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虽然还没能习惯,但已经好了许多。
诊疗室里飘着淡淡的香气,空调调在一个适宜的温度,躺久了,甚至萌生出些许睡意。墙上挂着几幅高雅的挂画,办公桌后还有一把宽大舒适的老板椅,就连诊疗椅也不是纯白色,像是某种沙发椅改造过的,也可能是定制。
总之,这里舒服得完完全全不像是一间诊疗室,更像是办公室里的私人套间。
环境最先影响一个人的判断,脱离了病房限定的纯白色,这里更贴近生活,病人进门第一眼,起码不会生出对咨询师的抵触情绪。
按摩本质上也是一个放松的过程,通过一种外力的作用转移掉患者的注意力,再聊心理问题时就会轻松很多。
“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穆山显忽然道,“我希望他是,又怕他真的是。”
“为什么怕?”咨询师问。
“因为无法接受。”他说,“假如你是一名带兵作战的将军,手里握着三个锦囊,白色的能解决一般事件,黑色的能解决中度的难题,但红色锦囊却可以重置一切,甚至救你的命。那么,你会在一开始就用掉红色锦囊么?”
咨询师缓缓摇头,“不会。”
这是小孩儿都能做对的选择题。
穆山显继续道:“假如你已经用掉了前两个,但眼下遇到了不致命但你无法处理的难题,那么你会用红色锦囊么?”
咨询师张了张唇,有些迟疑。
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只谈论这个问题本身,他觉得自己是不会使用的。毕竟眼前的麻烦虽然棘手,但总归也不会要他的命。
穆山显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如果你遇到的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会用吗?”
“这个自然。”
穆山显闻言,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他轻声道:“那锦囊里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只写了一句话,一切皆在梦中。”
咨询师:“……”
他脸上风云变幻,颇有种被猴子戏弄后的凝噎感,过了半晌,他才问:“真的是梦?”
就只是这样??
“真的。”他轻轻笑了笑,“你看,你也觉得荒唐,不是吗?”
他在谢景身上没有察觉出一丝异样,每个细微的动作、习惯、口味和表情,说的每一句话,穆山显都找不出一点端倪。
他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这不是谢景,或许他还在主神空间里,这是主神设下的圈套。他无法接受这样荒谬的结局,却发现不得不接受。
就这样了?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
他和咨询师一样,不、应该说任何人面对这个局面都会发出质疑,这怎么可能?耍我呢?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在他的假设里咨询师没有选择,不管他打不打开,不管锦囊有没有说谎,他就只剩下这一条路走,生死天注定。
但穆山显没办法交给老天,他只能自己决定。
谢景和别人、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是穆山显最熟悉的枕边人,是坐标,是最后的防线,也是他手中最后一把检验世界的钥匙。
苏醒后,他刻意和谢景保持距离,不想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直到现在,最后一把钥匙也开始严丝合缝,动摇了穆山显的假设。
……或许,谢景自始至终都没有穿到主神空间,这里就是真实。谢景也不是什么快穿者,017没有骗他,那只是一段数据。
主神空间里的那个谢景只是他意识的投射,和穆曼安、穆远川没有一丝区别。
他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
这叫人怎么接受?
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再冷静理智也割舍不掉七情六欲。他也会喜悦、会痛苦、会犹豫,会怀疑,而不是无所不能。
诊疗室安静了几秒,穆山显看了眼时间,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墙上挂钟显示着五点,结束了。
就在他穿上大衣,朝门口走去时,咨询师喊住了他,“穆先生。”
穆山显回过头。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已经做了回答。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咨询师温和道,“假如你已经验证了前两个锦囊的正确性,那么打开最后一个锦囊看到字条时,撇开最初那些情绪化的念头,你会选择相信、还是质疑?”
穆山显忽地一顿。
这句话,问得太一针见血了。
“穆先生,你太看重结果了。”他道,“您无法接受失败,也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但选错了又怎么样呢?这世界上总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没有人会永远正确,也没有人永远会赢。你把自己架得太高了,这样会很难受的。”
并不是锦囊动摇了他的决定,而是他从一开始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他只是太怕输。他认为他输不起,错了这次就再无翻盘的可能。
可真的败了,又怎样呢?
