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期年终于抬起头来,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后,倾身上前将他揽在了怀里。
楚颐尚未反应过来,腰间的手已慢慢收紧,后颈被轻轻按住。
顾期年轻声道:“你都要走了,以后顾家和楚家,你和我,就又是扯不清道不明的仇怨,现在就只当我是顾期年,我也不把你当楚家小世子,就抱一小会儿,好不好……阿眠。”
楚颐身体骤然僵住,阿眠是他的小名,除父母之外,很少有外人会如此亲密称呼,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阿昱罢了,一股怪异不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看他一脸可怜的样子,楚颐又不好直接推开,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抱够了没?”
顾期年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然后乖乖松开了他。
他靠回床边的枕上,方才落寞的表情已完全不见了踪迹,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后,垂眸低低笑了起来。
“世子果然喜欢这样的人,”顾期年懒懒道,“怪不得会喜欢三年前的我了。”
楚颐看着他,心里微微发沉。
顾期年自顾自道:“可惜我已不是三年前的我,阿眠还会喜欢吗?”
“你想让我喜欢你?”楚颐皱眉看着他道,“堂堂顾家小少主,竟也会想给人当男宠。”
“世子说错了,明明你才是我的男宠。”
楚颐冷眼看着他,坐回位置重新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两口,心里不由又想到阿昱的话,“顾期年最喜欢装了。”
果然还是自幼一起的伴读更了解他。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后终于在一座小小的山村停了下来。
楚颐跟在顾期年身后下了车,看着眼前小到只有十几户的村庄,不解问:“来这里做什么?”
顾期年认真打量了方位,片刻拉住他的胳膊朝村中走去,边走边解释:“上次给你诊脉的大夫,说他有位师兄,医术高明远超于他,老大夫说你的病情似乎并非完全无法转圜,特意将我介绍来了这里。”
楚颐脚步停住,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却笑了笑问:“阿眠,你真的只剩下两年了吗?”
顾期年自顾自道:“幼时我曾听过你身体不好,却也从未曾严重到这般程度,沈无絮他为你诊治多年,可你的身体不但没有好转,反而……”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信任他,可你难道从未怀疑过他吗?”
“据我所知,他最会撒谎了……”
“据你所知?”楚颐冷声打断他,似笑非笑道,“你与沈无絮最多不过打过两次照面,他人品如何,你又如何得知?”
“我……”顾期年脸色沉了下来,却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硬声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他就是个骗子。”
楚颐站着依旧未动,抬眸看了眼眼前的青山流水,冷笑道:“无论你如何说,我只信得过他一人,你找的什么大夫,我是不会见的。”
顾期年皱了皱眉,就要动怒,楚颐自顾自拉住他的手道:“这种江湖术士的骗人戏码我已不止遇到一次,若你不想让我死的更快,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试一试?”
“我试过很多次了,”楚颐道,“若你真的不信,不怕失望,好,我随你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的,没想到不仅没日到,还拖了这么久...试着下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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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那位隐居的大夫住在村子最南边的山脚下, 楚颐他们到时,老大夫正卷着裤脚站在房屋前面溪水里捉鱼。
楚颐站在岸边静静打量他片刻,一旁的顾期年已上前客气问:“请问您可是郑大夫?”
郑大夫胡子花白, 手里拿着个竹篓忙得热火朝天, 闻言抬头朝他们看去,目光落在楚颐身上,恍然道:“你们就是我师弟介绍来的吧?后面这位就是那个活不了多久的公子?”
听他说得直接,楚颐倒忍不住笑了。
顾期年顿了顿, 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修养, 笑着道:“贸然打扰, 不知大夫可有时间?”
“先进屋再说吧。”老大夫提着竹篓出了水,率先朝院中走去。
几人随郑大夫进了院子, 郑大夫在水井旁打了水洗手,然后随意捞了把长条凳道:“坐。”
楚颐挨着桌子坐定,打量了眼周围的布置,见他独自一人, 淡淡道:“郑大夫一个人住吗?”
“对,”郑大夫哈哈一笑, 摸着胡子道,“老夫已隐居二十余年了, 当初我与师弟同开医馆, 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若不是……”
他话音骤顿,尴尬咳了几声道:“要不然, 咱们还是先诊脉吧。”
楚颐目光冰冷, 看了他片刻后, 抬起胳膊将手放在了桌上。
郑大夫将指尖搭上了手腕, 他半眯着眼,一手不时摸着花白的胡子,一脸认真的样子,片刻后,皱眉又换了另一只手,把着把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顾期年静静问:“如何?”
