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叫人打扫过一遍,没了尘封的空荡感,仿佛昨天这里还有人来过,这让许绍扬甚至产生一些错觉。
一些久远的场景,场景里他还在城南上高中,房子里不仅有他和吴管家,还有总是找借口赖在这里,想要和他挤一张床的杨计郁。
当时的许绍扬意识不到自己对他总有着莫名其妙的纵容,只觉得杨计郁不像个学业繁重的高中生,他会在许绍扬各种空闲时间里出现,有时候是周末,有时候是许绍扬刚写完卷子准备睡觉的一小时里。
所以那时的许绍扬觉得杨计郁神出鬼没,大多数时候为了留下而找的借口苍白又无理取闹,也觉得他烦起人来是真的不讨喜。
二楼有三间房,许绍扬特地叮嘱过阿姨不需要打扫走廊尽头的那间。
房间里的物品好像从未移动过位置,许绍扬总算在这间房里找到一些以前的记忆。
他拿起书桌上泛黄的高中错题集,封面上杨计郁给他备注的数学两个字已经淡了许多。
这间屋子的相关记忆对于许绍扬来说总的分成三个阶段,九岁以前堆满玩具的个人基地,十几岁回国后用来睡觉的地方,再后来就都变成了被杨计郁霸占了一半的借住场所。
现在看来,这间屋子里留下生活痕迹更多的反而是杨计郁,书架上占据一整排的漫画,衣柜里常备着的睡衣,甚至还有兼职带回家的传单,现在还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许绍扬拿起传单看了一眼,几年前的一家餐饮店,现在已经如杨计郁当初希望的那样倒闭了。
杨计郁的抱怨仿佛还在昨天,许绍扬现在都还记得那是假期开学的前一周,杨计郁有天早上突然说自己要去兼职,晚上回到别墅却苦着脸把一打的传单塞进了抽屉。
面对许绍扬的询问只说自己被骗了,并且希望这家店明天就倒闭。
直到后来,他们在大一时路过一家装修格外相似的店铺,那时的杨计郁没了丢人的情绪,才和许绍扬坦白“他让我发完传单进去吃饭,那时候还觉得老板人好,结果吃完他给我除去工钱后,还要让我补交一个饭后甜点的钱,那个蛋糕很难吃,我只吃了一口,花了三十。”
那天因为赶着回学校的许绍扬在走之前给他买了个比三十价值高出几十倍的蛋糕,但杨计郁却并没有表现出很多开心情绪,而是问许绍扬为什么要送他蛋糕。
许绍扬当时没有给出理由,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不过是觉得杨计郁想吃一个好吃的蛋糕。
许绍扬回过神,把传单放回原位,转身离开房间,并把房门上了锁。
现在的许绍扬大概知道了杨计郁不开心的理由,相比三十块钱一口的难吃小蛋糕,让杨计郁难过更多的,应该是自己并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
*
一周过去,杨计郁的伤势逐渐好转,在此之前他要求唐卓对姜秋昀要绝对保密,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十几岁的杨计郁身上偶尔带伤,很多时候都带有故意展示的成分,但现在的杨计郁过了年纪,会成熟很多。
姜秋昀的眉毛皱得很紧,把杨计郁的衣服放下,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下表示不满“让你休息你不听,有再去医院上过药吗?这一大片也太吓人了…”
“就是看着吓人,”杨计郁笑着捂了一下肩膀“药都有在涂,医生都说了不用去复查。”
“医生明明说的是过一周去复查。”唐卓见已经暴露,干脆和姜秋昀站在了统一战线。
“过两天痂都要没了。”杨计郁把果盘放在母女俩中间,试图转移掉一些注意力。
见姜秋昀还是不肯放过他的样子,杨计郁轻轻嘶了一声“妈,你是不是在厨房还蒸着东西?”
“又给我转移话题!”姜秋昀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唐卓拿了一颗小番茄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含糊不清道“许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让我提醒你明天记得去医院。”
杨计郁抬起头看着唐卓“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就昨天啊…”唐卓愣了愣“信息里和我说的。”
“信息?”杨计郁问。
“对啊,他说为了关注病患情况…”唐卓说完才觉得哪里不对“他干嘛不直接和你沟通?”
