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假哭了半天,见景老头宠“女儿”这架势赶忙住了嘴。
景雄迅速回头,看到景黛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有些没来由的羞愧。他就近拿了条板凳搁到老头子身边,又被老头子狠狠抽了一棍在手上:“去,去主院里拿个交背椅子来。身子骨懒巴巴的,不知那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李姨娘抬起头看了一眼自打入了门第一次处于下风的张氏,这才反应过来景家的逆鳞到底在哪里。脑子里过的那些个话恐怕是再不能出口了,只能偷偷往里挪了挪,给张氏这傻冒让出了“主战场”。
等景雄去拿椅子的时间里,景老头也从他自己身下的椅子上站起身。诺大的祠堂没人说话,只有张氏的小声啜泣声。
景黛捏了捏手里的手帕,还是上前扶住了老人家:“也不是什么大事,爹爹怎得生了这么大的气。”
景振炳看了弱不禁风的她一眼,又狠狠瞪了瞪站在他身边的景卓。
景卓收到景黛歉意的眼神后忙上前去打圆场:“爹,都是儿和二郎的不是。但二郎整日忙着读书,过了乡试这眼看着就是会试,还是别让他分心了。爹要罚什么,儿替二郎一并受了,爹就宽宽心,别气了。”
景老头看了眼在外嚣张跋扈,在家里却最是成熟懂事的大儿子,气得拉了景黛的袖子问他:“黛儿到咱们家,是来受气的吗?啊?你们一个一个的对房里人管教不严,就别怪我老头子出来插手。”
景卓听了,慌张的跪在一边再不吭声了。
张氏听了这话倒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吵着闹着要景老头给她个说法,“什么叫黛儿到咱们家?黛儿不本来就是你们景家的姑娘吗?还是说,她压根儿就不是你们家的姑娘,而是你们怕我发现,偷偷给景老二纳的妾!”
景老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因着良好的教养还是对这妇人没什么办法。
直到景雄气喘吁吁的搬了椅子来,景老头才稍缓了口气。他用拐棍将那椅子往他身边拖了拖,才对景黛和蔼道:“黛儿坐。”
景黛立在一侧看了眼早已停了声的李姨娘,又看了眼委屈巴巴正愤怒的瞪着她的张氏,方了解这两人是分外不相似的性子。
但景黛压根儿就不是景家的女儿,景家费心帮着她,她就不能做那白眼儿狼的事,只能继续温声细语的劝景振炳:“爹爹,女儿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像是与女儿有关的。不论大娘子与姨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必都是误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家和才能万事兴。再说祖宗们的牌位还在上面立着呢,没得因为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起了点子龃龉,就扰了祖宗们的清静。”待景振炳还欲说什么的时候,景黛只得皱了眉弱声道:“我若是早知如此,就不该回这汴京叨扰爹娘的。”
景卓听了景黛这话,瞳孔微扩了扩,忙用膝盖滑行着到了景振炳的皂靴边:“就罚两房同断三个月的月例,并弟妇与儿这姨娘禁足一月,爹看行吗?”
景振炳听了这话,稍缓了缓脸色,景雄见此,也忙过来搭话:“兄长说的对,如果您还气着,就让儿那悍妇多禁足几月也是成的。”
张氏原还维持着跪姿,眼看着景家这兄弟俩一应一和的就把她的罪名钉死,立刻就不干了。
“景雄,鲁国公府正受宠的刘小娘可是我的亲表姑,我正经也是你们景家八抬大轿求娶进门儿的,没得让你们这种白身商贾糟践的份儿。”
景卓内心叹了口气,还是提醒道:“先不说糟践不糟践这种话,弟妇刚还言语确凿的编排我妹妹的谣言,怎么此刻你倒忘了。再者说你们家二郎去岁秋闱加科,可实打实的过了乡试,名次虽差一点,却绝不是白身。若是明年春闱中榜,咱们景家可就出了贡士了。二郎若中了,冲哥儿以后的路不也好走些。”
张大娘子张了张嘴,手立刻指向站在她斜前方的景黛:“要罚我们也行,那就一视同仁,黛儿姑娘也要罚。你们若是问心无愧,今年就把她嫁出去,媳妇儿亲自给咱们姑娘出一份儿嫁妆也是成的。”