老大夫沉吟片刻,犹豫道:“这位公子是先天不足,自幼的病根,这病……恕老夫直言,只怕至多就这两年光景了。”
顾期年骤然起身,冷冷看着他,笑了笑:“听孔大夫说您医术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即便是自幼的病,也并非真的完全无药可医吧。”
郑大夫看了看两人,有些为难道:“这……老夫只是实话实说,相信无论哪位大夫,得出的结论都会与老夫一样,公子他病入膏肓,但是中气还算足,若是顾好自身,或许哪日就有可解之法呢?老夫也会再多研究研究,说不定哪日突有顿悟……”
楚颐扫了一旁脸色阴沉的顾期年,笑道:“大夫说的是,借您吉言。”
两人离开后,顾期年便沉默下来,整个人仿佛笼着阴云,目光都淬着冰,楚颐懒懒靠坐在车厢里,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却忍不住又低咳起来。
顾期年冷冷道:“好好的医馆不开,跑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听说二十多年前他是因为医死了人才被迫逃走避难,他的鬼话不信也罢。”
楚颐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挺担心我会死在顾府啊。”
顾期年皱眉看向他。
楚颐道:“反正这两日我就要离开,大夫也说了我的身体还可以再撑一两年,你怕什么?”
顾期年低笑出声:“也是”
他身体一仰靠在软枕上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顾府后,顾期年照例要将楚颐送回临湖小院,楚颐站在门前没有动,放眼打量着顾府满目的亭台楼阁朱甍碧瓦,提醒道:“再有三日就是中秋了,眼下我身体已能出门,不如先去商讨下何时回府一事?”
走在前面的顾期年回眸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沉默片刻,道:“好,那就去我房中……”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转口道:“那就去西苑书房。”
看他表情不自然,楚颐似笑非笑道:“怎么?房中藏了美人怕人知道?”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笑道:“是啊,世子好奇是谁吗?”
楚颐还真的不好奇,大陈风气开放,一些世家公子们也玩得开,譬如三皇子,就是出名的生冷不忌,倌儿姐儿只要看得上眼,都有近身伺候的机会,但是长留在府内的倒从未听过,从前楚颐是头一份,没曾想家教森严的顾期年竟也……
楚家离京后,顾氏风头正热,不知顾期年如此做法是否与他是一样的目的呢?
见少年依旧执拗看着他等着回话,楚颐淡淡道:“左右是你喜欢的人罢了,有何可好奇的。”
顾期年冷笑着点点头,转头大步离开。
顾府西苑是顾期年幼年时顾将军专门为他辟出来读书所用,周围树木参天,建筑倒是极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天,途中连侍女都没见到几个。
到了一处院落前,顾期年将随行的仇云也打发离开,自己则独自带楚颐进了院子。
那处院落极大,里面只有一排向阳的厢房,其余则是空地,周围摆了几个武器架,上面兵刃齐全,倒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武场。
走至武器架附近时,顾期年顿住脚步,抬眸扫了眼上面挂着的弓箭,伸手取了下来。
“世子可还记得三年前在邑城,那位钱大故意找麻烦,”他转过身,微微垂眸看着楚颐的双眼道,“是世子帮我出气,惩戒了他。”
楚颐当然记得,他还记得是顾期年故意假装不会用弓,才让他忍不住出了手。
顾期年话语未停,继续道:“若是换成你身边的其他人,你是不是也会做一样的事?”
楚颐微微皱眉,自再见顾期年后,他每次的问题都极其刁钻,也极其莫名其妙,让他根本无法回答,也懒得回答。
他自顾自越过他朝书房走去,冷冷道:“别浪费时间了,中秋将近,若皇上下旨传我入京,届时顾府……”
“楚颐。”
身后传来少年平静的声音,楚颐回头,顾期年已架弓上弦,对准了他的心口。
楚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别闹了,方才马车上只随意吃了些点心,等下晚膳也要错过了,先去商议好再玩好不好?”
