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大门被敲响,没多久便有小厮迎了出来。
“请问诸位贵客是……”小厮打量了片刻,有些迟疑道。
江植将玉牌递给了他,道:“劳烦通传一下,我家主人想见你们家主。”
小厮狐疑地接了过去:“那你们稍等一会儿。”
等人进去后,府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夜风穿巷而过,楚颐忍不住低声咳了起来,他屈指按在唇角处,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看着头顶亏了一角的圆月,忍不住道:“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话音刚落,凌乱的脚步声匆匆自门内响起,随着“吱呀”一声响,门被自内打开,一个身上只穿了件纯白中衣的男子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匆匆而来。
因为走得急,男子连鞋都没穿好,随意蹬着一双矮靴,几次险些被自己给绊倒。
“小世子,真的是你?”
他一激动,又被脚下门槛给绊了下,几乎是直直扑到了地上,干脆顺势伏地行了个大礼道:“真是你啊,阿颐小少主,这都几年……我算算,一,二,三,这都四年没见了,你都还好吧?”
楚颐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模样,淡淡道:“夜里风冷,不如先进去再说?”
“啊对对对……你看看我这记性……”男子连连点头,一边起身一边又看向楚颐身边。
“这是……”看到一旁的顾期年,男子怔了怔,犹豫道,“这位是唐小公子?多年未见倒是完全不敢认了,不过还是同以前一样爱吃这红枣糕啊。”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
江植在一旁道:“朱老板误会了,这位不是唐小公子。”
男子微有尴尬,连忙道歉,又忙着让人备茶备点心,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
直到几人在花厅坐定,茶点陆续上齐后,男子认真打量了楚颐半天,才又叹了口气。
“唉,虽然我身在邑城,却也听闻你病情一直不太好,如今一见,竟苍白清瘦成这样……我心里真是……”
他感叹了一会儿,话锋一转,问:“小世子现在可还用过弓箭吗?过两日就是邑城两年一次的骑射比赛,四年前比赛的时候,二甲可都是你与唐小公子拿下来的。”
顾期年静坐在一旁,听闻此言,下意识看向了楚颐。
楚颐面容平静,拿起一旁茶水微微抿了一口。
这位朱湛明朱老板一向不拘小节,与二叔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得知二叔身份后也并无谄媚之意,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奉承讨好,二叔一向不爱与心思复杂之人接触,一来二去,两人反而成了朋友。
四年前楚颐与唐知衡跟着二叔同游邑城,在朱家住过一段时日,关系也都处的不错。
朱湛明自顾自又夸了半天,直到口干了,才拿起茶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继续道:“这几年与我竞争生意的钱家真是烦死了,尤其他们家表亲里出了个文武双全的,整日显摆个不行,两年前骑射比赛时……”
“当年的画像你这里还有吗?”楚颐问。
朱湛明愣了愣,恍然道:“你从京城大老远赶来,不会就是为了那些画吧。”
他自顾自点头道:“有是有,不过还需找找,今日你们也就别走了,还住当年的屋子,房间我都令人一直留着呢,你跟唐……不是,你跟这位……”
“顾期年。”楚颐道。
“哦,原来是姓顾……”朱湛明随意点了点头,却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姓顾啊?”
楚颐笑了笑,将茶水搁在了桌子上,道:“是姓顾,顾丞相之孙,顾将军唯一嫡子顾期年。”
“啊?”朱湛明彻底傻了,“楚家与顾家不是……他……”
他又转眼看了顾期年一眼,这时才留意到他身上的装束,以及屋中淡淡的脂粉香。
少年长得真的很好看,芝兰玉树,秀美绝伦,可坐在楚家少主身边实在是太……咳……太安静了,虽然表情气呼呼的,但是看向楚颐的眼神却带了一丝小心和迁就。
他下意识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楚颐愣了愣,原本只是不打算向他隐瞒顾期年的身份,他这么一问,倒是将他给问住了。
他转头看了眼顾期年道:“你来告诉他,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顾期年垂着眸,死死捏着手中点心纸包的一角,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片刻,再抬起头已挂上了熟悉的笑。
“八岁那年,阿兄曾救过我的命,后来,又曾在我落难时再次出手相救,”他轻轻道,“阿兄是我自八岁那年起,就一直放在心上的人。”
作者有话说:
楚颐:编的很好,下次不要编了
朱湛明:懂了,上下关系
第13章
“然后你就以身相……”
对上楚颐冰冷的视线,朱湛明骤然止住话音。
他双眼冒着光,心里怦怦跳个不停,顾家小少主跟了楚家世子,这什么重量级八卦!简直连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抑制不住满脸兴奋,朱湛明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楚顾两家一直针尖对麦芒的,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种缘分啊!”