杨计郁心虚地碰了碰鼻尖,他微信黑名单里总共有两个人,一位是杨计郁大学时期的同专业学长,而当初拿着杨计郁手机拉黑这位学长的许绍扬,最终无比和睦地和对方躺在了一起。
“哦…你当时在休息室睡觉。”唐卓没等杨计郁找到借口,就说服了自己。
“你和他说一声明天我有事没办法去。”杨计郁说着打开了手机,下意识要点开通讯录的黑名单,却在唐卓看过来的视线里锁了屏。
“哦…”唐卓不太情愿地点开和许医生的对话框,照着杨计郁的要求给对方发送消息,又在等回复的时间里点开了对方的朋友圈。
“这个背景…”
杨计郁的眼皮很重地跳了一下。
“哥,你看,”唐卓把手机放在了他的跟前“这只猫像不像咖啡豆。”
杨计郁看着照片中三个月大的咖啡豆愣了愣,照片里的咖啡豆被一双手捧着,拍摄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对方无名指缝里的那颗小痣。
咖啡豆是杨计郁在大二时捡到的一只三花猫,那天早上他正因为错过了地铁而临近奔溃,最后难得任性地给许绍扬打了个电话,坐在地铁口的花坛边让人来接他。
那天的天气并不暖和,杨计郁咬着牙,既要忍受骤降的气温,又要勉强控制情绪。
许绍扬在杨计郁独自吹着冷风一小时后还是没有出现的迹象,那时的杨计郁需要有一些事情来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才不至于他做出丢人的事情。
于是在他转头寻找视线落点时,咖啡豆在他身后的草丛里探出脑袋。
而唐卓之所以认识咖啡豆,是因为这只猫是杨计郁求着要养在家里的,于是在那之后的几个寒暑假,照顾咖啡豆的任务自然丢给了杨计郁。
“好久都没见过咖啡豆了…”唐卓的表情有些惆怅“你那个朋友这几年都没回国吗?”
自重新遇见许绍扬,杨计郁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少关于他的谎话,大概是咖啡豆的照片起了作用,让他不再想对着唐卓再次说谎“这就是咖啡豆。”
“诶?”唐卓惊讶地抬起头。
“他就是我那个朋友。”杨计郁说。
对外宣称许绍扬是朋友这件事,对于杨计郁来说早已熟练。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能心平气和地向所有人介绍,更不用说分开几年后的现在。
“你们认识?”唐卓努力理清这个思路和状况“那你们上次装做不认识…”
装做不认识的老朋友,怎么都觉得有点问题。
“你当时说的是你室友的猫,但那时候你已经出去住了吧…”唐卓一下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小声和杨计郁确认“前男友?”
杨计郁惊讶于他的敏锐,也觉得她震惊的表情实在有趣,于是逗人的心思反而大过了遮掩“也可以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可以算是?”
这算是很保守的回应,杨计郁不再喜欢自我安慰后,显得更加坦诚“因为不知道这段感情对于他来说算什么,毕竟很多东西是要两个人都当真才不会归类到玩笑话里。”
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实在是太少,杨计郁能够清楚回忆起他们在听到自己和许绍扬是情侣后所表现来的吃惊和好奇。
唐卓此刻的反应与他们几乎一致,杨计郁在回过神后听见唐卓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
如果要精确到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时间跨度确实大了一些。
那是杨计郁第一天上小学日子,从进学校开始,再到被温柔的班主任带到位置上,他都表现得比以往更加乖巧和安静。
但杨计郁的注意力很快被教室外的几位家长吸引了过去。
那些家长悄悄地站在窗口,杨计郁这才发现他前面坐着的小女孩正吸着鼻子在哭,旁边的小胖墩甚至直接跑出了教室,扑到家长怀里怎么都不肯再回到位置上。
他抿着嘴看着窗外,视线又扫过教室里的其他人,最后落在他身旁的男生身上。
杨计郁默默地挺直腰杆,觉得对方端正的坐姿实在标准,是最容易收到老师表扬的那一种板正。
杨计郁悄悄坐直,远没有看上去淡定,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不安,但他不难过,甚至觉得今天是个不错的一天。
之所以记得那天的很多场景,杨计郁想,大概是因为杨维东那天难得亲自送他来了学校,甚至把他带到班里后才回的公司。
刚换门牙的杨计郁还不太习惯笑起来漏风的感觉,却像突然发现了乐趣,他把上排剩下的牙抵在下唇,呼呼往外吹气。
正玩得开心的杨计郁突然被打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包纸巾。
杨计郁在后来和许绍扬的相处中,一直觉得小时候的许绍扬会更招人喜欢。
原因大概是那时候的许绍扬误认为他哭鼻子会贴心地给他纸巾让他擦擦眼泪,而后来许绍扬即使真的看到他在哭也总是表现得无动于衷。
*
杨计郁知道许绍扬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是在放学的时候。
杨维东打了个电话给班主任,让她转告杨计郁放学了和一位叫许绍扬的同学一起回家。
杨计郁不是个爱主动说话的小孩,也许是今天对方散发的好意,让他难得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一直没找到时机。
他背着书包跟在了许绍扬的身后,盯着他手里拎着的蓝色水壶。
许绍扬走的路线很奇怪,有时候会突然往左边方向走,又会在碰到迎面来的人时拐回右边。
两人穿梭在校园里,走的路线像杨计郁玩的游戏机里的贪吃蛇,一边试探着吃下密果,又时刻谨慎不让自己咬到尾巴。
“你是在跟着我吗?”许绍扬突然转身和他说话。
杨计郁差点撞上他,抬起头才发现对方的脸上没有恼怒的表情也不像是质问,只带着些好奇,于是他很快就笑起来“我爸爸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许绍扬看着他空荡荡本该长着门牙的位置,放慢步子和他并排,礼貌询问“你是住在南江湾吗?”
