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全福思索道:“是兴旺镖局么?”祁听鸿摇头道:“再想。”张全福又道:“我明白了,你是朝廷雇的,因我劫了官银,是吧。”祁听鸿道:“再想。”
张全福皱紧眉头,一时想不出来了。这也无怪他记性差。三才帮创帮以来,手底冤魂成百上千,小毛一家不过是最不起眼的三个人。他装模作样,想了约摸一炷香时间,院里传来一阵骚动。张全福喜道:“来了!”堂屋大门再次遭人踹开。祁听鸿丢下帮主,出门去看,果不其然,三才帮四十多名帮众,把堂屋门前围得水泄不通。每个手握弓箭,银闪闪箭头对准祁听鸿。
三才帮能够大败官军、到处劫掠,正因帮主张全福,不知哪里的门路,弄来一批弓箭长矛,将手底下帮众如同练兵一样训练。箭雨之中,再强的武林高手也难生存,是以一些有名镖局也在此地遭遇毒手。眼看群寇已经排好阵型,张全福大喝一声:“拉弓!”众人一齐摆出架势。张全福大叫道:“给我射死他丫的!”三才帮群寇对准祁听鸿,纷纷呼应放箭。
然则四十来支箭对祁听鸿来讲,还远远称不上箭雨。他横剑一扫,使出一式“珠囊决破”,但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每支箭被隙月点中箭头,落在地上。响完一阵,群寇还未来得及放第二波箭,张全福趁他松懈之机,抄起一把大砍刀,喝道:“受死!”从祁听鸿背后劈下。
张全福满以为这招出其不意,眼看刀刃要劈到祁听鸿头上,心里暗自得意。谁知祁听鸿好像脑后生有眼睛,头也不回,反手点中他胸口璇玑穴。张全福骤然脱离,手中砍刀“当啷”一声,也掉在地上。
祁听鸿捉了帮主,提着他后颈衣领,正要发话,斜刺里一支冷箭射来。他信手接了,问:“谁放的冷箭?”
底下群寇从没见过徒手接箭的武功,没一个人敢答。祁听鸿随手将那支箭插在帮主肩上,道:“再有放冷箭的,都照这么处理。”张全福为了忍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底下群寇听得一清二楚,哪还敢继续射箭,都把弓放了下来。祁听鸿拎着“福星”,道:“正月初二,有一家三口,提了一只鸡走亲戚。走到官道上,是不是被你们劫杀了?四五十人,同吃一只鸡么?”
张全福道:“义士,我想起来了。”祁听鸿道:“帮主请讲,为何要劫他们?”
张全福咬牙道:“他家婆娘,长得比较靓。”说完这句话,闭目待死。祁听鸿却没一剑斩到他脖子上,道:“好,我不问你这个了。我要问,他家小囡被你们捉走了么?”
张全福听见生机,道:“义士,你放我一条命,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你。”这是看出祁听鸿在意小毛,要拿小毛下落作要挟了。祁听鸿冷冷不答,手上一紧。张全福吃痛道:“他家小囡,本来是捉上山的。但是过了两天跑丢了,一定还活着!”
祁听鸿道:“好。”张全福喜道:“义士,该将我放了罢。”
祁听鸿怒极反笑,道:“我逍遥神剑祁听鸿,向来言出必信。方才我可没讲话,更没答应你要求,就是留待现在杀你。”说罢将张全福掼在地上,一剑割下他的脑袋。眼见帮主小山一样的躯体,顷刻倒在地上,群寇鸦雀无声。祁听鸿指着帮主尸身道:“谁不服么?”
三位帮主都已死去,自然没人敢出声。祁听鸿道:“把伙房的菜油全部搬过来。”过了一会,真有几个帮众抬着油来了。祁听鸿把油泼在屋里,点了一把火,说:“我晓得你们个个罪大恶极。但五十多人,今日实在杀不过来。”群寇不敢接话。祁听鸿又道:“姑且放你们一马。但谁要重新干这行,被我发现了,一定当心小命。”
三才帮众人松了一口气。祁听鸿教他们站列成队伍,一个个问:“晓得没有?”每个人都道:“今后再也不敢了。”问遍一轮,山寨火焰已经很大,在暴雨中也成冲天之势。祁听鸿这才收起隙月剑,慢慢走出山门。
第33章 一诺千金(三)
从寨中出来,已经过了中夜。祁听鸿心里有些犯难。他所有银钱都给了山下婶婶,身无分文,如何安置这六个小囡?他回山洞口坐着,摸摸发烧那个的额头,虽然未见好转,但再撑一天,应该没有大碍。