说到底最后都是一抔土,有人早有人晚而已。
穆山显沉默良久。
咨询师的话点醒了他,他在主神空间里漂泊了多年,早就养成了以利益分断价值的习惯。
他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却又太多,他的身体要和系统共享,就连记忆也并不完全属于他。所以越是接近目的,就越是谨慎小心,唯恐一步塌错。
可是他忘了,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孑然一身,走到这一步,又有什么不能割舍、放弃的呢?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他心里松动了些许,微微颔首,“多谢。”
外面下起了微微的小雨,天色微暗,穆山显撑起来时带的一把伞,挡住冷风,迈步走入了雨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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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美梦良宵(7)
(双更)这里就是你能选择的最好的世界。
嘀嗒, 嘀嗒。
雨水打在宽大的透明窗上,雨滴滑下去,留下一道道明显的倾斜的水痕。
穆山显穿着一件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冷咖色半高领毛衣, 面料和剪裁都颇有质感。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正看着窗外出神。玻璃窗外, 时不时地有路人经过, 用余光或是正大光明地打量着他。
然而他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扣在桌面的手机发出震动声, 穆山显才回过神,翻过来看了一眼。
咖啡厅里人不多, 音响里放着柔和的音乐, 眼下没什么客人,咖啡师在柜台后面擦杯子擦了快有10分钟, 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你好……”
她话刚说了个开头,穆山显的目光扫过来, “你好,我在等朋友。”
一开口,咖啡师的耳朵先酥了半边。
这声音低沉中带了一些磁性,却不刻意, 反而有一种吸引人的忧郁感, 像是一杯放久的乌龙茶。
“外面一直在下雨,他可能要晚些过来。”穆山显道, “我再点一杯咖啡可以吗? ”
他以为这里有时间限制, 不能坐太久。
“……”
帅哥, 我没想赶你走啊。
咖啡师这一憋,只好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哈哈了两声,“没事没事,我就是想来问问,我们家的这个味道怎么样?豆子还喜欢吗——”
话没说完,门口的风铃忽然一响。
她下意识抬头,一个年轻的男人推开玻璃门、匆匆走了进来,他身上都是雾蒙蒙的水汽,他手里拢着一把伞,还没有来得及甩干收起来,伞面垂着,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咖啡师下意识看向他的脸,一双颜色偏淡的眉毛,温润的鼻梁与眉眼,嘴唇因为冷雨而发白。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向她所在的方向,眼睛微微一亮,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穆山显没有回应他,而是道:“一杯手冲的瑰夏。”
“好……好的,稍等。”
咖啡师似乎明白了什么,识趣地离开了。
说话间,谢景把雨伞上的水甩干后放在门口,随后快步走了过来,唇间吐出白色的雾。
“我来晚了。”他抱歉地解释,“我的车半路抛锚,我看时间来不及,就坐了公交车过来。”
到公交站台还有一些距离,他撑了伞,但大衣还是被打湿了,米白色的布料上深一块浅一块的。
穆山显看他身上都是水珠,抽了纸巾递给他,“下次不用这么着急。”
谢景接过来,简单地擦了擦,很轻地说了一句,“但我想早点见到你嘛。”
穆山显顿了顿,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谢景撒娇,在之前的那个世界,比现在更亲密的都有。然而此刻的他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不是天天见么?”