杨计郁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门口有喷泉。”
杨计郁的头发有些长了,抬头时才能把整个眼睛露出来,许绍扬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长得又大又圆,衣服下摆还沾着上美术课时被旁边的同学不小心甩上的颜料,抬头看人的时候会让人想到他白净的脸上也被殃及到颜料时呆愣的表情。
许绍扬觉得杨计郁的年龄好像比实际更小,像是亲戚家才上大班的小朋友,因此,对于杨计郁不知道自己的小区名字这件事,许绍扬表示完全可以理解。
打开话匣子的杨计郁并不想在许绍扬面前表现得不聪明,于是他尝试着回忆起小区的特征“今天是林爷爷值班,你记得吗?他有一头白色的头发,今天穿的是绿色衣服,他总喜欢偷偷打盹,不过他给的糖很好吃,进小区第五棵大树下总是趴着一只黄色小猫咪,可是我一过去它就会躲起来。”
杨计郁懊恼的表情幼稚又可爱,陈述的都是许绍扬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事情,他想,也许杨计郁很聪明,他连小猫咪总是待在第几棵树都能清楚记得。
那天的杨计郁和许绍扬一起回了家,吴管家把两人带上车后便询问起学校的情况,许绍扬和他说学校的老师温柔体贴,环境很好,食堂的饭菜没有林阿姨做得好吃,他的同桌有大眼睛和白皮肤,观察能力很强,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吴管家笑着看向因为夸奖红了脸的小孩,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顶“那你们要好好相处。”
杨计郁很少得到长辈的夸奖和抚摸,他努力伸直脖子,又在下车时和许绍扬说“你爷爷真好。”
许绍扬被他逗笑,觉得搞不清状况的杨计郁很有趣,于是并没有纠正他的错误,并邀请对方到自己家里玩。
那是杨计郁第一次跨进许绍扬的家,户型和自己家差不多,但一进去就感受到了不同。
许绍扬家看上去很热闹,吴管家领着他进了屋,又有阿姨来给他擦手,并询问他脸上残留的颜料是怎么弄得,说他像只小花猫,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时杨计郁觉得很舒服。
那天的杨计郁在许绍扬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傍晚,除了被许绍扬要求坐在桌前完成作业才能吃阿姨做的小饼干外,杨计郁觉得那天的一切都很好。
陆曼回到家后听吴管家讲起了杨家小孩和许绍扬成为了朋友的事,姜秋昀和她是高中同学,陆曼去了国外之后便少了联系,她回忆起夕日好友的长相和性格,感叹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是那种绝对不会因为家里而妥协,去结婚生孩子的人。”
吴管家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二十多岁到陆家,看着陆曼长大现在又陪着许绍扬,自然知道姜秋昀“你大概也没有看错,听说她和杨维东离婚后没要小郁。”
如果问杨计郁小时候有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光,杨计郁会肯定地点头,并表示他和许绍扬后来之所以能再有联系,也是因为那段时光给了他错觉。
小孩子的友情来得简单又容易,杨计郁不再把期待只放在杨维东能早点回家这件事上,因为他有了新的玩伴。
杨计郁觉得吴爷爷对自己很好,林阿姨也比家里的王阿姨更喜欢自己,包括陆曼阿姨也比那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妈妈更爱自己。
语文老师曾在课上读过一篇课文,那篇文章的主角和内容杨计郁早已忘记,只记得当时老师在台上和他们说,家是能感受到爱的地方。
当时的杨计郁因为这句话陷入了迷茫,最后也只能得出个奇怪的结论,于是那天他在许绍扬家迫不及待地对着所有人宣布“我觉得这是我家。”
大家被他逗笑,就连许绍扬也停下笔疑惑地看向他,陆曼把杨计郁抱在怀里揉了揉脸逗他“那你可是要给扬扬当媳妇的。”
那时的杨计郁觉得自己是男生,不能给许绍扬当媳妇,但如果这个家能够分他一半,那他愿意尝试着去做一下这个角色。
他并不知道夫妻关系代表多少含义,只知道他们会互相给对方的称呼,于是他下定决心又视死如归般地叫了一声“扬扬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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