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点点头,忽里说:“这东西不、不好,你少用、用吧!”
持盈不解其意:“此是吉物,怎么不用?”
忽里显然不赞同,他把手上的锦盒匣子递给持盈,侍从想要接过去,忽里没有让,持盈就自己去接了。
锦盒里面,只有一根柳枝,因为脱水都枯干了。
持盈有些不解:“柳枝?”
忽里补充道:“这是圣、圣山上的柳枝。”
圣山,应该是他们的长白。
持盈把柳枝取出来,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海东青动了一下,它从持盈的肩膀上起来,叼走了这根柳枝,盘旋在房梁上,绕着大殿飞翔。
忽里有些遗憾地问:“上、上皇陛下,你知道、柳、柳树枝?”
持盈没有回答,但答案昭然若揭。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串话,忽里说得很累,大家听得也很累。
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全是洪水,只有长白山上有陆地,陆地上只有一颗巨大无比的柳树,有一天云彩和柳树碰撞,就诞生了世界上第一位女神,阿布卡赫赫。阿布卡赫赫抽出柳条,扔到洪水上,柳条就变成了陆地。女神降落在陆地上就怀孕了,生出了十多个小孩,他们是女真人的祖先。
生长在长白山上的圣柳,一切生命的源头。
宗望没有等到这根圣柳的祝福。
忽里告诉持盈:“就是、就是希望你,平安健康、长寿多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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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不要医闹。历史上他是打马球寒暑沃背而死,就和我们夏天打篮球急性中暑嘎嘣没了一样的,主打一个人生无常
第120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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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先生身边有两个小童子,一个姓高,一个姓林。苏先生学问高深,万般皆能,却讨不了神宗皇帝的喜欢,更牵连进一桩大案里头。太皇太后曹氏保护了他,他离开了东京,走啊走,走啊走,永远没有歇脚的时候。
壬戌年七月的一个明月夜,他在赤壁游船。大江、明月、清风,他张开双臂拥抱月亮,月亮把清辉撒了他一身。
他醉倒在船上。小高和小林开始聊天。
小高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可见人生苦短,还是要及时行乐啊!”
小林说:“‘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好快活,这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吗?”
醉倒的苏先生忽然大笑三声,月亮下,他摇了摇头。
这事儿过去以后没几天,他把小高和小林叫过来,询问他们的志向。
小高说:“我想跟着先生学写字,学画画,空了去踢球玩儿。”
先生说:“你真是个玩家!”又去问小林。
小林说:“我要做神仙。”
先生笑了:“神仙?”
小林说:“生封侯,死立庙,这都不是我的志向,封侯不过是虚名而已,立庙也不过是享受鬼魂的祭祀,我要做就要做神仙!”
他觉得自己比小高的志向高远得多,但先生没有肯定哪一个,也没有否定哪一个。过了一些日子,小高被他送回了东京,在驸马王晋卿手底下做事,他受过苏先生的教诲,很通文采,说话也好听,最主要的是,他踢得一手好球。
穆王赵端和王晋卿走得很近,那天他脸上涂了白粉,可怜兮兮地向姑父埋怨:“蔡六连累我,把我害成这样!”
玩蹴鞠的时候,失败的人要往脸上涂白粉,穆王一张俏生生的脸变成了大花猫,王晋卿笑得打跌:“他是想看你涂白粉!”蔡六是蔡瑢的儿子蔡攸,京城中著名的浪荡纨绔,与其父严谨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吃喝玩乐样样拿手,哪有不会踢球的道理?
穆王长眉倒竖,当场就要找人算账,王晋卿安抚住他:“好了,好了!高俅,你来——”
小高从此获得了新的人生,那年他二十五,或者二十六,穆王十五岁,和《赤壁赋》一样大。
小高实现了他的梦想。
他陪穆王踢蹴鞠,哪怕穆王身边有蔡六这么个奸细内鬼,小高还是让穆王获得了胜利,穆王高兴极了,蔡六上来阴阳怪气地谢谢他,穆王让蔡六滚蛋。
小高很疑惑,穆王既然知道蔡六是奸细内鬼,故意拖他的后腿,怎么还肯跟他一队?但无论如何,穆王记住了他。
穆王登基成了皇帝,小高的人生获得了彻底的改变。
皇帝赦免了苏先生,让他回到京师,可还没有道路上,先生就死了,小高有一些难过,但更快乐的日子即将到来了。
穆王不再是穆王,是官家;小高也不再是小高,他成了高相公。
他开始救济苏先生的亲朋好友,作为他对先生的一种报答。
小林就在那个时候和他重逢了,他很落魄。
小林的头发短短的,小高问他干什么去了。
小林垂头丧气地说:“我不想做神仙了!”
