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比你糙多了……”
公孙寅德本就喝了酒,脑袋昏昏沉沉,此时提督大人的脸就在眼前,近到可以看见睫毛,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动作间掌心里的气体开始流窜,是内力凝聚时发生的震荡,可他还未动作,耳边便传来一声轻柔的呢喃:“姬尧……”
下一刻他的嘴就被人覆上。
第79章
公孙寅德醒来时头痛欲裂,他从塌上坐起,锦被从赤裸的上身滑了下来。
塌上只剩他一人,旁边的枕头上有一个凹陷,还留着淡淡的余温,似乎有人刚刚离开。他坐在塌上平息了片刻便下了塌,站起来的那一瞬,疼痛还是从腰和臀部传来,公孙寅德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朝中央走去。
四下无人,他边走遍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好以后也不顾塌上的一片狼藉,匆匆踏出兰苑,走过回廊的时候撇到手边厢房里熟悉的身影,他直接破门而入,一脚踢上睡得暗无天日的人,“给老子滚起来!”
下属一个激灵拔剑跳起,“谁?怎么了?”
公孙寅德懒得理他,转身就走,下属愣神片刻接着甩了甩头,看见倒在垫子上熟睡的女子转头就跑,边跑边喊:“大人误会!昨晚小的什么也没干!”
走出百花院,除了天边的一丝墨蓝外面一片,看样子时辰应在卯时,他没有踏上去大理寺的路,而是径直去了南坊。
南坊清幽,多宅院,公孙寅德许久未回,几处人家的宅院重新翻修了一遍,种了许多花草,他了拱桥便去往北面一角,还未进院,便见墙头几丛红艳的梅花伸出墙外,他接住飘落的花瓣,驻足片刻便推门而入。
宅院无人,东南角里种着两株梅花,许是太久未打理,下方杂草丛生淹没了一半的枝干,他未做停留径直拐进了祠堂。
祠堂正方放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先室顾氏名寒香之灵位。
幽寂空旷的房间里只听得一声轻柔地叹息:“寒香。”
公孙寅德赶到刑部地牢时狱卒对他说上官大人已经到了,他下到二层,便见牢房里有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那个身形高大,身着玄白飞鹰服,是昨夜才见过的九门提督上官锦缘,坐着的那个穿着囚服,脖子上带着木枷,浑身都是伤口和血污,赫然是三日前捉拿进来的姬尧。
“姬尧,”他听见站着的人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没想到咱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坐着的人低着头没说话,上官锦缘长叹一声,“你终究还是违背了誓言。”
面前的人闻言终于抬起了头,那是一双猛虎般的浅瞳,带着凶狠尖锐的光芒,好似无论何人在他眼里都能成为猎物,“我从来都不为朝廷卖命,能让我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这里的百姓。”
上官锦缘嗤笑道:“让叛党坐上皇位便是你效忠的方式吗?”
姬尧沉下眼,看着面前的人,缓缓道:“天诛之劫。”
牢房安静了片刻,便听见低沉的声音,“在这皇位上,无论是夏侯还是鼎盛的氏族,最终都会走上祁连的路,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姬尧伸出手,手腕内侧有一处淡朱色的胎记,形似利爪,他看着这个胎记,接着道,“这份从千年前传承下来的,扎根在世胄血脉中的力量从来都不是用来统治和掠夺的。”
上官锦缘同样沉下了脸,他眼神锐利,语气强硬,“荒唐,天诛之劫因何而起你当真不知吗,你真的以为杀光皇族便可以救这天下吗?世间万物本就胜者为王,前朝祁连在位约莫四百年,你我之阳寿也不过七十,倘若有朝一日我效忠之王族真若祁连那般,必有如夏侯文泽那样的人拯救世间,你何须担忧……”
话音未落,有人便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上官锦缘不为所动,任由这个暴怒的人把他拽过去,“荒唐的人是你!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拜师吗?你我族人都被祁连天震军所杀,我们都发过毒誓,绝不会让此事重演,上官,”姬尧眦目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变的人是你。”
上官锦缘抬起眼,与姬尧四目相对,他眼里的温度一寸一寸的降下去,冰冷如霜,“那依你所见,谁才能当这天下的主人?”
