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都活过来了。都在喧嚣。世界突然好热闹。
感觉也变得很清晰。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尝到的摸到的都比平时要多。
现在的我,感觉什么都能画出来。
“所以我想要画你。”
所以就连如此难以描绘的你也能画出来。
***
因取玻斯坐在画室中间,雷蒙培尔钦正隔了一段距离盯着他看。
被雷蒙培尔钦以那宛若实质简直要把魔挖下来塞到画里的目光盯着,因取玻斯实在是不太适应,而且周围的空间都被特意清理出来,他都感觉自己好像是展品一样了。
“不要移开视线。”
闻言因取玻斯看回去,眨眼的频率控制不住地增加了。
明明只是做模特而已,可是雷蒙培尔钦的视线太专注,兴致太高,太滚烫,因取玻斯感觉自己都被扒光看清楚身体的每一个结构了雷蒙培尔钦却似乎还不够的样子,到底在看什么呢?
“可以动。”或许是察觉到因取玻斯的不自在了,雷蒙培尔钦提醒了一句,“但是要一直看着我。”
……感觉雷蒙培尔钦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因取玻斯围观过雷蒙培尔钦画静物,也知道雷蒙培尔钦画画很专注,可自己被画果然还是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他有种非常强烈的被捕获的感觉。雷蒙培尔钦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因取玻斯既不安又期待。
“也可以说话。”
“……没关系吗?不会打扰到你吗?”
“现在只是在构思而已。”雷蒙培尔钦把画板转过来,原来他在用铅笔打草稿,“所以不要紧。”
“原来你会打草稿的吗?”
“想要认真画就会。”
“……难得有了手感,只是画我真的好吗?选更漂亮一点的模特不是更好吗?”
“你很漂亮。”雷蒙培尔钦淡淡道,“问题在于我能不能画出来。”
因取玻斯老脸一红,忍住不移开视线。
“谢、谢谢……哈哈,毕竟我是魅魔嘛。”
“和那个没关系。”雷蒙培尔钦的手没有停下,但眼睛依旧望着因取玻斯,“只是魅魔不会这么漂亮。”
“……”
因取玻斯没法接话了,雷蒙培尔钦不会说花言巧语,都是发自内心的实话。
……因取玻斯第一次感谢自己是魅魔,长了幅能吸引魔的好皮相。
“可以了。”
“……够了吗?不需要再参考一会吗?”
“嗯。”
按理说现在因取玻斯就该离开了,不过其实他也有话要对雷蒙培尔钦说。想到这里,因取玻斯刚刚还轻快的心情就沉了下去,不过思及如何提起话题,他又有些羞耻起来。
“雷蒙培尔钦。”
“嗯。”
“其实……我还是有点饿。”
“……抱歉,我太着急画画了。”
“不是那个。我是说……魅魔的部分。”
啪。
雷蒙培尔钦的铅笔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因取玻斯面前。
他没说什么,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所、所以……”因取玻斯咬了咬下唇,雷蒙培尔钦的反应让他越发羞耻, “今天晚上也像昨天那样……可以吗?”