原来小高走了以后,小林跟着先生继续宦游,那天他们到了承天寺,见到了佛印和尚,佛印和尚佛法高深,先生让小林和他修习佛法,小林就剃度出家了。
“但是做和尚不能喝酒,他们把我赶出来了。”
小高说:“不行,你还是得做神仙。和尚做不了,你就做道士。”
小高自己不爱做神仙,但他知道谁想做神仙。
宣和天子赵持盈。
如果小林让他看上,那日子真是比神仙还要快活。
小高把小林引荐给了徐守常,徐守常把他引荐给了皇帝。皇帝并没有很快召见他,那天小高神秘兮兮地给他透题:“牛!”
林飞白满头雾水:“什么牛?”
高俅说:“官家这两天老做梦,小先生说,他在纸上画牛,肯定是做了牛的梦,他回头找你,你就把话题引到牛身上去!”
林飞白又问:“小先生是谁?过哥吗?”他说的是苏子瞻的儿子苏过。
高俅说:“不是过哥,是梁师成啊!你不知道,他是先生的那个,就那个!”
林飞白:“哪个啊?”
高俅悄悄地和他说,梁师成是先生流落在外的儿子,先生当年离开京师的时候把一个身怀有孕的小妾送给了一位梁姓好友,生出来的孩子就是梁师成。
林飞白睁大了眼睛,问他真的假的。
高俅说,那还能有假吗?蔡瑢把先生的名字写在党人碑上,天下都要禁止先生的诗文,是梁师成向官家求的情,而且他对过哥很好,叫过哥兄长,过哥如果要用钱,只要在一万贯以下都不用告诉他,这要不是亲生的能这样吗?
林飞白目瞪口呆:“年纪对不上吧?”
高俅说:“你甭管对不对得上!他肯来帮你就行。但你要记住,他肯定不是白帮你。”
皇帝奉行御笔,削弱宰相的权柄,越过中书直接将童道夫加封为开府仪同三司。蔡瑢不同意,和皇帝争执起来,说使相的官位怎么可以封给一个宦官?因此拒绝奉行旨意,童道夫就跟梁师成联合起来,准备换一个宰相。
“王甫。”高俅重申这个名字,“如果官家问起来时,你就说他是神仙。”
林飞白就懂了。
皇帝是很忙的,他压根没想起来林飞白是谁,有一天梁师成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皇帝和蔡瑢正在艮岳听琴,顺口就把他叫来了。
林飞白穿上自己最金贵的行头,在艮岳觐见了皇帝,他说皇帝曾经骑青牛下凡,自己就在旁边渡引,蔡瑢是左元仙伯,王甫是文华使者,嘉王是青华帝君,刘贵妃是九华玉真安妃……
他押中了,皇帝真的做了骑青牛的梦!
宣和天子的玉音和艮岳松涛一起响,林飞白比神仙还要快乐。梁师成、高俅,还有他攒聚在一起,互为表里,皇帝没猜出来这一层。他跟着王甫做事。
很快,汴梁发洪水,皇帝生病,像一株浮木徜徉在河水之中。
那年太子赵煊十四岁,还没有成年,嘉王十三岁,更小。
哲宗皇帝的遗孀刘清菁通过养女刘玉华的手,收买了好几个福宁殿的内侍,企图毒死皇帝,并想在已经有皇后的情况下,以伯母的身份拥立太子、出临百官垂帘听政。
用她的话来说,刘娥姓刘,她也姓刘,为什么不能做女主?
林飞白也许不懂什么是长生,但他游历多年,很懂医药。
他来到福宁殿里为皇帝治病,皇帝正要吃药,旁边有一只铁包金的幼犬正在不停地“呜呜”叫,咬皇帝的衣角,要皇帝陪他玩,皇帝不胜其扰,亲自把它放到地上,警告它:“乌奴,再这样爹爹不喜欢你了。”皇帝有那么多孩子,还是很热衷于给人当爹,乌奴锲而不舍地爬上皇帝的怀里,皇帝把药碗递给林飞白,把这只狗再次放到地上。
林飞白闻到了药的味道,他说,官家,这好像不是治心悸的药。
皇帝有心绞痛的老毛病,哲宗皇帝驾崩那年年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改元太兴奋,他也病倒了,众人用苏合香丸才把他救回来。这一碗药里用苏合香掩盖了别的气味。皇帝没怎么注意,他把药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闻,乌奴把皇帝的胳膊撞翻了,药洒在地上,它吃掉了药,然后死了,嘴巴里白沫和棕色的药汁流在一起。
皇帝逡巡全福宁殿的宦臣,把休假在外的陈思恭紧急召回。陈思恭吓得哇哇大哭,皇帝静静地呆着不说话,最后查出来几个小宦官,证据指向刘玉华,刘玉华脱簪请罪,供出了养母刘清菁——她原本是刘清菁养着准备送给哲宗皇帝的女子。
皇帝让刘玉华走了,也没有动刘清菁,那天皇帝睡不着,乌奴被人抬了出去,皇帝看谁都不像样、不靠谱,林飞白是他的忠臣。
他们彼此坐了一晚上,林飞白实在熬不住了,往药里面加了点镇心安神的朱砂,皇帝静静地在他怀里睡过去了。
他睡得很不安稳,还有眼泪流下来,林飞白的心剧烈跳着,把手指摁上皇帝的脸颊,湿润了一片。手指擦不干,他轻轻吻掉了皇帝脸上的泪痕。皇帝的睫羽颤抖,像一只想要休憩却不敢停下的蝴蝶。