一旁的公孙寅德听到此言眼神暗了暗。
身带木枷之人闻言僵在了原地,他低下头,凌乱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在小声念着什么。
身着墨绿官服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可又忽然听见侧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侧头看去,一个狱卒跑过来焦急地对他说大事不好。
身后是响起离去的脚步声,牢房里只剩下两人,上官锦缘听见对方的话后眼瞳逐渐缩小。
“……应该是它,它能消灭一切苦难,它的降临就是为了造福世间……”
地牢三层最里面的牢房被打开,随着铁门缓缓地移动,内部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公孙寅德在门外停驻片刻,接着抬腿走了进去。
“是超脱物外,比天上神还要至高的存在……”
牢房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有规律的水滴声,有人跪在牢房中央,双手被铁链吊在两角,被铁尖刺穿的手腕还顺着尖身往下滴血,地上全是蜿蜒的血流,他在女子跟前停下了脚步。
“来自天外寰宇……”
眼前的身躯没有头,只剩下脖颈处血肉模糊的断面。
“它是……太爻。”
第80章
睡梦间,那股钻心蚀骨的疼痛似乎又从心脏的位置开始蔓延。
肺部被灭咒侵占,窒息感瞬间袭来,铁腥的液体涌上咽喉,片刻后便充满了整个口腔,鲜血从嘴里冒了出来,他想翻身把血咳出来,可身体却动不了,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看到一条闪动着亮光的缝隙。
他忍着想咳嗽的冲动,突然耳边传来交谈声,随即他被人拉了起来盘腿坐在塌上,双手被人抬起接着是一触而过冰冷,手掌应是被利刃划开了一道伤口,而后身边又传来啪啪两声,像是刀刺进皮肉的声音。
“贯穿的伤口要好得慢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坐在了他的面前,双手与他的十指相扣。
“要是愈合了再捅一刀便是。”声音补充道,“别伤到你徒弟。”
话落,一大股内力猛然从交叠的手中冲过来,瞬间包裹住了全身,他能感到有东西渗透进皮肤,钻入了经脉里,直达丹田,片刻后便在身体里有规律的流窜。
内力强行灌入的过程并不好受,片刻后身体里的血液开始震荡,心脏处的疼痛开始向上移动,到达脖颈时窒息感达到了顶峰,鼻腔和嘴几乎无法呼吸,强烈的眩晕让他无法思考,就在痛苦即将盖过意识之时,嘴唇被人打开,有气渡了过来,但他无法把这口气吸进肺里。
“朝鹤前辈!”
话落,有两根手指带着内力抵上了他的咽喉,窒息感被压下了几分,气渡了进来,疼痛从脖颈处分成两股爬上了肩膀,接着顺着手臂向前移动停留在了手掌。
“小子,要来了。”
嘴唇上的温度消失了,连带消失的还有脑袋上的眩晕和脖子的窒息感,身体似乎能轻微地作动,他想睁开眼,但下一刻双手被人死死抓住,前方传来一阵呻吟。
那声音压抑且痛苦,抓住自己的手掌剧烈地颤抖着,“伤口……要愈合了……”
下一刻便是刀刃插入的声音,前方痛苦的叫声越来越来大,他想把手挣脱开,但两双手像是合二为一一般,无论如何都甩不开,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力道终于开始松动,就在他要睁开眼时,有人把他拍晕了过去。
夏侯珏缓缓睁开眼,目及一片黑暗,他静默了片刻,侧头朝窗外看去,夜色无月,连树影都不见分毫。
他收回目光,抬起手看了看,两日过去,灭咒彻底消失,身体也恢复如初,手掌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那日所发生的事就在刚才全都涌上了脑海,他昏迷前的那刻还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看见剑客从床上滚下来,双手捂住脖子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着,嘴巴大张着,唾液和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脸和脖子布满黑色的血丝,如同原先一样。
即便是祁连也难以承受灭咒的痛苦,这个诅咒除了置人死地没有任何益处,李焕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若说是倾心于人,他曾不止一次冷言相对,何况华先生这个人从一开始便是骗局。
今夜的伏昆山比以往都要来得寂静,李焕两日前便下了山,走时只在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保重。
他走得悄无声息,没能把玉佩还给他。
夏侯珏坐在榻上,手里拿着玉佩和只写了两个字的字条,脑海中浮现他灭咒上身时的神情。那样的表情是他第一次在李焕脸上看见。
