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期年问的直接,楚颐也懒得再同他周旋,似笑非笑道:“这么容易相信人啊?”
他看着少年因恼怒紧绷的表情,轻飘飘道:“既如此,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打算放你走。”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又怎样?”楚颐冷冷道,“答应过就不可以改了吗?”
顾期年紧握着拳,胸膛剧烈起伏着,咬牙道:“你拿母亲的事吊着我,如今阿兄喜欢的人来了,就毫不犹豫一脚将我踢开,你可曾想过我的心情。”
“你心情如何与我有何关系?”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还有,从前只是陪你玩玩才纵着你,以后不准这么叫我。”
顾期年动了动唇,想再说什么,却因怒气横生竟然一时接不上话,他恨恨看着眼前的人,被人戏耍的愤慨和失望让他几乎有些站不住脚。
绫罗在一旁皱眉提醒:“你蛊毒未清,不可动气。”
少年紧抿着唇,满脸倔强,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兄果真如传闻中那般心狠,这段时日以来,我在阿兄心中又算什么?”
楚颐目光骤冷,皱眉道:“都说了,不准叫我阿兄!”
顾期年闭了闭眼,转身大步离开。
屋内重新静了下来,楚颐缓步到桌前坐下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嗤笑道:“顾家人果真诡计多端还爱装无辜。”
陆文渊看着他,眸光微微黯了黯。
“怎么?担心你的家人?”楚颐道,“一年前他们已被安排去了抚州,顾氏手脚再长也伸不到那边,你有何可担心的?”
“文渊不敢。”
楚颐沉沉看着他,随手将茶盏放回桌上道:“去换身衣服,你院中一切都好好留着,若哪里缺了,告诉绫罗便好。”
陆文渊恭敬道:“谢世子。”
他欲起身,却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句话文渊不知当不当说。”
“这位顾小少主,世子还需多加防备。”
*
在邑城时,楚颐被顾期年险些摆了一道,不用陆文渊提,他也会更加防备。
揽英阁四周被护卫时刻监管起来,少年被彻底禁了足。
而楚颐,也再未见过他一次。
年关渐至,他依旧带着陆文渊时时同行,除夕宫宴时,楚颐从三皇子处得知,顾将军遍寻儿子却毫无线索,干脆一气之下出京亲自追当日的巡城副将去了。
楚颐的表弟王维昱趁着众人互相劝酒谈天,悄悄潜至身旁道:“眠表兄,方才三皇子与你说了什么?”
王维昱其实不过是楚颐的远房表亲,父亲曾任衡州刺史,因背靠楚氏,自幼便对他亲近,平日有事没事也爱到他面前讨好凑趣。
想到上次连最喜爱的弓.弩都送给了他,楚颐笑道:“你随王大人刚刚回京吗?”
王维昱吊儿郎当盘腿坐在椅子上,整个身体前倾,恨不得扑在楚颐身上:“是,不然我肯定早就去看你了,从遇刺起就没见过你,眠表兄你身体没事吧?”
楚颐皱眉地扫了他一眼,王维昱立刻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
“我能有什么事?”楚颐道。
王维昱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道:“陆文渊失踪后,眠表兄你心情定然不好,我此次随父亲去衡州,还特意搜罗了一些美人给你,那些美人相貌个个出挑,最重要的是,性子个个都冷冰冰的,跟陆文渊一模一样!眠表兄你一定会喜欢的。”
纵使见过他经常不上道的样子,楚颐还是忍不住无奈。
“不必了,”他淡淡道,“冷冰冰的有一个就够了,陆文渊已经回来了。”
“哦,也是。”
王维昱自顾自剥了个橘子吃,又忍不住道:“陆文渊倒是回来了,只是顾期年就惨了。”
楚颐这才想起阿昱与顾期年同岁,当初同为五皇子伴读时,应该都十分熟识。
“顾期年他……”
“表兄你也记得他啊!”王维昱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神秘兮兮打断道,“我听说掳走他的那人曾是顾将军一手提携的小将,那名小将似乎觊觎他美色多年,此次有了机会,不管不顾就下手了,你说顾期年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这不是祸水吗?”
说着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我没说表兄也是祸水的意思,但是顾期年吧,我就知道他迟早会出事。”
楚颐忍不住笑了:“为何?”
