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一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轰鸣,她大口喘着气,试图保持站立,眼神依旧盯着房顶上的尸体,直到她看见后方追来的人把尸体抱了下来,这才放下了手,仰面倒了下去,可倒下之后背没有接触到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怀抱。
若衡想睁开眼,可是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她只能伸出手紧紧地揪住这个人的衣襟,虚弱道:“你……你……”
陆之羽见状,立刻沉声道:“太子妃不必惊慌,属下乃太京府官吏。”
怀中的女子听见后嘴巴又动了动,但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陆之羽根本听不见,他只能侧耳俯身,女子在陷入昏迷前终于把话说了出来:“把太子送到……伏昆山……碧灵泉……”
雍州北面有座城镇叫做北都。
据当地百姓讲,北都以前不叫北都,叫盛都,因前朝覆灭,新帝迁都太京后,为了避天子口中盛世太京的讳,才把盛字改成北。
北都是处山环水抱的宝地,离得最近的山名叫伏昆山,此山高耸入云,巍峨壮丽,懂风水的大师一眼便能看出其周围仙气缭绕,灵物汇集。但即便不懂这些的北都城百姓也知道此山是座不可多得的仙山,其中缘由还要说起一段话本子里的传说。
传说三千年前,众天神下到凡间消灭人间的妖魔鬼怪,调顺乱相异观之后,便留下了许多随身器物或鸟兽坐骑以便自己离去以后继续护佑人间,在此之后的一千多年里,人间太平无忧,可就在某年,浊气突然涌上凡间,百姓闻之必死,树木拂之必枯。
此气乃三界之外,连众神也束手无策。如此百年之后,某个山间野泉里诞生出了一条金龙,此龙并非四海龙族,也非天神,全然由凡间的水土灵气孕育而成,金龙以山为傍,以水为地,穿梭在山水之间,所到之处金光拂照,浊气消散,天地重新焕然一新。
龙本就乃祥瑞,伏昆山便是传说中金龙诞生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传说的缘故,北都从古至今都人杰地灵,出了许多高官和诗人,景仁帝在开国的五年间也曾多次微服寻访,伏昆山也因此成了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
这日深秋小雨,伏昆山脚的小茶馆里,掌柜的撑在柜台上昏昏欲睡,连门外的马蹄声都没听见,直到有人掀开茶馆的帘子,径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子,掌柜的这才猛然惊醒,拿着手背擦了擦嘴角,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客官里边儿请。”
“在下不喝茶,只想找掌柜的打听个事儿。”
此人语调缓慢,带着一丝懒懒的倦意,掌柜的此刻已经回过神来,他朝面前的人看去,此人身量很高,身上黑色的披风上沾着些雨水,他头上带着斗笠,头侧露出一个黑色的剑柄,看样子是个江湖剑客。
北都很少有江湖剑客来,每年来这儿的不超过五个,掌柜的看到面前这个剑客颇为稀奇,连语气都带上了点儿兴奋,“不知侠士想打听些什么?”
剑客的斗笠微微向下遮住了半张脸,掌柜的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带着弧度的嘴唇。
“可有听说过伏昆山上的碧灵泉?”剑客问道。
掌柜的闻言低下头,用手摸着下巴,嘶了片刻后他抬起头答道:“伏昆山上溪水泉水是不少,没听说过哪儿有个碧灵泉,可能……是哪处没取名字的野泉?”
李焕走出茶馆前还是买了壶酒喝,他出去后径直向停在侧方的马车走去,跳上前座,拿起酒葫芦仰头喝了两口。从太京到北都赶了一天的路,李焕出发前在驿站买了辆马车,虽然比骑马慢了些,但好在能遮风挡雨。
李焕把酒葫芦别在腰间,牵起马绳,准备架车时,茶馆里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侠士等等小生!等等小生!”
此人冒着小雨从茶馆外跑过来,一路跑到马车檐下,李焕背靠着马车的角落,一条腿曲起来踩着坐板,面带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此人穿着竹叶纹底的青色长衫,头上挽着发髻,背上背着箱笼,他剑眉杏眸,面相清秀,身量同他相仿,手中还抱着一副画卷,是个白面书生。
书生躲到檐下后理了理长衫,便朝李焕抱拳,询问道:“方才听闻侠士说起碧灵泉……小生往年曾去过一次,倘若侠士不嫌弃,小生可以带路。”
李焕闻言心中一喜,也抱拳回应道:“那便有劳先生了。”
书生说了句不妨事,便朝后走过去,准备掀开帘子上马车,他的手还没伸出来,前方便响起懒洋洋的声音,“先生走错了,你的位置在这里。”
书生面带不解地走了回去,李焕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朝书生笑了笑,书生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马车,恍然大悟道:“车里的莫不是尊夫人?”