景卓站起身,狠狠瞪了眼瑟缩在一边的始作俑者李姨娘,又走到张氏身边劝她:“黛儿刚说过的,弟妇怎么就忘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还未说完,张氏嗖的一下起身,双手紧紧钳住景黛的手腕道:“我平日里也是敬重大兄的,不妨大兄给我评评理…”还未说完,话就被景黛的咳声打断。景黛空着的那只手轻搭在张氏钳制她的手腕上,轻拍了两下后虚着声地说:“嫂嫂,轻一点。”
王姑见状,立刻就使手推了张氏。也没去管张氏倒在哪里,只紧张的去顺景黛的背。景黛的身子骨不能称之为弱,倒像是阎王爷打了个盹儿,就在指缝间漏了这该去奈何桥喝孟婆汤的人儿。每到冬季,就是景黛的渡劫期,棉褥子绒褥子皮草毯子堆了一床不说,上面还要再盖上三床的鹅绒被子,直把人捂得脱了几次水还有气儿进出才算熬过了这一冬。到了春季,那屋子里的炭炉子也是不能灭的,还要找人时时照看着,一个不注意冷意进了皮肤,那就又是一场与阎王爷的时间赛跑。
身体已是这样,自然平时就要珍着重着。就算别人不去碰都要自己生个病吓唬人的景黛,还是头一遭碰见这茬子事。
被王姑推在地的张氏震惊得忘了哭嚎,直到本是关着的沉重木门被人拉开,外头的光透过大开的门缝照进了常年乌漆麻黑的祠堂。
因腿脚不便而常年卧病在床的景老太太突然现了身,她坐精致的木制轮车,身后是景卓静雄两个的乳母赵平家的。
赵平家的慢慢推着那轮车走过几位小辈,直到到了祖宗们的牌位下方停。
张氏眨巴几下眼,立刻哭天抢地儿的往景老太太腿上扑。
景老太太不像景振炳,自打她进来就没见过笑模样,任凭张氏的眼泪哭得湿了她的裙身。
景老太太是什么人?景家从最开始的二道贩子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景老太太一人操持,两兄弟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天他们母亲的奶水。汴京外的铺面,北到幽州,南至嵊州,皆是当年景老太太独自打下的天下。因为外头的铺面多,也就让那些个想动景家的户部官员不敢轻易搬弄是非,恐外头的刺史节度使一封投书直达天听,致使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她年轻的时候太拼,到了晚年也就落了个不能直立的病,一到了阴雨天,那膝盖处就像有千百条蜈蚣在骨髓里面乱爬。她使劲儿捶了捶自己盖着毛毯子的膝盖,才虚抓了景黛的手轻拍了拍。
“我们景家确实是高攀了你们张家。”景老太太顿了一下,向赵平家的伸出手去,赵平家的立刻恭敬的递了一张叠起来的纸。
景老太太收下,只打开一条缝确定那张纸上的字是正确的后才继续道:“我们景家是个行商的,从始到终都讲个信用二字。正好大家伙儿都聚在祠堂,就请列祖列宗替咱家做个见证。今日我柳如眉就把话放这儿,只要我女黛儿在这府上一天,我就决不允许这府里有那爱嚼舌根又搬弄是非的小人。”说到此处,语句铿锵的丝毫不输年轻时的狠劲儿,“我手里这份是未签署名的和离书,不论是我儿明媒正娶的大娘子还是坐轿子进偏门的小娘,一个两个的我老婆子都做得了主。明日子时过后媳妇们若是无人签这和离,就意味着大家都认可我这老婆子说的话,往后犯了错自该按着家规认罚。若是媳妇们觉得我景家不好,我景家自然也不会苛待了人。”
景老太太顿了声,又看了一眼伏在她腿上停了哭声的张氏,淡了几分声音对她说道:“我也是女子,知道这世道女子不易自然也不能苛待同为女子的你们。我能向你们保证的是咱们家绝没有休出去的姑娘,只有和离。物质上的赔偿更是不用担心,景家还要脸。往后他再娶你再嫁也就两不相干,没得来这出你嫌弃我我厌烦你的戏码,好聚好散的;还当为子孙攒了几分福分。”
说罢,老太太把手里的纸“啪”的一声甩到了香案上,那高高矗立的香也跟着应声落了几点香灰。
第15章
从景家出来,宋伯元还要负责把两位贵人安全的送回皇宫。
放到平时,这事其实不难,但是因为宫里刚办了场白事,太子好像被那镇戊太子现世的传说吓破了胆,竟也关心起皇宫的安全了。
离老远儿往里看,宣德门前的金吾卫不光没少,较往常还多出几个东宫的小黄门儿。
宋伯元缩回头对着轿厢里穿成丫鬟模样的小五说道:“这几日宫里盘查的严,若是真有那不长眼的冲撞了两位贵人,请殿下们千万忍上一忍。”
小五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知道,小姑姑平日里就对下人们随和,万不能这个时候转了性子。”
宋伯元尴尬的笑了一下,接着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在担心殿下你的脾气?”