楚颐也觉得好笑,平日里看顾期年总是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的,没想到编起故事来倒是一套一套。
顾期年八岁入宫伴读,那时他已跟着二叔去了北疆,回京都很少,更别说什么救命之恩了。
况且,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遇刺那日他们才是初次见面。
他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少年。
少年正好朝他看来,黑亮的眸子像是撒了把星星一样,灼灼逼人,却偏要再开口道:“我也觉得很有缘,阿兄,你觉得呢?”
楚颐蹙了蹙眉,问:“你说我曾救过你,那你说说,我是在何处、又如何救的你?”
少年立刻不假思索道:“在雁子岭,有坏人想杀我,是阿兄替我一箭挡下。”
雁子岭地处京城北郊,是众皇子们偶尔骑射狩猎之地,因课业繁重,也只有在秋日时会安排狩猎比赛,那年秋日,他的确回过京一趟,可还未赶上狩猎那日,就再次动身离开了。
这故事编的漏洞百出,也不知顾期年是如何想的。
朱湛明听少年提到骑射,立马又来了精神,开始了喋喋不休。
“一箭挡下?听来确实像是阿颐小少主的魄力,他那箭法……啧啧,当初连楚小将军都自叹不如,”他摩拳擦掌满脸兴奋,“上次若不是他没在,哪轮得到钱家那个什么半吊子亲戚抢尽风头,不过钱家也真是的……”
朱湛明一提到钱家就止不住口,楚颐也不打断,懒懒靠在椅背上,单手撑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少年半垂着头,认真盯着手中的青瓷茶盏,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回望过来,他的目光不同以往的清亮,却带了一丝复杂,静静落在楚颐脸上,一点一点看得认真,许久后,才掩饰性地喝了口茶,然后对他甜甜一笑。
笑容依旧小心和讨好,就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随时等着主人的夸赞。
楚颐突然有些浑身不自在,感觉像是被少年给耍了一样。
朱湛明说得口干舌燥,正咕嘟咕嘟灌茶水,目光一扫刚好看到两人这副模样,满口热茶“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咳咳咳……你们、你们也收敛点好吧,少看一眼能怎样……”
楚颐收回目光,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好半天,脑中都是少年方才看他的眼神,他眉头微蹙,压下心头不适,转移话题和朱湛明讲起了此次来邑城的目的。
说完后,又道:“这段时日我会住在南山温泉附近,若你找到了画像,派人通知过去,我派江植来取。”
“啊?这怎么行!”朱湛明一听,干脆直接站了起来,“世子大老远过来,我怎能让你住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和唐小公子原来住过的屋子我都还留着,不如就暂且住下吧,再说了,世子你可能还不知道,南山这两日在修整山路,只怕要过几天才能上去了。”
楚颐目光稍凝,微微思索着。
朱湛明又道:“再说了,当年的画那么多,是该好好找找,若是漏了哪副,有世子在也好随时发现不是?”
楚颐扫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
朱湛明目光骤亮,搓着手在屋内踱着步:“世子还没用晚膳吧,我已让人去准备了,稍后用完膳再去休息。”
“对了,两日后的骑射比赛,阿颐小少主一定要与我同去啊!即便不参加,你这当年的一甲站在那里也能帮我杀杀钱家的威风!”
“你不知道吧,钱家那个亲戚今年都三十五了,世子您当年拿一甲时才多大?十五!你说说钱家是怎么好意思到处吹嘘呢?生意做得也不怎么样,显摆的功夫倒不少,我跟你说钱家他们……”
听他絮絮叨叨半天,侍女们终于备好了晚膳。
楚颐因长期服药,能吃的东西有限,朱湛明令人依照他的习惯备好了药膳,另外又做了满桌的珍馐美味。
舟车劳顿下来,楚颐并没什么胃口,顾期年又挑食的厉害,两人都只匆匆吃了几口便打算早些休息了。
朱湛明一边起身,一边双眼冒着精光,问出了那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那个,世子,你和这位顾小少主是住一间屋子还是两间?”
