他。”楚白笑笑,从她手中接过小男孩的手,“恕我冒味,请问您是孩子的……?”
  “我是他姑姑。”
  “姑姑?”楚白道,“这么说,您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
  “名义上的姑姑罢了。”女人也礼貌笑笑,“我父亲和他爷爷是堂兄弟,其实这么多年,两家几乎不怎么来往了,但既然是亲戚,出了事,多少还是得帮衬着点儿。”
  难怪女人看起来对何勇的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楚白摇了摇头,把自家儿子托付给压根儿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人,也不知道李霞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根本就心太大。
  “抱歉。”女人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又看了眼手表,“我真的得离开了,麻烦您照顾一下他。”
  “好。”楚白笑道,“您慢走。”
  他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之外,而后蹲下身,看着面前的小男孩,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善的笑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男孩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楚白,“我叫何辉。”
  他小小的身影似乎与多年前的某一幕重叠起来,楚白一瞬间有些晃神,而何辉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拧在一起。
  楚白犹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他一定是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闪耀的人。”
  何辉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真的吗?”
  “当然。”楚白站起来,牵着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他带着何辉往休息室走,半路上遇到风风火火正往楼下跑的杨朔。杨朔看见他,停下脚步,刚想打个招呼,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看看楚白又看看他身边的小孩儿,大惊失色道:“卧槽,怎么才一会儿没见,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楚白扶额道,“别瞎说,这是何勇的儿子。”
  “我说怎么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呢……”杨朔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强行转移话题,“话说他怎么来了?你这是要带着他去哪儿?”
  “小蝌蚪找妈妈呗,李霞在哪?”
  “邢队和江陆鸣在审着呢。”杨朔指指楼下,“48小时马上到了,我们得抓紧最后的时间再审一回。”
  楚白点点头:“那我先带他去休息室待会儿吧,什么时候审讯结束了,你再通知我。”
  “哎?”杨朔意外道,“你行么,要不然找个女警吧?”
  “没事。”楚白冲他挥了挥手,“我们先走了。”
  休息室设在分局三楼,特地选用了柔和鲜亮的配色。窗明几净,映出橙色沙发和旁边高大的落地绿植盆栽。桌上零散地放着几本书和杂志,以供来此处的人作无聊时消遣娱乐之用。
  楚白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递给何辉后顺势在他身边坐下:“给,喝点水吧。”
  何辉接过,小声道:“……谢谢。”
  “……不用。”
  他说完这句话,休息室安静下来。楚白有心想开口,奈何他没什么和人交流的经验,更遑论小孩。他拿出手机,想紧急场外求助一下,又想起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正在审讯室,大概没时间看手机。
  ……邢司南。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邢司南的确是他如今生活中唯一能称得上关系密切的人。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和邢司南之间一直有条细细的长线,将他们两个遥远地、却又紧密地关联在一起。
  即使天各一方,即使两不相见。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龟背竹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的身上。楚白垂下眼,看着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出了会儿神。
  真是见鬼了。他心想。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条线,并不是月老系错的红线。
  忽然有人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楚白回过神,看见何辉正巴巴地看着他。
  楚白会意道:“你饿了?”
  何辉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小男孩脸皮还挺薄。楚白感叹了一句,起身:“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休息室后面有一排橱柜,里面什么都有,囤的泡面,整箱的矿泉水,杨朔同志友情赞助的零食礼包,被领导没收的飞行棋盘,以及五花八门的各类书籍。楚白走回去,把面包和牛奶递给何辉:“吃吧。”
  何辉摇了摇头:“妈妈说,在外面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楚白朝他笑笑,“我是警察叔叔,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警察叔叔是好人,要听警察叔叔的话么?”
  “……有。”
  楚白松了口气,刚想说这孩子家庭教育做的可真不错,何辉突然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地开口道:“妈妈告诉我说遇到困难就去找警察叔叔,可是我找了很多次,但警察叔叔从来没有帮过我们……”
  楚白眼神一凛。
  他靠近了一点,安抚地拍了拍何辉的背:“你妈妈说的是对的,告诉我,你们遇到过什么?我会帮你的。”
  何辉抿着嘴,用力摇头道:“我说过好多次,可是爸爸还是在打妈妈……哥哥不在家,妈妈在哭,她被打的好痛好痛……”
  “你亲眼看见的吗?”
  何辉一抽一抽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好多次,爸爸把妈妈关在房间里,把她推倒在客厅的地上,妈妈在哭……我躲回房间里,外面一直传来妈妈的哭声……”
  “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别打了!”
  “求求你别打了!”
