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脸正直的邢司南,楚白差点怀疑昨天晚上那个把自己堵在浴室口口声声说自己吃醋的男人其实是另有其人了。
不过经过这一遭,楚白也大概猜到了对面中年男人的身份——越州市某学校的领导,并且之前和邢司南在某些方面早就打过交道。
那么今天这顿饭的目的就昭然若揭。
楚白心里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虽然有心想帮莫一帆,但深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耗时耗心耗力。他那天随口一说,还没想到要怎么付诸实践,邢司南便先替他联络了对方,准备好了万全的材料。
他喉咙发紧,想和邢司南说“谢谢”,又觉得“谢谢”这两个字实在太简陋太轻,没办法表达他此刻深沉而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想,他的确应该感谢邢司南,感谢他不厌其烦地替他收拾烂摊子;感谢他总是站在他身后;感谢他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想把他从淤泥里拉出来。
他们像是海上的灯塔与迷航的帆船,帆船穿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灯塔恪尽职守地守在迷雾之中,为它照亮前方的路。
顺着灯塔的光,他们终有一日会相逢。
他想感谢邢司南,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给邢司南的。他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茕茕孑立两袖清风,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值上点钱的,大概也只有他的那颗心了。
他从来没有给过别人。
“在想什么?”邢司南低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楚白回过神,对面的学校领导正在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高见。
“邢先生,我们看了您提供的资料,他的确像您所说,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学生。但我们注意到,他初三那一年的成绩忽然呈现断崖式下跌,中考成绩也非常不理想……是他那一年遭遇了什么变故么?”
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您别误会,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这不仅仅是对他负责,也是对在我们学校就读的学生负责。如果他存在什么问题,我们也能早点发现,早点解决。”
“关于这一点,您可以看一下另外一份文件。”邢司南道,“初三时,莫一帆换了班主任,对于该班主任,学校里似乎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他后来因为违规补习并且收取高额费用而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所以我想,那些传言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初三正是心理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他们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在这种时候,要是遇到了一个不那么负责任的教师,对学生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将材料递还给邢司南。他双手交握,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们很愿意尽我们所能来帮助他,但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顾虑。这样吧,您给我们一天时间,我们回去讨论一下,一天后再给您一个确切的答复,您看可以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我们最终决定接收他入学,会在学费和其他费用上给予他一定的优惠,并帮他申请各类助学金。”
“当然。”邢司南又同他握了握手,客套道,“麻烦您了。”
用完餐,几位领导以明天还要上班为由先行告辞了。邢司南买完单,龙飞凤舞地在信用卡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收到了自己老爹的亲切问候。
邢司南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深沉地叹了口气,楚白注意到了,问他:“怎么了?”
“我爸。”邢司南对他比了个手势,而后摁下了接听键。邢知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力,他没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揽上街道居委会的活了?”
“……”邢司南平白无故被他呛了一句,揉了揉太阳穴,“这明明叫为人民服务。”
“差不多。”邢知珩冷淡道,“为人民服务,所以今天关心我国儿童失学问题,明天劝解小夫妻吵架,后天帮隔壁大婶满大街的找鸡——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工作到底是刑侦队长还是街道居委会主任?”
邢司南开了免提,于是邢知珩冷淡而刻薄的语句一字不落地进了楚白的耳朵里。他怔了片刻,一脸震惊地看向邢司南,心说原来毒舌竟然也是会遗传的。
邢司南早已学会了放弃和自己老爹做无意义的争论:“……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邢知珩意味深长道,“还是说,那个小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邢司南:“……”
他在心里恶声恶气咬牙切齿,心说特别,那可太特别了,特别的欠,特别的勇,特别敢撩拨我老婆,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故作正经道:“没办法,年纪大了,比较感性,见不得孩子受这些苦。
邢知珩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冷笑地“呵”了一声:“要我不是你的亲爹,我可能就信了你的鬼话了。”
“爸,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邢司南彬彬有礼地回敬道,“我妈听到会难过的。”
楚白听着他俩的对话,简直叹为观止。
“……”邢知珩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少说废话,让人家学校接受一个有过违法前科的成年人,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爸,您要相信我的判断。”邢司南道,“我干了这么多年一线刑警,对人性的恶有非常深刻的认知和了解……但这孩子本性不坏,他值得拥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邢知珩冷冷道:“进监狱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邢司南笑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学校和监狱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区别。”
邢知珩:“……”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才沉声道:“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判断,但我担心,你身边有人影响了你的判断。”
邢司南怔了怔,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他默然良久,才自嘲似的一哂:“瞧您这话说的……谁会影响我的判断?”
“没有就好。”邢知珩道,“入学问题难度不大,不希望你的那位小朋友能够珍惜这次机会。如果他在在校期间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校方会毫不犹豫地开除他。”
“知道。”邢司南低声道,“谢了,爸。”
“不用。”邢知珩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别扭,“……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说完,他似乎是生怕邢司南多追问一句,迅速咳嗽了几声,找补道:“你妈让我说的,有空多给你妈打几个电话。”
楚白:“……”
合着口是心非是写进了你们邢家的染色体里么?
话筒里传出失了真的“滴滴”声,邢司南“啧”了一声,对着黑屏的手机思考了半晌,还是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楚白捂着嘴唇咳嗽了一声,以防被邢司南看见他嘴角的笑意:“令尊……还挺幽默的。”
邢司南乜了他一眼,没说话。楚白破天荒地笑弯了眼睛:“哎,你和你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怼人的时候嘴皮子都这么利索呢?”