雷蒙培尔钦有些僵硬地点了头,他一定也觉得很尴尬吧,但因取玻斯必须要吃到雷蒙培尔钦的梦才行。
这是因取玻斯第一次主动窥探其他魔的梦境,之后他会向雷蒙培尔钦坦白并道歉的,但现在他只想知道梦境的后续。
直觉告诉他,这和雷蒙培尔钦画不出抽象画有直接关系。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雷蒙培尔钦那么痛苦。
……然后,如果自己可以分担一些,那就好了。
作者的话:画涩图被抓了个正着hhh
第18章
来了。
这次的梦从一开始氛围就很奇怪,视野中央是德文,也就是雷蒙培尔钦的养父。和之前随性的穿着不一样,现在的德文穿得很有个性也很考究,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正面对魔群侃侃而谈着。而周围的魔没有一个看得清脸,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影子,让这个梦活像某种邪教请神降临仪式。
“……
自我表达的过程需要相当程度上的沉淀,最终才能把心里的那些想法化作具体的画面呈现在纸上。然而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我也无法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来,为了更好地表达我想传达的东西,我会在脑海里一点点剔除不必要的部分,直到去无可去……”
「我没有剔除过不必要的部分。」
「我只是画出我想要的东西。都是必要的。」
“这时候我就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地画出我想要的东西,不需要过多地考虑,因为我仿佛已经和画融为了一体。”
「我画的时候每一笔都有在考虑。」
「就算起因是所谓“冲动”或者“转瞬即逝的灵感”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想地下笔。那只是在浪费颜料。」
“从这个意义上,我很感谢以前坚持下来的自己。如果没有那些年的彷徨,我一定无法达到现在这个境界。”
“当然我最感谢的还是我的爱魔,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无法坚持下去。”
「有一些谎言是必要的。他这么说。」
「或许是这样没错。我也对他撒谎了。」
「但果然很陌生。」
「原来父亲这么擅长撒谎。」
「明明不是自己画的却能说这么多。听起来就好像真的是自己画的一样。」
「如果不是我自己画的,我或许也会相信。」
「……父亲很高兴。那些随意画出来的画怎么样都无所谓。画完以后那些画就没用了。我也不在意其他魔的评价。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但是好冷。好吵。他们的声音好吵。」
「我不想听他们说话。我不想听父亲说话。」
「我不想看到那幅画。我讨厌那幅画吗?」
「我是怎么想的?」
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一道深蓝色的东西横贯了整个视野,然后是几条紫色割裂了蓝色。从那些颜色中,暗红色的液体像是颜料一样滑落。最终所有颜色都缩小了,注入到白色的背景上。
因取玻斯眨了眨眼睛,原来是雷蒙培尔钦的房间里的画,刚刚的颜色都是画布上的内容。
「好乱。」
「这是什么?除了混乱什么都没有。」
「颜色搭配和那副画有点像……那幅画表示的是困惑。困惑……对,应该是困惑。」
「我的确一直在想为什么。」
「果然还是不明白父亲的想法。父亲的解释很有道理。但少了什么。」
「我想问的是什么?看不出来。」
「父亲也好,奥斯曼也好,突然就变了。」
「还是说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们?」
这副画最后也理所应当地被德文拿走了。
雷蒙培尔钦下意识地抓住德文的衣服,却在看到德文的眼神后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孤儿院总是很冷,我很不喜欢。只有父亲愿意把我带出来。」
「所以……」
“对于你来说这种画没什么了不起的吧?随随便便就能画出来吧?”
「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雷蒙培尔钦松了手。
「但是身体变得好重。声音好远。」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当是为了报答父亲,好吗?”
「……这样吗?」
「终于可以为这个家做什么了吗?」
「只要画画就好了……很简单。」
“好。”
在那之后,雷蒙培尔钦的画就全部交给了德文。
很快他们就换了一间大房子,拜访的魔络绎不绝,门庭若市。然而雷蒙培尔钦并不喜欢新的家,几乎每天都呆在房间里。
奥斯曼的态度也逐渐变得不一样了,在魔前他会和德文表现出恩爱的样子,但所有魔走了以后,他就会恢复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蒙培尔钦比以前更常画画了。
