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被人撞到的地方磨掉了一点风化的水泥墙灰,留了白色的印子。
粗糙的墙面上有不知道是谁身上擦出来的血痕,长长一道,像久远的血色诗篇。
其实庭仰觉得自己也怪可怜的。
在朋友面前,要装成没心没肺的乐观小太阳。
在唯一的亲人面前,要装成心无芥蒂的圣人。
好不容易装得天衣无缝,难得露出一点马脚,就要被陈木康这种疯狗追着咬。
“随便了。”
反正迟早会被发现的。
庭仰此时的眼神像轻而冷的大雪。
席卷五洲四海的北风挟带着冷冰冰的雪粒,飘荡在四面八方。
雪落下的地方,游鳞走兽无影无踪,荒山野岭杂草丛生。
这眼神并不能说惹人厌烦,只是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随着庭仰面色疲惫地走出长巷,没了墙壁的遮挡,眼前骤然明亮起来,柔和的月光霜一般洒满天地。
在走到便利店门口时,庭仰余光扫到一个人。
便利店对面的街道旁,有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坐在马路边上发呆,不时还会露出凝重思索的表情。
清辉洒落在祁知序的脸上,配合男生凝眉思索的表情,凭然生出了点傻愣愣的感觉。
庭仰见祁知序思考地入神,也没走过去打扰他,而是先进便利店买了包充饥的袋装面包。
买好出来,他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边吃边看着祁知序,抱着一点坏心思,想看看祁知序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
祁知序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隔太远听不清,只能隐约听出是在规划某种方案。
庭仰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祁知序,一时也忘记自己刚刚的坏心情,专心致志看祁知序纠结的表情。
这一看就是好久。
在庭仰买了第二个面包出来的时候,祁知序终于结束了他的天人交战,郑重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庭仰似有所觉,赶在祁知序拨号前,拿出自己的手机。
手机默认铃声还没来得及响起来,他就接通了电话。
他没主动说话,这样会暴露自己与祁知序不过十几米距离的事实。
祁知序清了清嗓子,开始编故事。
“阿仰,快救救我,你到家没?我这边出了点问题,能在你那借住一晚吗?我和你说,我太倒霉了,车在半路抛锚了……”
庭仰闻言憋笑:“可以啊祁哥,你在哪呢?”
“我在……”
祁知序正准备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编出一大段话显得自己更加可信,却发现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也在自己对面响起,于是话刚开了个头,又卡壳了。
“我在、在……你家,门口的巷子里……”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趋近于无了。
祁知序抬头,看见庭仰笔直地站在对面。
见他望了过来,庭仰还笑眯眯抬手打了个招呼。
“嗨祁哥,真巧啊……咦,你家抛锚的车子呢?”
四目相对。
尴尬得要死。
祁知序心如死灰,想钻进地洞躲起来:“……谁能救救我。”
庭仰抬步走到祁知序面前,伸出手打算把祁知序拉起来。
“好呀,我来救你了。”
祁知序没有直接握住庭仰的手,而是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在校服上抹了抹,确认掌心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才小心翼翼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他不想弄脏庭仰。
对方温暖的掌心握起来,不像小说里形容的那样软软的,而是带着一点骨感的清瘦。
让人乍一握上就感觉到隐约的力量感,仿佛清瘦的身躯里是能承受无穷无尽生命之重的生机。
见祁知序一直不说话,庭仰故意开口询问:“祁哥,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祁知序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在想,希望你别报警,我其实不是个痴汉。”
庭仰拍拍祁知序的肩。
“你放心祁哥,我不会想多的,你一定是关心我,才想今晚和我住一起吧?”
祁知序不敢说话。
一句话都不敢说。
刚刚被发现了,本来祁知序都准备破罐子破摔,找个机会告白了。
没想到庭仰自己来了个回马枪,帮他把借口圆回来了。
高兴不起来。
这不会是庭仰委婉的拒绝吧?