*
朱湛明最后贴心地为他们安排了两间相邻的房间。
邑城的骑射比赛两年一次,原本只是几位富商消磨时间设立着玩,赛场安排有歌舞杂耍,甚至红袖巷中一众佳人坐镇,久而久之,过来凑趣的商贾公子和文人墨客也越来越多。
比赛那日,楚颐在朱湛明的三磨四请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同去。
赛场安排在南山附近山岭的一片开阔空地上,等他们到山下雅舍时,那里早已三五成群挤满了人。
楚颐忍不住皱眉:“怎么比之四年前人又多了不少。”
朱湛明笑道:“那是,想当年楚小将军来了一趟,早已被那些文人宣扬了出去,后来大家为了怀念将……”
说了一半,朱湛明骤然没了音。
楚颐倒是面色如常,看着人群中许多明显外地赶来的男女们,甚至一些身着提花长袍,花样正是京中时下正流行款式。
楚颐道:“还有自京城来的?”
朱湛明点点头:“有,不过大多是行商,走南闯北的,来看个热闹罢了。”
“世子,”朱湛明看了看天色,贴心道,“眼下比赛还未开始,你身体不好,不如先去坐着歇歇?”
楚颐沉默片刻,心念一动,看向顾期年:“我有些话要跟朱老板讲,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许去。”
顾期年愣了愣,乖顺点头道:“好,我哪都不去。”
一直等楚颐和朱湛明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进了雅舍门,顾期年手指一点点蜷了起来。
“阿颐小少主有什么话要说?”一进门,朱湛明就满心好奇地问。
楚颐上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杯子自顾自倒了杯茶,才淡淡道:“顾期年的身份,不可泄露出去。”
“哎,这个自然,”朱湛明点了点头,道,“还有呢?”
还有,楚颐只是想知道,少年最近表现得那么乖,若暂时离了自己身边,若是有一线机会,他是否会立刻找人去给顾家报信?
他真的很好奇,想看着少年燃起希望,想看他慌不择路,想看他拼命求人拼命解释,而却不知道,自己身边暗卫遍布,他最后只会一点机会都没有。
希望变绝望,顾期年一定会气呼呼地瞪他,或许被气哭也不一定。
想想,就觉得有趣。
清晨的阳光清冷,山脚下众人却聊得热火朝天,不时有马车自远处而来,衣衫华贵的公子们下车后互相打着招呼,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顾期年孤零零地站在风中,身体紧绷,脸色因紧张微微有些苍白,心里念头千回百转。
挣扎了许久。
可想到母亲留下的唯一玉坠,他最终无力地松开了手指。
“这位小公子似乎有些眼熟啊……”几人自身旁路过,一位富家公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与他同行的几人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特意来此不过是为了凑热闹找乐子,待顺着目光看去,就见一个蓝衣白纱的漂亮少年独自一人站着,五官精致,表情落寞,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
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趣,嬉笑着围拥而上。
富家公子率先道:“小公子,可还记得我?前两日晚上街市咱们才见过的。”
顾期年兀自沉默着,看都没看他一眼。
富家公子皱了皱眉,夸张地左右看了看,故意问:“与你一起的恩客呢?不会又嫌弃了你吧?”
众人顿时哄笑一团。
顾期年皱了皱眉,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嫌恶。
“看什么看!”富家公子顿时拉下了脸,“那晚我好心让你跟我,你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如今被抛弃也是活该。”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上前抓住少年的胳膊,调笑道:“不过本大爷好心,你若是现在同我服个软,晚上好好伺候伺候我,我就收了你如何?”
顾期年冷笑一声,狠狠将他的手甩开,道:“让开!”
周围人一听顿时急了,七嘴八舌道:“怎么说话呢?知道你眼前的是谁吗?”
“钱老板的名字听过没,这位可是钱老板的亲堂兄,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不过一个小倌,竟敢对钱公子不敬,活腻了不成?”
顾期年理都不理,抬眸又看了他一眼,再次缓声说了一遍:“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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