「又来了。」
「手突然变冷了,有点使不上力。」
「问题不大,不影响。稍微用力一点就好。」
「偶尔有些喘不过气。也不要紧。这些感觉平时偶尔也会有。」
「只要我画画,就能报答父亲。」
「家里很奇怪。他们变得越来越遥远了。像影子。」
「但是只要画下去就好。只要画画就能维持住。」
「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那些魔在评论我的画的时候说了很多难懂的东西。或许我需要了解更多画画以外的事。」
这么看来其实雷蒙培尔钦确实没有系统地学习绘画的知识,他大概只是从德文那里学来了基本的技巧而已,之后都是自学成才,那些理论性太强的东西他听不明白。而且归根结底雷蒙培尔钦再天才这时候也年纪不大,也就只是擅长画画而已,其他地方雷蒙培尔钦不一定比普通的孩子强,甚至可能不如普通的孩子。
「对了,之前来这里的好像有说要办画展的魔。」
「我也展出一些画,然后看看报刊是怎么评价的?应该可以。」
「父亲也说过想要我们的画一起展出的。」
「而且父亲很喜欢其他魔注意他,这样也刚刚好。」
雷蒙培尔钦的交涉很顺利,那魔也是个实诚魔,明明有当红知名画家之子办画展这种噱头,他却没怎么宣传过雷蒙培尔钦的身份,只说是新兴小画家,署名是姓氏帝莫斯,这个是现在的雷蒙培尔钦的中间名,看来是继承了之前的姓氏。
接下来的梦境很混乱,画展和记者会的场景杂糅在一起,不同的墙壁诡异地穿插在一起,窗外的天色和室内的光影像烛火摇曳一样扑闪扑闪地改变,莫名地让因取玻斯看出了鬼影重重的效果来。巨大的纸张一样的悬在半空中,上面的内容依旧模糊不清,甚至每次看过去上面的字都是不太一样。
“这是你画的吗?和德文大师的也太像了。”后方传来声音。
“像到这个地步其实也挺了不起的,如果你能找出自己的道路,我很看好你哦。”左边传来声音。
“就算模仿前辈也不能这么赤裸啊!一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上方传来声音。
所有出现在眼前的魔都是面目模糊的,声音也呕哑怪异。各种议论从四面八方传来,出现的时机没有规律也没有征兆,音量更是忽大忽小。整体来说除了少数话语不太中听以外,大体算得上友好——毕竟那些画基础扎实,而且雷蒙培尔钦年级。
“我没有模仿。”
可雷蒙培尔钦这么说。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模糊的影子都静止了一瞬,然后齐刷刷看过来,露出无数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和嘴巴。
“模仿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不承认才是最可耻的。”
“照着抄都抄不好!”
议论中开始夹杂了尖锐的声音,空中纸张开始往下掉落,一张又一张纷纷扬扬像雪片,很快堆积得满地都是。
“既然你没有模仿,那就说一下你自己的创作思路吧?”
“想画出自己的想法。所以画出来了。”
“然后?”
“……?然后画出来了。”
“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处理?”
“因为其他的处理方式不合适。感觉不对。”
“……”
就像是一阵风吹进来,空气的流向发生了不可见的微妙的转变。声音变得嘈杂起来,到最后一个无比尖锐的声音深深刺入冰冷的空气中。
“什么啊,果然不是你的画吧!”
「是我的。」
「但我确实说不出来。」
面对这样的质问和沸沸扬扬的舆论,雷蒙培尔钦说不出话来一点都不奇怪,他才多少岁,又本来就没什么社交经验,而且他是个天赋型选手。但因取玻斯知道这时的雷蒙培尔钦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紧张害怕,看上去也一定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发呆而已。
如果不是常年共处的话,一般魔是无法注意到雷蒙培尔钦微妙的表情变化的。
「父亲能说上一个小时。我却十分钟都说不到。」
「好冷。」
「是我的画。可其他魔似乎比我更理解。」
「为什么。明明是我的画。」
「脑袋空空如也。」
「想法变笨重了。」
「没办法集中精神。」
「我这不就只是一个颜料桶而已吗。」
「好冷。」
「为什么一样的画评价不一样。是我的水平退步了吗?他们都是专业魔士,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新魔而已。而且我很难理解感情。」
「为什么他们不相信我。」
「归根结底我到底在画什么?」
「只是想画就画了是不行的吗?父亲也是意识到这点所以才改变的吗?」
「背景、主题、风格、技巧、内涵、意义……记住了。之后再看看是什么……」
“我无法说明。”雷蒙培尔钦的心声和声音都是平稳的,但那紊乱的无逻辑的排布还是透露出了他的恐惧和无措,“但确实是我自己画的。”
“有谁带了颜料吗?要不干脆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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