见祁知序满脸尴尬,庭仰也不逗他了,收敛了笑意。
事实上,他现在心情也没好多少。
本来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心情跌倒谷底,都自暴自弃地考虑干脆以后就别装了,自己是什么烂人就表现出什么烂人的样子。
可是在见到熟识朋友的第一瞬间,他又是那副假惺惺的样子。
刻进骨子里的虚伪,糟透了。
庭仰不确定,祁知序现在知不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与陈木康相处的时候,他没有半点伪装,按理来说祁知序应该是发现了的……
庭仰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祁知序毫无芥蒂的样子,淡定收回目光。
可是祁知序对待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好得让人怀疑动机。
这时,祁知序语重心长地说:“阿仰,对我你可以戒心小一点,对别人你可千万别这么没有防备心了。现在的坏人多得要死,最喜欢你这种白白嫩嫩的清纯男高中生。”
庭·清纯男高中生·仰嘴角抽搐了一下,“祁哥,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了?”祁知序恨铁不成钢,“坏人都喜欢你这种傻不拉几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庭仰目光闪烁一下,流转的情绪明明灭灭,最后汇聚成点点笑意。
“祁哥,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是傻不拉几、没有戒心的人呢?万一我只是很会装,实际上本人是个……你口中的坏人呢?那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祁知序闻言沉默了一下。
短暂的无言后,他很快回答了庭仰的话,带着轻松的笑意。
“我能怎么办?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就有呗,又不是什么大事。”
庭仰捏了捏手里的塑料袋,袋子发出窸窣的声音,像夏夜的滂沱大雨落在青石板上。
“就算那时的我骗了你那么久,也不是大事吗?”
祁知序表情疑惑,不明白庭仰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如果我发现你有另外一面,也只会开心我又见到你另外一个样子,我不觉得那是欺骗。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值得被人珍惜的。”
“就算你不再开朗,不再活泼,整个人阴郁而悲观,厌世而易怒,那也是你啊,珍惜你的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会珍惜你的。”
第63章
庭仰站在原地,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祁知序的话。
多好的回答啊,这几乎是庭仰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的回答了。
庭仰轻声开口:“祁哥,你真是……”
“我真是什么”
“你真是, 太聪明了。”
猜到了一切, 却愿意陪他一起装聋作哑, 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至于说出的话,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时候还愿意骗他,就已经够了。
祁知序眨眨眼, 陪庭仰一起装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夸我,但我收下夸奖了。”
庭仰将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祁知序手上,袋子里还有几袋未拆封的面包零食。
“送你,超市促销小面包,虽然很简陋, 但我现在暂时也只给得出这个了……谢谢你刚刚那番话。”
祁知序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拒绝带他回家的意思,犹豫着不敢接过:“你这是……”
庭仰开玩笑道:“祝贺我们同病相怜, 你回不了家, 我也是, 我们要露宿街头了。”
祁知序微微张大了嘴, 震惊却没多问关于他家的情况。
“那你等下怎么办, 住酒店多不方便啊, 不如……”
不如来我家, 我给你做之前说好的江米酿鸭。
“不如什么?”庭仰眼里有促狭的笑意,“祁哥,你怎么光顾着我, 不想想你自己啊,你不是现在也回不了家了吗?”
