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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行(近代现代)——遐依

时间:2023-12-11 09:34:45  作者:遐依
  “我就说他们瞎传。什么年代了,能不能少点刻板印象?”历中行转头上了驾驶座,让他自己扣车后盖。
  他只是把采购清单退回了文物局,然后挨个儿给生产商的经销打电话,说这些设备他们买不了。
  至于韦局长拍没拍桌子,他就不知道了。没拍还好说;拍了,是他坐实知道这事,除了知法犯法,就是徇私包庇。
  教授笑着摇摇头,坐上副驾驶,开始问新梁遗址的情况。
  早在发掘的初期,考古队就发现新梁遗址内部的保存现状呈现出非人为的支离破碎,很快,在教授的协助考察中,一行人发现了万汇工地以北470米处的双圻河故道,这条故道与遗址内的黄土冲沟存在相似特征,年代不会早于公元前1000年。
  这意味着,在新梁遗址大体所处的龙山文化晚期,从万汇选址到双圻河故道的范围,都可能是连接在一起的一个大型聚落。
  接着,历中行带队,以有无文化层为依据,采用观察现存地层剖面和钻探地下文化层相结合的方法,确认了这个大型聚落的主体遗址范围,大约在万汇以北400米到南面50米、工业园以东320米到万汇以东350米,面积约65万平方米,是万汇城占地面积的六倍。
  送地质学教授离开河梁后,历中行给姚江发信息:新梁遗址的范围核定了,完全囊括万汇选址,大概是开发面积的六倍。姚总方便尽快商量一下后面的安排吗?我们全面发掘的话,一年肯定不够。
  发之前,他习惯性地看一眼,将最后一句的“肯定”改成了“应该”。
  他回想起那晚当场烧的开水和信阳毛尖的微涩香气,姚江一本正经从鼻腔里渡出的那个“嗯”字,决定委婉点。
  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洛杉矶时间凌晨两点,姚江在睡眠中跨越时区,国航客机安静的头等舱中,一部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第12章 12 零和
  12
  任齐平出了拘留室,取回被收走的随身物品,问:“你怎么让她自愿回来的?”
  “你喜欢她,却不知道她有个还在台北上学的弟弟?”姚江抱着胳膊倚在墙边打了个哈欠,说,“我在洛杉矶向她保证,她回来澄清事实,你不会去找她弟弟麻烦。”
  任总沉默片刻,说:“你替我保证?”
  姚江挑眉,用询问的目光看他。
  “我不会的。”任齐平说。
  “但我要问明白她为什么。”他转过脸来深深看姚江一眼,向拘留室那一侧偏了偏头,“你觉得那天你不是吃完饭就走的话,会不会也在这里面待几天?”
  “我不是你。”姚江懒得给他眼神。出事第一时间他就考虑过这个可能,结论是,没可能。
  谈生意应酬的时候他也去过毕峰轩,但他不会跟任齐平这伙人去。
  至于那姑娘为什么背叛任齐平,其实也问了,但人不说,他不愿强迫。归根结底,这不是他的事。
  任总翻了个白眼,又认真起来:“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帮忙了吗?”
  姚江平淡、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地说:“你和我的分歧都是M&C的公事,我和你又没有私仇,帮一下被冤枉的同事,很奇怪吗。”
  如果换了吴东云、小祁、Abel,他的做法都一样。
  可任齐平呆了半天,没说话,脸色古怪。
  姚江一看,对交接的民警挥了下手:“同志你好,他瘾犯了,得去强制戒毒。”
  “Ca……”任总还以为他帮忙帮到底,会直接把自己捞出去,闻言就想骂人,又想起上回吃的瘪,硬吞了半个字,眉毛一竖,气笑了,“姚江,你真行!”
  真他妈遵纪守法,磊落光明。
  民警把他带走前,姚江拍拍任齐平的肩:“吃点苦,别留根儿。”
  这段时间的工作给Abel和小祁累得够呛,姚江远程决策,再加上倒时差找人,精神状态也差不多,打开手机想订个早餐然后回去补觉。
  微信中一列未读消息的小红点,他挑几个要紧的回了,目光一顿。
  “尽快商量”。
  姚江放弃了回家的打算,从警局出来,驱车去万汇。
  早晨有薄雾,天际瓷白,工地四周的鸟声细碎冰凉,仿佛旷野中洒满了透明的玻璃脆片。巡逻的民警表情困倦,看到他没什么反应。他的车常常充当他的通行证。
  工地外围原本的板墙拆了半圈,拓出去的土地上在挖新的探方,历中行站在黄褐色的边沿和人说话,与私家小块农田接壤的地方。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已经在晨雾中站了不短的时间。
  “我明白,我明白……我们会赔偿您损失的,按市价。”他听见他说。
  对面的老伯背着手,不情不愿地退远了,仍在旁边看着,嘴里小声地嘀咕、抱怨。
  挖掘机开动起来。
  他喊:“历教授。”
  历中行回过头冲他走来,好似对他的不期而至已经习以为常。
  “不是说要商量吗?为什么已经开始了?”姚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作息规律,十五个小时的时差在体内如长蛇一般捆缚收紧,压迫着血液。
  历中行微微皱眉:“你一直没回消息。”他跟着姚江往回走,刚开挖的土地并不平整,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半拆的隔墙边。
  “抱歉,我最近有点忙。”姚江揉了揉眉心,希望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温和一些,“但是跟我打声招呼总是可以的吧?”