“他最会装了!”王维昱断然道,“若按京中传言表兄你是实打实的坏,那顾期年就是虚情假意的好,你不知道我和阿曦当初在他身上吃过多少亏。”
楚颐懒懒靠在椅背上,自动忽略那句说他坏的言论,随手提着桌上的杯盖,边转着玩边随口道:“他的确挺虚情假意的。”
王维昱点头,又道:“不过他有时也挺有心,还收留过哪位皇子不要的宠物,但是我觉得他肯定是装的,平日对人都一脸傲气,还能对宠物好?也就功课好罢了!”
不等楚颐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不对,也不只是功课好,他武考也曾赢过三皇子他们。”
说着,他一脸不服气道:“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是运气好,你看他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能赢的样子?”
想到邑城赛场内他三箭连发的样子,楚颐动作微顿。
“别提他了,”他闲闲道,“宫宴快结束了,回位置上去。”
“哎好。”王维昱很快听话起身,又是关切道:“那眠表兄你回去后好好休息,我改日再去看你。”
等回了府,楚颐径直朝浮翠院走去,路过揽英阁时,发现里面烛火已熄,随口问:“除夕这么早就歇下了?”
一旁侍女小心开口:“顾小公子蛊毒又犯了,已经疼了一天,傍晚才睡着。”
楚颐冷笑一声,大步离开。
陆文渊静静走在身侧,直到门口才道:“听绫罗姑娘说他曾服过无遥引,世子进宫,想来影响到了他。”
楚颐没有接话,进了屋后便坐在了软塌上。
屋内角落一个雪白的绒团静静蹲着,见他来,立刻慢悠悠走上前,身形灵活一跃跳至他的腿上。
楚颐皱了皱眉:“这猫怎会在这里?”
侍女刚想上前,被他抬手制止:“算了,就让它暂时待会儿。”
陆文渊替他倒了杯茶放在矮几上,又拿了毛巾为他净手,楚颐刚想接过,谁料一向温顺的白猫却骤然弓起背来,不停哈着气,未等反应一爪子便抓在了陆文渊的手背上。
白皙的皮肤立刻多出三道红痕,隐隐渗出血来。
陆文渊眉头微蹙,将手缩了回去。
楚颐扫了一眼他的手,目光微冷,提起尺玉的脖子丢给一旁侍女道:“将这畜生送回揽英阁,以后不准它再踏入浮翠院。”
侍女连忙抱着猫恭敬退下。
尺玉在她怀中恢复了往日的温顺,侍女抱着他出了小门,沿着一条鹅卵石小路抄近路到了揽英阁,护卫放行后,她脚步轻快进了屋内,却被黑暗中静静站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顾期年一袭白色单衣站在窗前,身体因剧痛微微颤着,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曾回头。
侍女低声道:“顾小公子,世子让奴婢将猫送来。”
许久未等到回应,侍女将猫小心放在椅子上打算离开。
少年突然在身后开口:“我蛊毒未解,是楚颐吩咐的吧。”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呵呵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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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侍女站在原地,垂着头不敢回话。
屋内没有生火龙,只燃了两个炭盆取暖,顾期年只穿了薄薄的单衣,可额上依旧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稳了稳身体,走回桌旁坐了下来。
“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少年伸手摸了摸尺玉的头,自言自语道,“他若不放在眼中的,从来都是随手丢弃,无论谁都一样。”
可是,明明当年是他让自己叫他阿兄的。
八岁那年顾期年武考输给了楚颐,九岁那年秋天,雁子岭狩猎比赛时,顾期年在抽签分组中,却又误打误撞与来迟的白衣红衣两位少年凑成一组。
他箭法虽已经练得有模有样,可实战实练还是头一次,两位少年骑射.精湛,根本就顾不上他,才一开始便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顾期年不肯服输,干脆调转马头独自行动,却在下马追赶一只野鹿时,失足掉入废弃的陷阱,被兽夹夹住脚动弹不得。
野外人烟稀少,直到快天黑,才隐约听到两位少年路过的声音,他听到红衣少年说要去找他,又听到楚颐笑他是拖油瓶,少他一个照样赢。
俩人越走越远,顾期年在陷阱里一声不吭,等人走了开始尝试爬出去。
只是兽夹太重,九岁的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天色一点点黑尽,顾期年无法,又开始往外扔石头,终于,他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朦胧月光下,出现的却是那个把他当拖油瓶的白衣少年。
楚颐几乎没有犹豫便跳了下来,蹲下身帮他去掉兽夹,包扎伤口,还不忘摸摸他的头。
顾期年带着鼻音问:“你们不是走了吗?”