两个人心知肚明的谎言被拉了出来, 直白地表露了庭仰拒绝的意思。
祁知序听出来了,也就咽下了自己未完的话,终归来日方长。
“骗你的,我不住外面,一会就回去了。”庭仰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你家司机还在附近吗?不在的话你试试看能不能打到车吧,我家今天应该不太方便让你住……下次再说。”
花乡街这块最便宜的旅馆也要五十块钱一晚,钱不多但没必要花。
庭仰回家的时候看过,庭若玫吃过今天的药了。
有个药里有助眠成分,算算时间,情绪再怎么跌宕起伏,半小时后也肯定睡了。
听到还有下次,祁知序这才放下心来,磨磨蹭蹭开始打车。
庭仰报了地址,送祁知序到车能开进来的地方,“祁哥,你打车再这么磨磨蹭蹭,等你到家都可以准备准备出发上学了。”
祁知序也怕耽误庭仰的睡眠时间,影响他明天的学习。
……不然的话,为了和庭仰多待一会,他觉得自己可以打车打几个小时。
庭仰没有在原地久留。
他把自己的小面包送给祁知序,祁知序把他买的那一袋子水给了庭仰。
庭仰拎着一袋子饮料回了家。
家里果然静悄悄的,他回家时开的灯没关,地上的菜汤也没被清理,甚至往前走几步,还能看见又有一个玻璃杯被摔碎了。
太晚了,庭仰也没心力去打扫屋内的一片狼藉,洗完澡后上了床,专心把今天没背完的单词背掉。
本来在路上就应该背完的,可惜被陈木康的事情打断了。
词量不多,很快就背完了。
背完以后大脑已经昏沉一片,很快他就睡去。
一夜无梦,难得的好觉。
*
经过那晚的事情,庭仰和祁知序之间总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这导致林子轩时不时就嚷嚷,祁知序威胁到了他的“皇后”地位。
庭仰冷酷无情地表示:“不,你从来都不是皇后。”
林子轩大受打击。
祁知序兴致勃勃问:“皇后是我吗?那……小鸟飞过六个宫殿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是凤仪天下,执掌六宫。
庭仰温柔一笑,笑得祁知序心慌慌。
“你甚至只是小宫女。”
祁知序备受打击,林子轩有了对比倒是高兴许多。
“哈!那元宵呢?”
庭仰思考一下,“带刀侍卫吧。”
“凭什么他这么帅……”林子轩嘀咕一句,这才想起来,“对了,那我呢?”
“林嬷嬷。”
“?”
林子轩眨巴一下眼睛。
“什么?”
“林嬷嬷呀。”庭仰笑嘻嘻,“地位可比小宫女高哦。”
“我不要!”林子轩悲愤交加,“放我去浣衣局,放我去浣衣局!!我要当宫女。”
庭仰投以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
祁知序也掩住笑意,大义凛然地指责林子轩的“无理取闹”。
这个小插曲给了祁知序灵感,他借着“争宠”的由头,每天黏黏糊糊和庭仰待在一起。
庭仰也拿他没办法,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祁知序和个连体婴一样天天离不开庭仰了。
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没有人发现那隐藏在嬉闹下的真心。
高二下半学期,庭仰头发留长了一点,已经是在违反校纪边缘徘徊的程度了。
教导主任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庭仰可是全校老师的心头宝,就指望着他能高考为校争光了。
林子轩悄悄对袁骁瑞说:“我感觉庭宝要是哪天染个彩色的头发过来,老万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袁骁瑞赞同地点点头,“说得我都想看了,还没见过小庭染发的样子。”
林子轩大声密谋:“我们可以趁庭宝睡着了,拿一次性染发膏给他染一个……”
庭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了:“……我就在边上啊各位。”
林子轩置若罔闻,“给他染成绿色的。”
庭仰:“……滚啊。”
庭仰捏了捏自己的发梢,感觉也没多长,“算了,就这样吧,懒得去剪了。”
有这时间不如做两套卷子,实在不行,自己两剪刀下去,达到头发剪短的目的就行。
祁知序盯着庭仰的头发发了个呆,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庭仰刚低下头准备拿套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轻柔地抓了一下,最长的那些头发被拢到一起扎了起来。
——祁知序给他扎了个小揪揪。
头发长度不够,有很多短发散了出来。
半扎半散的头发不显得凌乱,反而因为庭仰白净的脸和优越的五官,衬得他软软的,像糯米糍雪糕在雪地里滚了一圈。
庭仰头一回扎头发有些新奇,不自觉晃了晃脑袋,“祁哥,你哪来的皮筋啊?”
“昨天拆快递,老板塞在快递盒里面的赠品,我顺手揣口袋里的,没想到今天用上了。”
“扎起来的感觉还挺好的,我决定这段时间就不剪头发了。”
祁知序率先点点头,林子轩紧随其后,袁骁瑞虽然欣赏不来这种美,但也不会反驳庭仰的意愿,于是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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