  “姚总,不止你一个人忙,我们也都很忙。前两天地质学的专家应邀过来,工作完就走了,我作为东道主,也没空陪他在河梁转转。答应了你一年之内给结果,不早点弄明白这一片到底都有些什么,我怎么兑现这个话呢?”历中行双手揣进上衣口袋,望向正在探方下面一寸寸愚公移山似地清理文化层的队员们,“这么多人,你要是一句话让我们停下来等,我们等不起啊。”
  他想,姚江不会明白他给出的是什么样的死线。一年,10.25万平米都够呛——现在他们面对的是65万平米。
  “历教授,你怎么断定我一定会让你们等呢?”姚江说。
  历中行不说话,只是转回双目看着他。
  潮稠的雾气里,一双透亮的眼睛。
  姚江突然意识到,自己会让他们等的。他需要时间赶来亲自确认万汇的选址下面究竟有哪一类文物,需要时间了解这个领域的专业知识、预判社会反响,他代表的万汇城投资方绝不希望继续扩大发掘范围,那意味着地面下发现珍贵文物的可能性变大、考古价值提高,意味着地面上的万汇无底线的延期、面对舆论更加弱势。
  即使一年之后,历中行如约给出结论,万汇换址、工程泡汤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地下和地上,他和历中行,是此消彼长的零和博弈,不是合作,无法共赢。
  而那时候,他还在洛杉矶飞北京的航班上,他会让历中行再等等。
  不能换址。——姚江直接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松开按揉眉心的手,放任自己头疼:“历教授,我了解过,像这种大面积的聚落遗址,是可以暂时不进行全面揭露发掘的。”
  你就不能把万汇地下的挖完了事,其他的让它们埋着?又不会长腿跑掉。
  历中行仿佛忽然被触到了底线,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正色道:“姚总,你的意思是,把万汇这块清理干净,给你们建商城、建超市,消费者一股脑儿来了,财源滚滚,先把钱赚够了,然后我们再找个晴朗的好日子,在私家车、电动车跑来跑去的路上开始挖,在逛街的小情侣、出来度假的一家三口面前开始挖?”
  “还是说,就让这些遗存永远睡在地下,安安稳稳,长命百岁?”
  说到最后,他气得急了,随便拈来一个词,也不管用在早已逝去的人和物身上恰不恰当就往出蹦。
  百年事业,不是让它们沉睡百年。
  有能力,有条件,且时机合适,万事俱备,却为了几个铜板放弃那些历史的宝藏、史书中都无法找到的人类行踪。
  历中行不止觉得自己被侮辱,甚至感到考古学都为之蒙羞。
  他注视着姚江,目光淬亮,像那柄掩埋两千五百年,一朝出土仍可吹毛断发的越王勾践剑,随和的面纱撕碎后,词锋滔滔,锐利无匹。
  姚江体内的蛇好似终于将猎物勒死,在极致的窒息压迫后陡然放松,他心头一空,胃向下坠去,隐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历中行转身就走。
  于是他默然旋踵,换了个方向,慢慢朝远处刚和历中行交谈过的老伯走过去。
 
 
第13章 13 大鸮
  13
  “我生了!”T14坑下传出一声惊喜的高喊,紧接着就是兴奋的问句,“你们生了没?生了没?”
  考古发掘实行探方负责制,一人一方,当深度超过身高时,队员们看不见彼此,只能以声相闻。
  “我还没生!”邻方的队员羡慕道,“你怎么生那么快?”
  历中行从这两个探方之间走过,仿佛置身产房。T14探方的年轻小朋友终于发掘到了没有人类活动迹象的生土层,工作告一段落,而邻方还在文化层中埋头苦干。
  其实探方发掘非常辛苦,与体力活无异,他们常常要提前备好护膝和止痛膏药——腰、膝都是重灾区。因此,即便已经对这样的对话司空见惯,看到自己的学生面对艰巨繁重的任务仍然这么积极有朝气,历中行还是心情好了不少。
  走了几步,他又在拆掉的隔墙外看到了老伯的身影。
  这伯伯没有继续“盯梢”他们的挖掘机,转而在自己和别家的菜地里来回穿梭,弯腰检视,偶尔还扒拉一下尚未健壮的叶茎叶片。
  历中行想了想,过去客气地叫他一声:“请问一下,今天早上那个老板走之前跟您说啥了?”