别的小囡都睡熟了,只有年纪最大的哑女,爬过来坐在祁听鸿对面。外边夜雨“噼噼啪啪”打在洞口的树叶上,听得人发困。祁听鸿低声道:“也去睡罢,明天还要赶路。”那哑女摇摇头,不愿意走。祁听鸿心想:“一个个全是小大人。”
好在后半夜雨势慢慢小了。祁听鸿盘算一宿,决定让这几个小囡,父母亲戚在世的自去投奔,余下的带回京城,求薄双姐姐帮忙。天一亮,他把几个小囡叫醒问话。这几个小囡都是和家人出门。半路被劫的,父母全都不在了,也不愿回亲戚家。祁听鸿只好抱了发烧那个,带众人走到空空荡荡的小毛家,让大家坐下来歇息,他自己则去敲隔壁婶婶的门。
其实上回打过交道以后,他很不情愿再去麻烦这位婶婶。只是谭学离得远,又要给学堂学生上课,大概无暇照管。
那婶婶一开门,只见祁听鸿身上染血,神情疲倦不堪,吓了一大跳。祁听鸿道:“婶婶放心,三才帮的首脑人物全都伏诛了。我此来是有两件不情之请。”
那婶婶起初以为祁听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才说要上山踢馆。这下听说他杀了人,又有点敬仰,又有点害怕,哆哆嗦嗦说:“大侠是要把钱拿回去么。”
祁听鸿笑道:“给出去的东西当然不会再要了。第一件事,要是日后有官兵来查,请婶婶忘掉我相貌,切勿讲出去。”那婶婶满口答应了,祁听鸿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道:“第二就是,我从寨里接出来几个小囡,打算带他们进京。只是现在大家没有饭吃,路又比较远。婶婶家里若有剩粥,分给我们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那婶婶当即和面擀面,从罐里挖了一块猪油,烙出几个发面大饼。又煮开一锅菜粥,送到小毛家里。几个小囡很久没吃过热食,抱着面饼一点点啃。还剩一个面饼,祁听鸿两手一拍,掌力把面饼震碎了,泡进米汤喂发烧那个吃。婶婶看祁听鸿对待他们非常耐心,不像动辄就会杀人的,也放下心来。看了一圈,那婶婶问:“小毛呢?”
祁听鸿道:“不晓得,没有找见。以后慢慢再找他。”
眼见大家都快吃完了,祁听鸿笑道:“快谢过婶婶,我们准备走了。”
那婶婶犹豫半天,还是说:“实不相瞒,婶婶家里有一驾牛车,平时拉货用的。大侠若不嫌弃,坐那个上京,多少能省一点脚程。”
有了牛车,省却祁听鸿拿钱、租马车的来回功夫,生病的小囡也能早点医治了。祁听鸿喜出望外道:“多谢婶婶!”
牛车走得慢,一行人紧赶慢赶,将要天黑了,才堪堪赶到醉春意酒楼。祁听鸿去到楼上,叫道:“薄双姐姐,烦你一件事体。”
三就黎也在旁边,道:“神剑,今日县学不放假罢?”祁听鸿的确是翘了课的,暗自心虚。薄双轻轻地摇一把扇子,取笑道:“神剑现今是江南大才子,上课爱去不去。烦我甚么事体?”
祁听鸿道:“薄姐姐,我带回来六个小囡。”薄双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答话,银碗儿插嘴道:“哎哟,神剑在外偷偷娶老婆。”
祁听鸿马上斥道:“胡说。”本来骂一句也便算了,但银碗儿既说“在外面”又说“偷偷娶”,祁听鸿就没来由想起句羊,耳根顿时红了。
薄双惊道:“哪儿来的小囡?”
祁听鸿这才回神,从他和小毛拉钩约定的事情开讲,讲到他夜间上山,杀了三才帮三位首领。
薄双赶紧将那六个小囡带进来,安排了一间房,请三就黎为他们诊治。
祁听鸿又道:“三才帮里兵器甚多,屋子虽然烧了,铁却是烧不坏的。日子一久,原来的帮众肯定还要动念。通知官府收拾为妙。”薄双便又遣人去衙门报信。
祁听鸿交代完事情,绷着的弦松了,只觉浑身到处疲惫不堪,默默地在窗边坐定。雨停了,浓云散开,一轮硕大落日沉入楼宇之间。护城河涨水的腥风,阵阵吹入窗棂。今年天气反常,这个时节老是在下雨,几乎要闹水灾了。不知小毛在外,可找得到避雨的屋檐?此时薄双轻手轻脚,从他身后走来,说道:“神剑在想甚么?”
祁听鸿怕她操心太多,道:“什么也没想,发呆呢。”薄双莞尔道:“生病的小囡,已经醒了,神剑要去看看么?”
祁听鸿精神一振,道:“黎前辈的本事,说是神医国手也不为过了。”薄双笑道:“治个头疼脑热的,就算神医国手啦?”