楚颐头都没抬,只是随口道:“没有,我怎会丢下你。”
向来傲气的顾期年受不得这种委屈,忍了一天终于失控,眼泪扑扑掉了下来。
楚颐却觉得好笑,捏着他的脸边哄边问:“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动不动就哭,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此次比赛是匿名抽签,比赛开始时,甚至不知组内共几人,可顾期年鬼使神差就扯了个谎,他盯着楚颐的脸道:“我叫……江陵西,上次箭亭你救过我。”
“原来是江大人家幼子,”楚颐沉吟片刻,又笑着对他道,“那你叫我阿兄好不好?我抱你出来。”
顾期年沉默半天,却始终没有叫出口。
等从坑内爬出来,他的马早已不知去向,楚颐扶他上了自己的马,又坐在身后抱着他,交代他若是太疼的话就睡会儿,他就那么半躺在楚颐怀中,觉得那个梦好长好长。
顾期年伸手倒了杯冷茶,一口喝完。
楚小将军的死,与母亲葬身崖底,两件事算是扯平,而楚颐幼时两次对他出手相救,与他故意给自己种下蛊毒,也都一一相抵。
从此,他再不欠楚颐。
*
春末夏初,天气渐热,寻访未果的顾将军回京没多久,又被派去了北疆,他几乎动用了所有人手逐个城镇去找,就连邑城都没放过,却始终一无所获。
顾氏的大肆搜查闹得人心惶惶,朝中颇有微词,却碍于顾家势力只能忍耐下来。
而两月后,邑城那边却突然频频传来书信。
宋总督信中道,近日邑城突然有人私下列举楚氏罪状,欲图上表弹劾,而那些所谓证据,桩桩件件直指楚颐。
又道,邑城那些文人墨客间,不知何时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是骑射场当日曾出现的神秘男子正是楚颐。
这也罢了,更有甚者说,当日与他同行的蓝衣男子,并非什么小倌男宠,真正身份其实是顾家小少主。
那些罪状洋洋洒洒罗列了整整两页纸,从楚颐几年前偶尔无心的一句话,到当初将陆文渊强行带回府一事,皆赫然在列。
楚颐却毫不在意,这些所谓罪状当初捅到皇上面前都不知多少次,他不放在眼里,皇上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顾期年的身份,当初整个邑城也只有朱湛明知晓,那些顾氏旧部皆被宋长风带人抓了个干净,这种传言又是从何而起呢。
他皱了皱眉,亲自回信过去,令他着重查查那个朝云。
只是即便是查,流言已出,顾家在邑城的人手早晚会听到风声,顾期年困于国公府一事,只怕瞒不了多久。
他低头抿了口茶,随口道:“顾期年近来没再闹吗?”
一旁侍女忙道:“顾小公子近来蛊毒频繁发作,他在揽英阁内很少跟奴婢们说话,也未再闹着见世子。”
楚颐若有所思地放下杯子,忍不住冷笑。
算起来,这几个月,他也只见过顾期年两次。
一次是陆文渊新得了几棵稀罕的花树,楚颐站在树下正与他说笑,一抬眼却见少年站在揽英阁门口,已不再是那身蓝衣扮相,而是换成了他喜爱的白衣,干净如皎月,看向他的目光却带着恨意,几乎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另一次是沈无絮入府帮他诊脉,临走时遇到偷跑出来的尺玉,尺玉平日一向温顺,却对温润的沈大夫十分抵触,不过摸了下头便狠狠将他手指咬住,最后楚颐掐住他的脑袋才逼它松开了口。
他将尺玉丢给安静坐在屋内的少年,少年却只是将猫小心抱在怀里,看都没看他一眼。
楚颐喜欢强人所难的劣根性隐隐作祟,见到他这副别扭样子就兴趣满满,半年来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
“这畜生咬了人,你管教不严,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少年恨恨看着他,起身大步走至窗边。
自他安分守己后,揽英阁外护卫早已撤去,楚颐虽未曾下令,可少年出入已算是自由,他却从未在揽英阁以外的地方见过他。
楚颐目光冰冷地回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果真是顾家人,即便有错也不敢认下,既如此,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儿,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说完,转身离开。
可顾期年的冷淡和别扭并未持续多久,两月后的寒食节前夕,侍女突然过来回话,说顾小少主想见世子一面。
楚颐声音冷漠:“不见。”
侍女应声退下,可没多久又返了回来,小心道:“顾小少主说上次尺玉的事,他愿意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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