“不是。”邢司南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磨了磨后槽牙,“看我挨骂你就这么开心?”
“嗯。”楚白真诚道,“毕竟没怎么见过。”
邢司南:“……”
他摁了摁楚白的后颈,比起惩罚,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楚白被他摁的踉跄两步,他抬起头,嘴角带着一点不甚分明的弧度,眼睛在路灯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他们走在从餐厅前往停车场的小道上,道路两旁栽满了桂花树,而现在恰好又是桂花的季节。四下无人,丛丛簇簇的枝头开满了茂密的淡黄色小花。间或有微风袭来,华丽馥郁的花香便被风卷着,扑了游人满怀。
树影斑驳地落在楚白浅色的瞳孔里,邢司南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亲我一下。”
楚白的笑意一凝。他偏开头,低声道:“……你什么毛病。”
“亲我一下。”邢司南手臂穿过他劲瘦的腰,非常强硬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我帮莫一帆解决了上学问题,你不应该感谢一下我么?”
“……”楚白逻辑严谨,“你帮了他,不应该让他感谢你么?”
“我不管。”邢司南收紧了手臂,把楚白箍进怀里,“亲我一下。”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逐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虽说不知道邢司南又抽哪门子的邪风,但他们一直僵持在这也不是个事儿——楚白无奈地仰起头,吻了吻邢司南的侧脸:“可以了么?”
邢司南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楚白:“……”
你别得寸进尺!
“为了给他找学校,我昨天忙了一个通宵。”邢司南道,“今天还得早起,白天找了一天的资料,把他从小学到现在的经历翻了一遍,再联系学校领导,打电话订吃饭的包厢……最后没办法,还动用了我爸的关系。”
楚白:“……”
他耳边刮过一阵轻微的气流,像是有人轻轻叹气。随后,邢司南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沉沉:“当然,说到底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楚白,我……”
他的声音更轻了,最后几个字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秋日的夜风中。楚白抿了抿嘴唇,心一横,眼一闭,猛地亲了上去。
没想到刚亲上去,邢司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之前的疲惫与落寞一扫而空,抬手摁着楚白的后脑不放,硬生生把一个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的亲吻变成了法式深吻。
楚白被他亲的差点缺氧,心里飚过一连串脏话亲切问候邢司南家祖上十八代——真是祖坟冒青烟,怎么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来!
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楚白瞳孔微微放大,在邢司南怀里挣扎了起来。邢司南从善如流地松开他,眼里带笑地低下头,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嘴角。
下一秒,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们很快路过了楚白,于是小道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白不自在地避开邢司南的目光:“可以走了吗?”
“走吧。”邢司南不管不顾,坚决地抓起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楚白无可奈何,任由他牵着,和他沿着小道一起慢慢地往前踱。
“我做了一点调查。”邢司南忽然开口道,“莫一帆初三的时候退学……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被他班主任知道了。”
这样的故事开篇往往预示着一个悲惨的结局,楚白的心往下沉了沉。
“起因是因为班主任搜查了他们的抽屉和书包,而他的日记本被翻了出来。”邢司南道,“上面记录了他喜欢他的一个男性同学……班主任非常生气,让他写检讨并在全班面前朗读,他不愿意,班主任就通知了他的家长。”
“他的家长反应和班主任如出一辙,几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同时,他在班级里遭到了班主任的长期冷暴力和语言羞辱,他的成绩从此一落千丈,和他的同学们也渐渐疏远,总是一个人待在班级的角落。”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找到了他当年的同学。”邢司南叹了口气,“她今年高考结束,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当我提到‘莫一帆’这个名字时,小姑娘有些惊讶,而得知他的近况后,她表现得很难过。”
“她一直记得莫一帆以前的样子,他的语文很好,字迹清秀,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当范本在全班传阅。她总觉得,莫一帆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楚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低低地“嗯”了一声:“所以你才决定帮他?”
“当然不是。”邢司南握紧了他的手,“我帮他,完全是因为你想帮他。”
一种复杂的、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胸中脉脉流动。楚白低下头,看了一会儿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低声道:“……谢谢。”
他们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邢司南问他:“为什么会想帮他?”
“……”楚白眼里的光闪了闪,他轻声道,“我以前没有选择的机会……我希望他能有。”
邢司南知道他在说什么。不仅仅是他糟糕的父母关系,还有他的原生家庭,他的成长环境,他所经历的一切……他长大的地方就像个潮湿阴暗的泥泞沼泽,灰败的,毫无生机的,吞噬一切的。
他沉没在沼泽里,而后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朵细小的野花。
邢司南将手握的更紧,哑声道:“但你现在有了。”
灯光从邢司南身后打来,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发梢和瞳孔微微发亮,披了一身暖黄色的灯光。
楚白破天荒地主动喊了他的名字:“邢司南。”
“……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来自困到神志不清的我……
这两天我哥结婚!我去当伴娘了所以超级无敌忙嘿嘿!把喜气分给大家!一起沾一沾!
我们楚小白和邢队也要甜甜蜜蜜呀~
邢队逐渐上道:卖惨卖惨再卖惨
第58章
半小时后,楚白和邢司南一左一右坐在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警察哥哥?”电话很快接通,莫一帆失了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同时他的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看起来有些诧异:“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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