他难得拿出些耐心,仿佛诱哄般道。
“不好,”顾期年冷笑道,“你的病是否真的无药可医,是否真的快死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楚颐手指蜷了蜷,心里隐隐不确定,可看顾期年的表情,倒像真的单纯询问。
他点点头,认真道:“是,不过也不会那么快,方才大夫也说了,两年是没问题的。”
楚颐看了眼少年手中的弓箭,淡淡道:“若想玩,就只一箭,这支箭射完,就去书房好不好。”
顾期年面容紧绷,眸底的光一点点沉寂下来,轻轻将弓拉满,突然松开。
利箭擦着楚颐鬓发飞过,直直没入身后的白杨树干上。
看着楚颐平静的眉眼,顾期年放下弓,垂眸笑了起来,这样的楚颐,世间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他能怎么办呢?
“走吧。”他丢下弓,上前拉住楚颐的胳膊进了书房。
虽然三年前楚颐中毒箭昏迷之际,隐约听顾期年说自己曾救过他,可直至三年前将他带回府之前,楚颐都从未对他有过任何印象,所有的了解不过来自京中传言。
而看到书房中四五排高至屋顶的书架,和上面满满的藏书,楚颐甚至认为自己误入了宫中的藏书阁。
两人在书桌前坐定,顾期年取出笔墨来,看了楚颐一眼,将墨块递给他道:“阿眠帮我研磨吧。”
楚颐眉头微蹙,偏过头忍不住咳了起来,胸腔撕裂般的痛,强自忍住,心下却隐隐不悦,可此时他心中挂着离开一事,沉沉看了面前少年一眼,稳了稳呼吸接过墨块研起墨来。
顾期年静静看了他片刻,唇角微微挑了挑,取出纸铺在了桌上。
原本楚颐不过是想具体安排下离开的日期,没曾想顾期年倒是认真,细细推算京中巡城卫交岗时辰和离开路线,尽可能避开两家府外可能出现的所有暗桩。
楚颐当初悄悄进京,情况未明前不想人尽皆知,而他在顾府的这几日,为避免楚氏顾氏在皇储之争最激烈时火上浇油,两人心照不宣暂时将个人恩怨放下。
等定好了离开的日期,已是晚膳时间。
顾期年道:“明日一早你就要走了,今晚我们平心静气相处好吗?”
无论楚顾两家恩怨如何,他们二人之间说到底也是楚颐挑起来的,看着眼前认真看着他的少年,楚颐心中微软,淡淡道:“好。”
两人并肩离开书房,依旧是去了楚颐所居的院子,侍女们已将晚膳备好,各种小菜摆了满满一桌,中间还放着一小坛桂花酒,楚颐喝了药以后,侍女们适时将药膳摆在他的面前。
他想了想问:“绫罗和江恕那边如何了?”
顾期年为他盛了碗粥,轻笑道:“世子不必担心,等会儿我就派人先将江恕放了接入府中,待明日与你和绫罗一同离开。”
楚颐点头接过粥碗,顾期年又去拿中间的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后,突然问:“你每日正服着药,可能喝酒?”
他的病虽每日急咳不断,倒是真的不忌酒,楚颐目光落在那个酒坛子上,点头道:“若你想喝,我可以陪你喝一点。”
顾期年立刻笑了笑,为他倒了满满一杯。
两人之前交集较少,又立场不同,很少有能放心可聊的话题,大多数都只是默默饮酒,顾期年不停殷勤续酒,不知过了多久,一小坛酒就见了底,两人都有些微醉。
“再拿一坛过来。”顾期年对一旁侍女吩咐。
侍女立刻顺从地去另外拿了一坛,放在了桌子上。
顾期年又为楚颐续上一杯,见他一口喝下,才抬眸看着他道:“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听阿曦和阿昱提起你,虽然那时不认得你,可他们口中的你却如天神一般,几乎毫无缺点。”
“二皇子,四皇子也喜欢你,就连三皇子,明明倚靠顾府,却也总爱去你面前逢迎,让人不爽。”
“可是……”少年神色冷了下来,声音极低道,“可是在我了解你之后,你却变了,从前你事事都好,可是后来……后来你身边那么多人,我总是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却不顾京中流言,不顾自己的身份,理想抱负全都抛开不要,难道真的那么喜欢陆文渊和那个司琴吗?阿兄你告诉我好不好?”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甚至疑心少年方才频频劝酒,是有意想将他灌醉,只为套出他的心里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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