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寻不明白,只是说:“我也要脱掉裤子给你看吗?”
怀特笑意很深,“可以这么做。”
那时齐寻还不知道这世上有变态这种生物。
他只是按照怀特说的,一切照做。
那段时间,怀特给他上了一周的健康卫生课。
父母和齐茗都很忙,忙工作、忙学业,他们几个月不在家,齐寻早已习惯。
周四的晚上,课程还没结束,天色渐晚,怀特从洗手间出来之后,齐寻发现他是光着身子的。
他不懂怀特为什么不穿衣服,也不懂怀特为何突然擒住他的手,让他无法动弹。
齐寻奋力反抗,可怀特的钳制让他于事无补。
怀特藏起来的眼色终于暴露在外,齐寻撇开头,想躲避他贴来的唇。
那天的夜比往常来得快,外面下着厚厚的雪,好像怎么都不会停。
齐寻被怀特禁锢在房间里,动弹不了,他一动,怀特的力气就大一倍,他想高声呼喊,还没出声,嘴巴就被怀特用胶带绑了起来。
这不是什么健康卫生课。
为什么这个课会上这么久?为什么会让他不自在?甚至让他比被黑人同学霸凌了还难受、还恶心。
他闭着眼,等一切都结束后,听到怀特说:“小寻,这节课我想你一定会有很深刻的印象,你要记住,人体的构造不是这么简单的。”
齐寻没有回答。
怀特穿着衣服说:“老师就不久留了。”
他离开了房间,裹着一身夜色离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齐寻大病一场。
最开始是发烧,然后是不吃不喝,身上起了一堆疹子,吓得保姆连忙给远在异地的父母打了电话,连齐茗也回来了。
被送进医院的当晚,齐寻几度昏迷不醒,他手上都是针孔,整个人陷入虚脱的状态。
齐茗问了保姆有没有给齐寻吃过什么东西。
保姆哆哆嗦嗦地说:“没有,我都是按照先生太太的要求制作餐点的。”
中途齐寻有迷蒙地醒来过一阵,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让他恶心。他浑身僵冷,蜷缩着抱紧自己。齐茗来时,齐寻正在病床上脱掉了自己的病号服,使劲揉搓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感觉不到疼痛,有的地方都红肿了,也一刻都不想停。
齐茗一开始还觉得这是小病,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好像陷入了某种困境,她不知道这种困境从何开始,眼下的状况难以言喻。
她用力抱住齐寻,可齐寻似乎十分厌恶这种接触,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推开,眼眶通红,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盯着她。
在这个全纽约最好的医院,最好的病房,齐寻把自己解构了。
他毫无意识地打乱了所有的生活状态,排开所有的人群,掉进了自我保护的世界。
没人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哪怕后来父母请来了心理干预师,齐寻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成天做噩梦,梦里一团黑,几乎看不见光亮。
他也不曾睁眼,他开始惧怕周围的一切,用尽全身的力气抗拒,直到累了,困了,又再度陷入梦境。
如此反复。
最后拯救他的时刻,是在纽约的某个艳阳天。
齐寻每天都需要注射一定剂量的营养液和镇定剂,医生会带来一些观测设备帮助他检测生命体征。
他站在窗前,对面是广袤无垠的绿草地,阳光洒下一层薄薄的涟漪,有人在绿草地上嬉笑打闹,医生想让他回病床休息,但是他拒绝了。
他看到草地上三五成群的儿童用相机互相拍照,他们笑意盎然,明明只跟他们有一墙之隔,却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的,或许是相机快门的声音,抑或闪光灯明亮又刺眼的片刻。
一位白人女医生给他观测时用相机拍了一张照,拍完之后相机被她放在一旁,等她想带走时,却发现齐寻正在玩着那台相机。
一旁的男医生想阻止,女医生拦住了他。
齐寻与相机度过了一下午的时间。
齐茗来探望齐寻的时候,她听到了齐寻在这疗愈的三个月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齐寻依旧吃不下东西,他安安静静地抱着碗,挑挑拣拣地看着里面的西兰花和肉糜,低着头,踌躇了很久,才开口。
“姐。”
那一刻,齐茗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喜出望外,连忙回应。
齐寻却把头压得更低了。
“我想要一台相机。”
正是这个契机,才顺势让齐寻的病情得到了控制。
齐茗给齐寻买了一台最新款的索尼相机,齐寻同意了跟心理干预师会面的请求。
毕竟不是外国人,语言交流还是困难,齐茗跟父母商量,决定回国寻找国内的心理干预师。
回国的那天,齐寻给纽约的天空拍了一张照片。
齐茗坐在一旁,问:“阿寻,你做好准备了吗?”