谢景嘀咕:“哪有天天……”
他们最近见的确实算是频繁,但这个频繁是和他们之前相比较的,实际上一周也就两三次,其中还大多是周末。穆山显很难约,这一点谢景已经逐渐有了清晰的认知。
其实穆山显约他出来的时候,谢景未必都有空。他这段时间很忙,既要办展览还要准备画集,每晚上11点多才能洗漱睡觉。但穆山显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空,他又什么都忘了,只顾着点头。
谈话间,谢景的那杯咖啡端了上来。
咖啡的香气里裹挟着浓烈的水果香,黑莓的酸甜,盛夏的橙子味,甜味经久不散,越回越甘。
谢景握着咖啡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品尝时,穆山显微垂着眼,一刻不错地注视着他。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可以说是很柔和、温情。
谢景抬起头,穆山显眼底的情感依旧没有散去,那样的眼神出现在一张冷淡的脸上,心脏很难不触动。他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穆山显又敛去了目光。
谢景有点遗憾,但话已经到了嘴边,也只能顺着说下去,“我听阿姨说,你前几天感冒了,严重吗?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冬春交替期间,特别容易着凉,穆山显上上周的时候就已经有感冒迹象了,不过那时候不严重,只是有些咳嗽,两人见面时谢景也没有发觉。
上周穆山显去外地出了趟差,谁料出差的地方碰上寒流、大降温,为了方便,他没有准备厚衣服,一下飞机就吹了个透心凉。
因着开会时间紧迫,待的时间也不长,穆山显吞了两颗感冒药就没再在意。谁料起来就发了低烧,他本就有些咳嗽,又吹了一晚上的空调,第二天喉咙跟塞了打湿的棉花球、哑得不行。
那两天,穆山显没有和谢景打电话,只说自己工作忙。他这么说,谢景当然不会怀疑,还让他注意身体,小心着凉。
结果等穆山显回来,他的病都快好得差不多了。
要不是穆曼安前两天给他打了个电话,谢景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也不会今天约穆山显出来——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谢景对穆山显也并非一无所知,他发觉穆山显秩序感比较强,不喜欢被打乱计划。谢景在这段关系里是很主动,但依旧是穆山显把控着一切,决定前进后退还是止步不前。
他们最常约会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以及周六。其他时间除非有特别紧要的事情要见面谈,基本约不出穆山显,就算给他打电话,也会被拒绝。
谢景是硬生生等到了周三,才把人约出来的。
“没什么。”穆山显道,“一点小感冒而已,不想让你担心,现在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话虽然这么说……
“可是,”谢景微微蹙眉,“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才会更担心。而且我听阿姨说,你去医院挂水的时候都没有人陪护。”
“真的没什么。”穆山显不欲与他争吵,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带了助理,只不过自己能看着点滴,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谢景反问:“那我也是别人吗?”
他说完这句,穆山显就沉默了。
两人相顾无言了许久。
谢景撇过头,低声说:“A市和B市之间不过五个小时的车程,坐飞机就更近了。我就算再忙再忙,一个晚上的时间也是抽得出来的。”
他心里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又不是那么合适。就像刚才那默契的沉默一样,不是他不期待不想要穆山显回一句“你当然不是”,而是有些话现在没到时候。
不合时宜的问题,只会让两个人尴尬。
穆山显这番回答本身上没有任何毛病,一个小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重病,何必惹旁人担心?
谢景也知道这很正常,但不妨碍他不甘心。
“穆哥,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待我很亲近,可是有时候我还是会觉得离你好远。”谢景想了想,还是说,“我知道那场车祸改变了许多,我想让你快乐一些,也希望你能多信任我一点,多依赖我一点。还是我太贪心了吗?你是真的开心吗?我不希望你是勉强,那不是我的初衷。”
他的说得很认真,听者很难不动容。
穆山显似乎也没想到谢景会和自己说这些,他注视着那双熟悉的、温柔的眉眼,半晌后握住了那双柔软微凉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之前是我的疏忽,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他放缓了语调,“别生我的气,好吗?”
两人相处这么久,牵手都很少,更别说是被这样紧紧地握着。谢景耳朵一下红了,眼神飘忽地看向两人缠在一起的指尖。等到穆山显说完后,他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
等反应过来,也只剩下一句:“我没生气……”
或许有一点点吧,但更多的是担心这会不会不是对方想要的。只是穆山显这一握,那一点点的生气也彻底消散了。
说到底,这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穆山显看他表情呆呆的,还有些羞涩,便知道已经哄好了。谢景是个很有原则、但同时又很好说话、很好脾气的人,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在原则之外的问题上,谢景几乎是不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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