李焕一愣,书生连忙拱手道:“是小生唐突了,侠士莫怪,侠士莫怪。”
书生说完后,旁边的人没有答话,气氛突然想入了沉默,只听得见雨水拍打在马车顶上的声音,书生暗自懊悔起来,对刚见面的人就坏了礼数,他转过头,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对方却先开了口,“你叫什么?”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书生看向剑客,后者背靠着马车,手上握着着缰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看上去心情很好,想来自己似乎没有冒犯到剑客,或者剑客也不甚在意。
书生也笑了起来,坐在马车上朝李焕再次拱手道:“小生名唤朝鹤。”
第71章
山路漫漫,带着些微凉气,白衣的剑客顺手从路旁的草丛里摘了根细长的小草叼在嘴里,书生侧头朝山上望去,山间烟雨朦胧,雾气缭绕,微风袭来,只觉阵阵凉意。
“雨色秋来寒。”朝鹤道。
李焕半睁着双眼盯着前方的路,双手拉着缰绳放在大腿上,一副随时都能睡着的模样,朝鹤一手扶着放在身侧的箱笼,朝李焕问道:“侠士从哪里来?”
李焕答道:“太京。”
“去碧灵泉作甚?”
李焕一只手放开缰绳撑在车沿的扶手上,托着半边脑袋,似笑非笑地道:“我家娘子听闻北都山水秀丽美不胜收,她又酷爱游山玩水,便吵着要去伏昆山上的碧灵泉看看。”
书生一听惊道:“原来真是尊夫人。”他接着道,“小生原以为像侠士这样的江湖中人是不会在乎儿女情长的,如此看来,果真是偏见。”
说话间,马车行至一山间小路,朝鹤让李焕停下,朝小路指了指,“碧灵泉就在此路尽头。”
说完书生从箱笼中拿出油纸伞,撑开后便下了马车,朝李焕抱拳,笑着道:“小生便送到这儿吧,侠士,咱们有缘再见。”
书生辞行后,李焕下车把缰绳拴在树上,接着便走到马车前,掀开垮了上去。
马车里坐着一个男子,男子穿着深青色的长袍,身量宽阔,占了半个空间,他背靠着马车,垂着头,头发散落下去遮住了脸庞。他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如果不是还再微微起伏的背部,
还以为此人已断了呼吸。
李焕在太京城外买的马车似乎有些狭小,他上车以后坐在对面,双腿只能和对面的男子交错相放,他伸出手指点了男子胸前的三处穴道,只听一声猛烈的抽气,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咳声没有持续太久,男子恢复平静后便慢慢抬起身,李焕转头朝前方看去,面前的人除了脸色和嘴唇略带苍白,模样依旧俊美无双,因灭咒蔓延到脸上的黑色血丝也因为李焕的血消退到了脖子,皇城中因被灭咒折磨而痛苦不堪的人现在已经恢复如常,男子脸上是他熟悉的冷淡,但李焕知道这都只是暂时的。
“祁连的血还真是管用。”李焕冷笑一声,便下了马车,他站在小路入口,朝马车里道:“既然能走了就快滚下来。”
话落,马车的帘子微微动了动,李焕见状把早就拿在手中的油纸伞扔了过去,马车里瞬间伸出一只手接住。
纸伞缓缓撑开,有人从马车里走了下来,李焕侧着身体看到了这一幕,那人纤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伞柄站在马车前,神色淡漠,青丝倾斜而下在深青色的绸缎中飘动,他的身后是大片的树林和树林中天青色的长空,烟雨把这两色晕染到一处,像是一副墨画,而夏侯珏便是画中之人。
李焕在夏侯珏抬眼时转过了身,抬脚走了上去,紧接着,身后也传来脚步声,李焕知道是夏侯珏跟了上来,李焕边走边抬头看向前方,小路隐没在雾气之中,看不见尽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李焕道:“这路可比凌绝峰的好走多了。”
他说完,路上又陷入了沉默,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着,前后的路全都被雾气笼罩着,不知道过了几个弯,也不知道行到了何处,两侧的树林看上去都十分相似,有时还会听见鸟叫声。
“你为何救我。”
突然身后传来声音,李焕身形一顿,接着往前走去,“我说过,你要死在我手上。”
“你杀不了我。”
“为何?”