齐寻没有说话,他自顾欣赏着照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飞机最终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落地。
走出航站楼的时候,齐寻把那张照片递给了齐茗。
齐茗接过相机,没看出所以然,只评价了一句:“拍得真好。”
然后她得到了齐寻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微笑。
齐寻说“谢谢”。
最终他们在上海与许医生取得了联系,齐寻也在国内开始接受教育。
治疗过程很漫长,好在齐寻在回国后出乎意料地配合,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也有所好转。
但是许医生明确告诉齐茗:
“你弟弟的病是需要进行为期5到10年的治疗,甚至更久,在这个阶段,你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证他一切的要求,可以适当引导他,但不能让他再度陷入困境。”
齐茗觉得这个词很熟悉,追问:“困境是什么?”
许医生无奈地回答说:“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有齐寻清楚,病发地既然是在美国,那么他在国内这几年便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物理隔离,也就是说,如果他再度碰到令他感到为难、难以解决的根因,他的病情,恐怕就会复发,很有可能会再次控制不住。”
许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齐寻也在场。
许医生离开后,齐寻若有所思,问齐茗:“许医生的意思是,我以后可能还会发病?”
齐茗顿了顿,心疼无比地摸了摸齐寻的肩膀。
“姐姐跟你保证,不会了。”
齐寻短暂沉默,又问:“姐……我是正常人吗?”
齐茗苦笑了一下,立马回答说:“你当然是正常人。阿寻,回到这里,你不用再难受了。”
有那么片刻,连齐寻自己都差点觉得自己快忘了这一切。
可当他的年岁一岁有一岁的增长,那些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他处在乌托邦的世界,几度以为意外不会再发生。
乌托邦就像一枚蛋壳,许医生说,他终究要往前走,去看看蛋壳外的光景。
蛋壳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齐寻遇到了许多人,也像国内的小孩一般读了大学,也遭遇到了很多问题。
雏鸟破壳而出,一切覆水难收。
是好是坏,一走了之。
他掩藏了很多事,这些事是伤疤,是宿命,是埋在心里的定时炸弹。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炸弹会悄无声息地引爆,他会悄无声息地遍体鳞伤。
他努力想做好一个“正常人”,可硝烟弥漫的时候,一切又回到原点。
只可惜。
谁也不知道。
没人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我很心疼小猫,这章写了很久,也很难写。
对不起各位 久等了。
第43章 生死场
*
齐寻被一位宾客发现。
他推开隔间,人已经昏迷了,连忙打来急救电话。
人被送上了救护车,齐茗看到齐寻的时候,婚礼才刚刚开始。
还剩敬酒的环节,她直接推了,婚纱都没脱,一同上了救护车。
齐寻陷入重度昏迷,几乎休克,送往医院的途中奋力抢救,好在发现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夜幕降临,天空下了一场大雨。
齐寻的生命体征还需要紧密观察,他被呼吸机捆绑在医院病房里,医生走出来,齐茗焦急地围了上去。
医生:“病人还需要至少观察48小时,家属不要着急,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齐茗这才松了口气。
她浑浑噩噩地走到一旁的铁椅上,面色灰暗,她的着装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可她丝毫不在乎,十分钟过后,父母姗姗来迟。
父亲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齐茗摇摇头,没说话。
母亲按着她的手,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发病了?许医生不是说阿寻已经好了吗?小茗,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齐茗:“我不知道。”
父亲:“这几年我们很少回国,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怎么会不知道?做姐姐的是这样做的?”