  “他不是跟你们一伙儿的么?”老伯扶着腰,直白地打量他,但也没卖关子,“那老板说,我们这菜,好多都有那个什么病……哦,叫灰霉病!”
  “喏,好像是这个吧,”老伯指了片叶子给他看,历中行便弯下腰去,看见叶片和叶柄都呈灰白色,有水浸似的斑纹,“还说可以喷药,金棠……金棠百朵吧?”他询问地看向历中行。
  什么花什么朵?历中行没听过这农药的名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嗐,还喷什么药啊,反正你们都要给挖咯。”老伯不纠结了,“那样的大老板怎么晓得这些喏?是不是想少赔点钱啊。”
  历中行无奈地笑:“他不是我们老板啊老伯,不存在的。该赔多少就是多少,我们不会占你们便宜的。”他也觉得奇怪,不久前农业局卫局长他们刚来过,没听说有这么回事。
  远处菜地里有个姑娘,踩着有点空大的胶套鞋“邦邦邦”跑过来,问他,“那个,您是那边考古的队长?”
  得了肯定的回答,她“咔”一下把手里的水果黄瓜一掰两段,递给历中行一半,“洗过,干净的!您赶紧把菜收了吧,我奶奶干不动了非得干。早卖早收工!”素面朝天,秋水剪瞳,看着大概十八九岁。
  老伯一看没自己的份,手一背扭头走了,背影写满“不稀罕”。
  女孩儿姓姜,在读大专,社牛。啃黄瓜的当儿,历中行和她聊了几句。小姜的奶奶八十二了,和黎永济同岁,竟然还天天下地干活,小姜怕她累出什么好歹,每周末都回来帮忙。新梁周边农村荒芜很严重,河梁的城建吸纳了青壮年,留下老弱妇孺务农。
  “本来以为河梁扩建,我们这儿也会是城区了,结果没戏。”她说完自己这边,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考古。
  这问题太大,历中行只简单讲了讲,听见小姜的奶奶叫她。小姜依依不舍,但还是“咚咚咚”的跑去了。
  之后的几天,姚江都没有再联系历中行。
  马上又要启程去洛安县考察,任齐平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主动把他的项目转给了姚江,于是一刻也闲不下来。他一向没有时间能在既成事实上浪费。
  但也没有怒意和不忿。那天他状态不好,缺觉且没吃早餐,一上去就是质问。谈判很忌讳的情绪开局。
  事实上,姚江一回忆起历中行的眼睛,只觉恍如隔世。
  他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睛。
  辞职之后?还是更早的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纯粹、坚定、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眼眸,也非老道机变、故作强硬的老饕目光。那气度来自一个有底蕴遂无畏、知事艰而勇毅的读书人,一个成熟的理想主义者——不容许自己的人格和事业蒙一毫之尘。
  明明是双凤眼,瞪起人来却分外的圆。
  他拿着喷壶,给办公室落地窗前那盆土培富贵竹洒水,倏然想起儿时在树林里挖笋时见过的一种鸮——山里人还用着古时候的叫法,其实就是猫头鹰——羽毛是黄棕相间的土地颜色,硕大,栖在枝繁叶茂的高树上,被他惊扰也不轻易飞走。
  山风沁凉,树荫浩荡。绿影幢幢间,时空仿若凝结。
  它自上而下静默地注视着十二岁的姚江,用那样一双浑圆的眼睛。
  很久之后他才得知它的名字。那是黄脚渔鸮,属罕见留鸟,全球性近危物种。
  李茹把指南针调置为指北箭头,放好比色比例尺,然后蹲跪在隔墙外新辟出的探方旁,把单反从防水相机袋中取出来,拿着化妆用的尘扫细细把上面的一点尘土拂去,再拿眼镜布轻轻擦了一遍。
  发掘的工具包移开一点。
  一切准备就绪,她站起身,举起相机准备拍摄。
  圆圆的杏眼虚眯起来,地面上、取景框中,突如其来地出现一个影子。
  “小茹,拍照呐?”来人用着老师对她的称呼,将粗粝的手掌搭到她的腰上。
  她浑身一震,猛地退了一步,又不得不低头瞥了一眼,小心拿稳怀中的单反。男人的呼吸擦过耳朵,一阵恶寒,她的脖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方队长,请自重!”她按捺住不由自主的恐慌,嗓音明明严肃,却仍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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