身后的脚步突然停了,李焕朝前走了几步后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雨逐渐停了下来,夏侯珏把伞收了起来,拿在手中放在身侧,他看着李焕,说道:“你自己当真不知吗。”
在李焕听来,夏侯珏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李焕低着头,斗笠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能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成拳。两人中间隔了十步台阶,遥遥相对,片刻过后李焕松开了拳头,转过身继续朝前方走去。
他们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小路终于断开,李焕走上去,看见侧方有一处石壁,石壁从上至下流着一束瀑布,石壁前方便是一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汪闪着波光的池水。
李焕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便又看见泉水边上,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放坐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们,穿着竹叶纹底的长衫,身边放着一个箱笼。
是先前遇到的书生,李焕皱着眉走了过去,身后便传来夏侯珏的声音。
“师父。”
第72章
李焕把信纸捏在手上蓄力一握,手指再松开时,只剩下残渣散落在地上,接着他拿出怀里早已写好的纸条,重新塞回了信鸽腿上的圆筒里。
这是林疏的信鸽,信上说飞云台一战,不仅刺杀了夏侯晟还救回了百里迟风,虽然伤亡近半,大部分人都被朝廷抓住,但从结果上看,太爻盟大获全胜。
此次刺杀能够潜入皇城,避开九门提督上官锦缘层层防卫的必是武功上乘者,林疏没有参与,与其他人一道留在太京城外接应,李焕从皇城出来以后自然是没有按照约定的路线出城,因姬将军的叛变,九门提督下的防卫军大部分都集中在正中城门,其他城门守卫略显薄弱,尤其是皇城后方的北门。
李焕从北门出城后便给林疏通了信,除了告知当下形势以外,也让他立刻动身前往北都。
信鸽重新飞回上空,李焕见它消失在树林里便转过身,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一块巨石前,巨石上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两人相对而望,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露苦相。
“这位公子……”书生举起手朝夏侯珏摆了摆,“且容小生想想。”
书生盘着腿,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撑着脸,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名堂,他抓了两把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侧过身子,在箱笼里翻翻找找,一边念着不是这个一边把书全都翻了出来。
眼看箱笼快被他翻了个遍,站在他面前的人忽然开了口:“鹤来忆事。”
听到名字后朝鹤便迅速从书堆里抽出一本陈旧的书来,李焕看了看,那书上写着的正是方才夏侯珏念的四个字。
巨石上的人埋着头仔细地读着,李焕走上前,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夏侯珏道:“早些年我师父闭关练功,所练功法乃以两仪解万象,天地之间通晓万物,可惜,走火入魔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相清秀,满脸疑惑的书生,“这是功法反噬,他手中的鹤来忆事是他在逐渐失去记忆时所做的记录,以便回忆。”
朝鹤仙人的名讳李焕十岁左右时便听他师父凌绝子提起过,只是每回提起师父他老人家都怒火中烧,气从中来,说这个老不正经的东西成天就知道游山玩水闲亭野鹤,但后来有一日,凌绝子再提起朝鹤时便面露神伤,只叹了一声老家伙也有翻跟头的时候,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
书生这一读便是一炷香的时辰,李焕坐在巨石上背对着泉水,他的剑放在下面靠着石头,自己半边身子躺在石头上,半眯着眼睛,他的手边便是面对着泉水一脸呆滞的朝鹤。
“早知如此,小生便不修这破武功。”朝鹤道。
据夏侯珏所言,反噬吞掉了朝鹤宗师境界的武功以及武功修炼的记忆,剩下的记忆便要依靠鹤来忆事作为媒介,但即便回忆起了一些人和事,也并不会影响他现在的感知。
李焕道:“江湖武林,走火入魔是常事,前辈不必介怀。”
话落,李焕听见身旁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凌绝子那厮定是嘲笑了很久……”
话音未落,朝鹤的声音戛然而止,李焕侧头去看,只见朝鹤僵直着身体坐在石头上,眼睛盯着泉水处,嘴巴微微张开,一副惊讶的模样,片刻之后,李焕看见他的鼻腔里流出了一丝鲜红的液体,便疑惑地撑起身体,朝泉水看去。
雾气朦胧中,有人站在岸边,脱下身上最后一件衣裳,露出了光裸的后背。
那后背白皙且宽阔,肌肉覆盖得匀称且细腻,那人修长且布有青筋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把衣物扔到了一边,接着慢慢转过身来。
李焕在呆滞中回过神来,他捂着鼻子转身下意识地一掌拍上朝鹤的头,朝鹤捂着头跳起来,“你打人做什么?”
李焕道:“你看什么?”
“看徒弟。”
李焕黑着脸道:“不准看。”
朝鹤道:“你说了算?”
李焕看着朝鹤嘴唇上还挂着的鼻血,不假思索地挥拳过去,朝鹤吃了一惊接着朝旁边一躲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他爬起来指着李焕气道:“你怎欺负一个读书人?”
李焕被读书人三个字逗笑了,他跳下巨石紧接着又出招袭去,书生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直到李焕的拳头靠近胸前,他才猛然伸手手背朝上小臂缠上了李焕袭来的手,把他的小臂卡在胸前动弹不得,随即书生的手臂像游蛇一般绕过李焕的手臂往上,李焕眼睁睁地看着那游移中绪满内力波动粼粼的手掌猛地拍上自己肩头,在掌心触到的一瞬间内力弹射开来,把李焕击飞了出去,落到了泉水之中,只听扑通一声,掉落之处溅起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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