  呼救声、咆哮声、哭声与脚步声纠缠在一起,楚白痛苦地摁住太阳穴。无数喧嚣吵闹的声音呼啸着蜂拥而至,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救救我……”
  那是他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画面与小男孩的哭诉在此时此刻交叠重合在一起,当时的愤怒不甘与无能为力竟跨越了重重岁月与山河,多年后依旧鲜明深刻如昨日。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他们走……
  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目睹这些,为什么还要苦苦支撑住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为什么总要做一些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毫无意义的事?
  你看过他的眼睛吗……你在乎过他的真实想法吗?
  “别怕。”楚白顿了一下,缓缓伸手抱住了何辉,低声道,“……他以后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
 
 
第24章 
  “你怎么下来了?”杨朔看着楚白,愣了愣,“……发生什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楚白走到他身边,戴上蓝牙耳机,“进行到哪一步了?”
  “李霞还是死不承认何勇曾经家暴过他。”杨朔叹了口气,“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何勇没有家暴过她,也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啊。”
  楚白“嗯”了一声:“跟邢司南说一声,我要进去。”
  “你?”杨朔又愣住了,“审讯进行到一半,你现在进去干什么?不是,楚小白,你怎么了?我感觉你现在整个人都怪怪的。”
  楚白没理他,盯着单面可视窗另一侧的女人。她的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大张脸,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巴。她坐在椅子上,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看起来简直就跟——
  “让他进来。”
  邢司南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楚白出了口气,冲杨朔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了。
  邢司南听见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怎么了?”
  楚白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李霞对面。他一手撑着桌子,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他都看见了。”
  李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什、什么?”
  “何辉。”楚白冷冷道,“他亲眼看见了何勇打你。”
  “……”李霞咽了咽口水,“他才六岁,他能懂什么?”她急急地转向邢司南,“警官,我已经说过了,那是小孩子说着玩的,您别——”
  “够了!”楚白打断她,“我不在乎何勇到底有没有打你,但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为什么不带他走,为什么要让他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
  “……你为什么不带他离开?”
  “你知道他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活在怎样的煎熬与水深火热之中么?”楚白手背青筋暴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霞:“你自以为是为了他好,是为了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你问过他的感受吗,你尊重过他的意见吗,你看过他的……眼睛吗?”
  李霞惊愕地瞪大眼睛,从她的瞳孔里,楚白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他,又不像他。
  李霞慌乱地低下头,否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向你的上级领导反映!”她求助地看着邢司南,“警官,警官,请问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来这里接受调查,是为了查清我丈夫是怎么死的,仅此而已……”
  “我忍受不了他对我的污蔑,他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楚白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李霞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吓的瘫倒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楚白!”邢司南站起来,厉声喝道,“你怎么回事?”
  楚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弓起身。他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或者说,他把那个人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人。
  然而在此时此刻,那个人终于冲破了一直以来囚禁着他的藩篱,肆意而疯狂地展现出自己。楚白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李霞,像一抹无名无姓四处游荡的幽魂。
  李霞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中,梦里是鲜血与死亡。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躲在沙发下的小男孩。他无助地紧紧贴在地面,缝隙外传来绝望的哭喊与嚎叫。
  他恨她的软弱,恨她的无能,恨她没有勇气,恨她不够决绝……恨她是他的母亲,恨她为什么把他生下来,让他如此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也爱她。
  “母亲”这个词的概念对他而言已经很模糊了,他唯一还留有的印象,是女人歪斜地靠在沙发上,她的躯体早已冰冷,苍白手臂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紫红色斑块,劣质香水也掩盖不住身上的恶臭。
  他不记得尚在襁褓之中时,是否也有一双手曾温柔地抚过他的侧脸;不记得在半夜啼哭时,是否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轻柔地哼唱着婉转的童谣。
  如果她当时能带他离开,他们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楚白死死地盯着李霞,像是从她的身上窥探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为什么不带他走?”
  “……为什么不带我走?”
  男人将小男孩硬生生从沙发下拖拽了出来,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他妈让你报警!我他妈让你报警!记住,报警一点用都没有,那些条子,他们根本就不会理会我们的‘家务事’……”
  湿热的血流过他的眼眶,很快沾满了他的睫毛。他的眼皮变得沉重下坠,男人阴恻恻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学聪明点,要是再有下次,可不止这么简单了。”
  “楚白!”
  楚白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虚浮地飘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焦。
  他面前站着个人。那人朝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是想把他拽到自己身前。楚白出于本能地抗拒挣扎了两下,男人松开了手,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他。
  几秒后,他的上半身突然传来一阵巨力。那人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而后用力地把他摁进了怀里。
  他的额头撞上了那人的肩膀。那人抬起手捂住他的眼睛,随后邢司南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你给我冷静一点。”
  楚白被他摁在怀里,因为情绪起伏而全身发抖。他视线受阻,于是其他方面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紧贴着邢司南的胸口,听见对方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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