三就黎正巧从房里出来,听见这句话,也不生气,不过微微一哂。薄双抿嘴一笑,说:“正谈到那几个小囡呢。”
三就黎仔细擦了手,道:“性命没有大碍,一时半会,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歇息。”
薄双看向祁听鸿,笑道:“神医不许探望,这下没办法了。”祁听鸿道:“无妨。这件事体,太过劳烦大家。”
薄双摆摆手说:“将大家看成什么了。都是江湖道义的事体。”祁听鸿“嗯”了一声,低头望向桌面,默默无言。静了半晌,薄双道:“神剑心想,还是要把小毛找回来。”
祁听鸿默然不响,薄双说:“偌大京城,一个人怎么找呢?”祁听鸿道:“不能再麻烦姐姐了。”
薄双埋怨道:“是生分吧。不要当小毛跟你拉钩,就是你们之间的私事。小毛受三才帮所害,这就是江湖的事体。”末了笑道:“我们大家过去都有一段日子,过得不太顺心,希望有人拉一把。如今看到神剑拉别人一把,心里就欢喜,因此愿意帮你。”
祁听鸿教她说得不好意思,低低应道:“嗯。”薄双又道:“楼漠姐姐已派了人去怀柔乡下找。还有一个月就考乡试了,神剑在京城找三天,倘若找不到,先回县学去念书罢。”祁听鸿心定了一些,知道这个做法是最妥当的,于是应下了。
开国至今,三任皇帝之中,太祖、永乐都是偏好武功的人,唯一慈悲心肠的建文皇帝,在位时间太短,没有多少建树。前朝收容孤幼的慈幼局,大多都已经关张大吉了。只有一间民间开办的慈幼院,听说是富商沈万三旁支资助,勉强维持,开在城西平则门外。假使小毛被好心人捡到,又不愿意收养,大概就要送来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不是要高考了,虽然感觉看这本的应该没啥高中生(?)但还是祝大家考状元
第34章 一诺千金(四)
第二日一早,祁听鸿包了四十个烧饼,割十斤肉,提去城西慈幼院。说是慈幼院,其实这地方只剩一间破旧茅草房,地上木板、稻草搭有一个简陋通铺。十几个垂髫孤童,吃住都在这间小屋里面。院中雇了一个老嬷,负责每日做饭,看管小孩。
祁听鸿辰时到,这位老嬷比较懒起,还在自己床上困觉。倒是几个小童饿得受不了,已经起来,坐在屋檐底下。祁听鸿远远看了,其中没有小毛。但来既来了,干等着也没有意思,于是走过去分了一人一个烧饼,问道:“你们共有几个人?”
烧饼又有油,又有面,这些小童除了过冬至和过年,根本吃不到这么香的东西,一个个眼睛发亮。其中有个男小囡,乖觉道:“加上嬷嬷有二十三个。”祁听鸿微笑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个男小囡道:“我叫小水。”他的名字和小毛异曲同工,祁听鸿心里得到一点安慰,笑道:“嬷嬷对你们好不好?”
小水说:“嬷嬷很好。”祁听鸿放下心,也在阶前坐下。过了一会,小水忽然叫起来,说:“啊呀!”
祁听鸿回头一看,小水吃剩半个烧饼已经滚落在地,沾了泥巴。原来他不舍得一气把烧饼吃光,打算藏进衣袋,未来慢慢尝味道。谁知他衣袋破了一个大洞,烧饼放进去,立即就掉出来了。小水伸手要去捡,祁听鸿喝道:“别捡了!当心吃坏肚子。”
换在平常,小水当然要把烧饼捡回来吃,但祁听鸿在旁盯着,他想捡又不敢捡,鼻子一皱,眼圈当场红了。祁听鸿大是无奈,要是分他一个新饼,别的小囡肯定又要闹了,只好掰出半个烧饼,分小水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小水吃过教训,紧紧捂着新得的饼,眼睛依依不舍,看着地上的那块。祁听鸿怕他又要哭了,道:“世间的事情,讲究缘法,知道吧。”
小水不解道:“缘法是什么?”
祁听鸿指着地上那半块烧饼,说:“它掉在地上,就是你们之间没有缘法。如果你硬要捡起来吃,最后闹得肚皮痛,大家都不开心。”
小水一扁嘴说:“我觉得可惜。”祁听鸿笑道:“可惜的事体太多了。看开一点,做人才能潇洒一点。”小水悻悻不答。
等到巳时,嬷嬷终于出来了。祁听鸿把提来的肉菜都交给她,打听说:“嬷嬷,院里有没有新来一个小囡?大约长这样。”昨夜薄双按他描述,画了几张小毛肖像。那嬷嬷看不清图,问:“你讲讲是甚么样子?”
祁听鸿道:“额角有颗痣。”他也想到,小毛几经波折,大概已经不长原来的模样了,所以特地把这颗痣点出来。那嬷嬷把屋里的小囡全部叫出来,排队把头发撩上去,给祁听鸿看过额头,没有一个是小毛。
祁听鸿料到找人不会顺利,给嬷嬷留了一锭银,说:“辛苦嬷嬷。日后若有人送他过来,或是有要帮忙的,尽管来醉春意找我。”正准备走,衣角忽然给小水扯住了。祁听鸿低头问:“怎么了?”
小水仰头说道:“你找不见这个人,是不是他没有缘法?”
祁听鸿愕然道:“这不一样。”小水说:“我有没有……”祁听鸿皱皱眉,把衣角抽走。小水察言观色,改口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祁听鸿道:“我和他约有事情。”小水还待说别的,祁听鸿心里不快,转身走了。
小毛曾经和他讲过,自己不愿意念书,愿意去做账房先生。祁听鸿心想:“小毛既然很聪明,会不会自己找了店铺,去做帮工?”干脆从城西开始,一间间店铺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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