林飞白听清了皇帝的呓语:“‘三十六宫人第一,玉楼深处梦熊罴。’”
他出去,把这首诗告诉了王甫,王甫得意地笑了:“那是哲宗年的时候,蔡瑢写给刘清菁的诗。”
为了回到权力的中心,蔡瑢曾经毫不避讳地赞誉刘清菁,赞美她为哲宗皇帝生了一个儿子,让刘清菁在哲宗皇帝面前为他美言。但很遗憾,这个儿子很快就死了。
如今刘清菁想要通过内侍的手杀死皇帝,拥立赵煊,会不会是凭借着宰相蔡瑢的势力呢?毕竟赵煊没有成年,如果皇帝死了,他即位以后肯定是需要太后垂帘听政的,皇后郑若云的远房兄长郑居中经过皇帝的扶持以后在朝中也很有势力,蔡瑢没法利用她,选择和刘清菁继续往来也很正常。
林飞白只是很疑惑,皇帝对蔡瑢这么好,他有什么不知足的?王甫这么猜测是正确的吗?可王甫不在乎事实的真相,他只管皇帝是怎么想的,他给了林飞白一个破题的人物——太子赵煊。
林飞白回到福宁殿里,皇帝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看到他的时候,才有了一点光彩。
林飞白告诉皇帝,汴京发大水,是因为太子;您生病,也是因为太子。太子也许做了什么失德的事情,引起上天的怪罪,如果想要您好起来,大水退下去,需要太子上城楼祷告。
……有什么比谋杀自己的生父还要失德的吗?
当然,赵煊只有十四岁,他做不到,但他的存在就引起了别人的野心。
皇帝再一次认识到,这个庞大帝国已经有了继承人,只要他上一秒死去,下一秒,他的儿子就会没有任何阻碍地成为下一任皇帝。他有一段时间不去见别人,太子要侍疾,他不要;嘉王要探病,他不见。蔡瑢、王甫,皇后、贵妃,所有人统统吃皇帝的闭门羹,皇帝的旨意通过玉斧传达于外,并不露面。
他和林飞白呆在一起,他不要死,他要长生,可他看起来又不是很渴求长生,林飞白给他讲经,讲着讲着,拐到这些年游历的传闻上去,皇帝听得也很开心,在他怀里笑。
皇帝没有再养狗,他给那条狗追封,一条狗还能叫当龙骧将军,林飞白瞠目结舌。但不管怎么样,福宁殿很寂静,除了侍从之外就是林飞白。
皇帝给他抚琴,曾经属于蔡瑢的待遇,林飞白看出了那碗药有毒,林飞白对他好,忠于他,他施舍林飞白一点爱。
林飞白想要对他更好,想要更多的一点,他搜肠刮肚把自己二三十年的经历全部掏空了、倒出来,说给皇帝听,还添油加醋。因为他发现,当他说出一件很离谱、神奇的事情以后,皇帝的眉眼就会微微牵动,唇边就会显露出两个笑弧来,那真是天底下最美好的风景了。
燕京的雪天里,林飞白一脚深一脚浅地赶路,警惕地听周围的声音,太好了,没什么声音,感谢这么多年的江湖游历,他听得懂女真话,并且很会逃跑,毕竟去别人家里偷酒喝也是需要一定技术的。
月亮照在雪上,福宁殿暖融融的,皇帝在他的怀里醒过来。
林飞白向他告假,半个月来,头一次走出了福宁殿。皇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晚上就回来,他只出去一下。
他决定给皇帝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呢?皇帝想要长生,想要做神仙,他准备领头群道,奉皇帝为教门之主,上法号曰教主道君皇帝,皇帝的生日要到了。
可他前脚踏进家里,后脚,宰相蔡瑢就大驾光临了。
他穿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太师青”襕袍,戴垂脚幞头,乌靴革带,清贵洒然,如岳如松,但来者不善。
林飞白在心里大叫不好,果然,蔡瑢温和地喊他“元妙先生”,并让他说出皇帝不见人的原委。林飞白开始不想说的,那天皇帝在福宁殿里给他弹琴,一种道教的乐音,他想蔡瑢原来听到的是这样的琴声。凭什么别人不许听?
难道蔡瑢还敢把他杀了吗?他可是皇帝最信任的宠臣,他不怕皇帝杀了他吗?
蔡瑢真的敢。而且,皇帝不会把他怎么样。
皇帝会为了自己和蔡瑢过不去吗?他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无数次午夜梦回,林飞白都感到很庆幸,尤其是在蔡瑢众目睽睽之下毒死张康国以后,那可是枢密使,蔡瑢说杀就杀了,皇帝呢?皇帝把他贬了,但他一生病,皇帝就又去看他,亲手给他挑药材,甚至为他写青词祈祷,青词烧给天帝,谁也不知道,除了作为媒介的林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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