齐茗心里一紧,推开母亲的手,猛地站起身,反问说:“父亲难道不知道我这几年怎么做的吗?这么多年了,我一步一步看着齐寻从那个模样脱离过来,一直都是我呆在他身边,你们有过问一句吗?是,你们有,你们有充分的理由来推卸这个责任,因为你们忙于美国的事业,你们总是没时间!”
母亲慌乱地喊道:“小茗你怎么说话的!”
“啪——”
齐茗被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捂着脸,冷笑了一声。
父亲伸出了手,转而又缩了回去。
母亲在一旁拉着他,他的愤怒似乎也藏不住。
父亲:“齐茗,你别以为你成家了就可以没大没小!”
齐茗沉声说:“我从来没觉得跟你们在一起是一件好事。爸爸,你以为齐寻不知道吗?他早就知道你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你以为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吗?”
父亲脸上的厉色淡了几分。
母亲也微张着嘴,喃喃自语:“小茗,你说什么?”
“阿寻他早就知道了,你们给他吃给他穿,供他上学读书,他都记在心里。你们自以为清高地领养,他也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不是你们亲生的,这么多年了,你们真的以为他看不出来吗?从小到大,你们哪有真的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过!”
齐茗扯掉头纱,将高跟鞋脱下来,一并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齐卫国,我早看明白了,从他襁褓的时候被送进我们家,你根本就看不上,你是不是觉得,他只是你同事的遗孤,你不用尽职尽责,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把齐寻接回来!爸妈,你们装也得装得像一点啊!”
齐茗是在齐寻高三的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那时他们还住在上海,齐寻正在准备国内的艺考,他的电脑坏了,齐茗就把自己备用的借给了他。
后来齐寻还给她的时候,她本来还没有在意,直到偶然有次她的主要设备坏了,不得不用备用电脑办公,才看到了齐寻的日记。
齐寻其实不爱写日记,他只会把自己的感想留在备忘录里,那天齐茗偶然看到了齐寻的备忘录,知道了一切。
【想爸爸妈妈。】
【许医生把我的资料留在了桌子上,她不知道我看到了。】
【原来我不是爸爸妈妈生的小孩。】
【那我是什么?】
齐茗看得心里很堵,她呼吸不畅地呆在电脑跟前,推开窗,外面是无尽的夜。
那时她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后来竟然连她也忘了,很多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她蒙上眼,也意图装作看不见,戏如此反复地唱下去,迟早会厌倦。
人只有在遇到大难时才会懂得自省。
齐茗在救护车里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这出家庭和睦的情景剧,早已不知所云。
所以她也不愿再演下去了。
*
已经过去整整五分钟了,对面这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张因扬摸了摸身前的咖啡,杯身已经凉了,他不由自主地用余光观察着对面坐的人,心里暗暗数过一秒又一秒。这样的僵局,好似一场没有尽头的谈判。
张因扬不傻,他知道管嘉明为什么会找他。很早之前,他就从周游尔那里听过这人的事迹,周游尔说他很吓人,脾气很不好,尤其在对于齐寻的事情,这人会散发出一种不似常人的冰冷。透过眼底的光,张因扬看到了那双格外冷淡的眸子,深不可测,让他想起了草原里肆意翱翔的雄鹰,眼里只有一个目标,一切都不好商量。
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手缩了回去,佯装平和地抓着裤缝。
“管嘉明,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问出来了。
可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舒服。因为下一秒,对面那个人的眸子更冷,好像连听这些话的耐心都没有。
“你不会是觉得,发那篇帖子的人是我吧?管嘉明,我对你们这些人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管嘉明打断了。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删帖道歉,要么被我打一顿。”
张因扬表情凝固,一时辨不清对方这话的用意,“什么?你想打我?管嘉明,我说了帖子不是我发的,你捉嫌犯也要讲证据……”
他的话再度被打断,这次却不是管嘉明直接了当的插话,而是他猛烈拍桌的声响,响动消失后,他靠着桌面,阴鸷地看着张因扬,说:“同样的花招弄多了就没意思了,我给你半天时间。”
他一起身,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管嘉明过滤掉这些没有意义的视线,掏出手机,又给齐寻发了一条微信。
【爱寻:学校的事情不用担心,你那边还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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