李焕这个人散漫随性,除了那次得知林疏之事是他设下的局,他从未在这个人的脸上看见过如此痛苦的表情,他向来都是笑着的,懒散的笑,不羁的笑,得意的笑,使坏的笑,解脱的笑,还有同他在凌绝峰的崖边喝酒时潇洒又畅快的笑。
有水滴落在了寂静的湖面,泛起微弱的涟漪。
夏侯珏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天边竟开始泛白,手中的玉佩早已被他捏得染上了温度,他站起身,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掌心的玉佩有些发烫。
事到如今,他从未觉得李焕的这份执着有何负担,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知道,李焕倾心的人不是他,义无反顾舍命相救的人也不是他,对他来说,与他相遇,在凌绝峰上陪伴他的人更不是他。
曾经所有的接触和暧昧,李焕都把他当做了华先生,包括那个吻。
所以又何来的心动。
身着灰白衣物的人慢慢地走出草屋,有风吹来,发丝和衣角飘在身后,他抬眼,天边露出朝阳的一角,泛着金光。
“出来。”
话落,身边的树丛里跳下来一个身着玄色衣袍,头戴斗笠的男子,他落地之后直接跪在了地上,“殿下。”
“何时到的。”夏侯珏问。
“昨夜。”陆之羽低着头,“见殿下运功,不便打扰。”
“太子呢。”
“在另一处泉眼。”
夏侯珏沉默片刻,又问道:“太爻盟如何。”
“所有太京府在胤官吏在飞云台之战后一日抵达太京,而后展开追杀。”陆之羽道,“除了扶轩和司青澜,其余人等全部抓获。”
陆之羽顿了一下,接着道:“华伶被抓走了。”
空气又安静下来,夏侯珏看着前方神情平淡,但陆之羽知道此刻正酝酿着风暴。
“让太京府往苍州移动。”冷漠的声音响起,“天亮之后上路。”
第81章
景仁十年,国运盛世,百业兴旺,南胤皇帝夏侯文泽常年勤于政务,早已因劳累而卧病,但就在此时荆州西南一带爆发了十年未见的大规模旱灾,天子当即便下了赈灾诏书,举国之力平定灾害。在旱灾肆虐的两年间,天子忧国忧民,茶饭不思,但他的病症却逐渐好转,等旱灾过去,身体竟恢复如初。
这旱灾便是“天诛之劫”的开端,景仁帝的病症乃灭咒所致,在千炼塔使用太爻的力量造出仿祁连血脉的“来苏”后,得到暂时的压制。
此乃《鹤来忆事》上卷卷末结语,剑客合上手中的录本放进行囊中,又顺手拿起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哪知身下的牛车颠簸了一下,剑客被烈酒呛到猛然咳了两声。
咳嗽声吵醒了睡在稻草上的人,只听噌的一声,利剑出鞘,有人从稻草堆中坐了起来,手拿长剑,前一刻还带着睡意的双眼瞬间变得凶狠,“谁敢害我师兄?”
眼前飘落几节被斩断的草根,李焕拿着酒葫芦的手还举在身前,他微微张口惊愕地看着旁边的人,半响后道:“师弟,不至于不至于。”
林疏闻言环顾四周,道路两旁全是不及膝盖的草木,放眼望去天高云阔,空旷一片,只有身下的牛车沿着狭窄的小路在天际下缓慢地移动着。
他收了剑,眼睛望着前方,“你要是多长点心我也不至于这样。”
李焕躺了下来,双手放在后脑勺上,双眼盯着湛蓝的苍穹,“你大师兄这么厉害,谁能害得了。”
林疏道:“你被朝廷害得还不够吗?”
躺在草堆上的人闻言沉默了下来。
从雍州北都出发后已过去五日,两人在伏昆山脚碰面,碰面后便往苍州出发。苍州的地势是四州中最为平坦的,不似荆州多山也不似淮州多水,李焕虽出生于苍州,但也只呆在安康城,从未去过其他地方,竟不知这里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无路可走,不过好在两人到达苍州边界后偶遇一个出城归家的农户,便顺道搭了一程。
牛车又往前进了几分,身旁终于响起声音,“林疏,你怪我吗?”
林疏知道他是在说朝廷把他当成祁连后人抓回皇城折磨数月的事,“从我被我爹烙上云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日总会到来。”他冷笑一声,“即便家门凄惨,颠沛流离也要尽完最后的忠义,真是可笑……”
“无关这些,”李焕打断他,“我在问你自己的意愿。”
林疏顿了一下,缓缓道:“我自己的仇何须你来报,况且……”说到此处,他转向侧方看着路边的灌木,背对着李焕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些事我都不在意,我只要在你身边就够了。”
李焕闻言垂下眼,“我不值得你这般。”
林疏一听见这话火气瞬间便上来了,“那么你呢?你为那个人付出的又算什么?”
李焕啧了一声,摆摆手无奈道:“过去的事没什么好提的。”
突然风中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李焕仰头,空中飘着一团淡淡的黑色烟尘,他坐了起来朝前方望去,在右方天际尽头有一束黑色的浓烟,烟尘很高,约有一丈,李焕顺着烟尘往下看去,旁边有几处房屋,看样子是个村落。
李焕伸手拍了拍坐在前方的农户,问道:“大哥,这是个什么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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