小五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今日要一直恭恭敬敬的对我呢,怎么不再忍忍,等送走了小姑姑再露出你这‘真面目’来?”
宋伯元偷偷看了一眼忍俊不禁的安阳郡主,这才放心的回道:“殿下折煞我了,小人多嘴,下次再不敢了。”
小五从鼻尖儿挤出一声冷哼,又顺手拍了她的背:“别瞎贫了,快走吧。不然宫里落了钥你出不去,还要求到父皇那儿去。父皇最近被三皇兄出宫的事烦的不行,还是不要触这逆鳞了。”
眼看着马车离宣德门越来越近,宋伯元紧张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臂给自己打气。
往常过了晌午来宫里的日子也是有的,只是因为这次确实违了规矩,宋伯元只能这样给自己壮胆儿。过了两箭地之后,马踢踢踏踏的止了步子,宋伯元视死如归的露出一个头去:“是我,我给我大姐姐二姐姐送点儿吃食,快查,我挤时间呢。”
壮着胆子说完了话,才发现领头的金吾卫正是周匡,他是大姐夫马铮的好兄弟,平日里看到她就喜欢喂她吃食。宋伯元心里有了谱后立刻下了马车,堆起笑脸朝他寒暄:“周兄,今日是你当值?”又分出一点心神给随她下了马车双双低着头的两位“丫鬟”。
周匡看到宋伯元的马车那刻,就从马上利落的下了地,他上前几步笑着拍了下宋伯元的肩头后对着手下人开口:“自家兄弟,我来查。”
宋伯元偷偷松了一口气,赶忙从小五手里拿过那吃盒递给周匡。周匡开了盖子扫了一眼,又赶紧合上。
“蜀地菜?”
“嗯,拿过来给二姐姐尝尝鲜。”
周匡却皱了眉头拉宋伯元到一边,指着那食盒小声对宋伯元道:“从你大姐夫那儿论,我姑且算你半个兄长,你听我的,这东西不能送到贵妃娘娘那儿去。贵妃娘娘正是大好年华,平日里不能进这等刺激性食物。你不懂,也该问问淮南王妃的,不能看见什么新鲜的就没头没脑的往宫里送。”
宋伯元张了张嘴,这才明白周匡是什么意思。二姐姐进宫三载,这肚子里还没有动静,身体更要时时上心,随时准备着怀上皇子,所以周匡如此说。
她只能陪着笑点头:“是是,那我就提着送给永庆殿下去。”
“送到永庆殿下那儿的吃食更要格外当心。”周匡用手臂挡了她一下,皱着眉头回。
“知道了,周兄。”宋伯元笑着答。
周匡这才放心的把手里的食盒交还给她,宋伯元接了食盒立刻提了罩甲往宫里迈,等两位主子也跟着她踏进去的时候,宋伯元回头与周匡道别,周匡却没空理她,而是突然朝她身后抱了个拳。
宋伯元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回过头去才发现来人正是阴魂不散的肖赋。肖赋身型颀长,身上的朱樱飞鱼服合身的穿在身上,腰间挂着的小玩意儿们长长短短的坠在带銙上,那狭长的丹凤眼看到宋伯元更像是饿狼看到肉那样迸着精光。
肖赋止了步子后抱臂,待玩味的看了一眼宋伯元后才不紧不慢的朝她招了招手。
宋伯元紧张的咬了咬下唇,还是提着那食盒迎着肖赋迈了两大步。
肖赋飞着眉毛瞅她那藏不住事的样儿,又甩了甩手,才从宋伯元手里抢过那食盒。
盒盖被开了条缝子,肖赋低下头闻了闻味道,立刻笑了。
“哟,这可是京城的新鲜玩意儿。”肖赋利落的合了盖子才挑着眉头看向她:“国舅爷现在不光摸得了劣等料子,还吃上平民吃食了?”
宋伯元的手立刻紧紧捏在那食盒提梁上,直到把自己勒的疼了,她才翘起唇角道:“我不也是圣人的子民?作何就吃不得了。再说了,身外的;那都是圣人圣心大发赐的,肖左将可不要在言语上挖坑给我跳。”说着话手里暗暗用了力,最后把食盒整个的从肖赋手里抢回来才算完。
肖赋也不恋战,又朝她身后张望了两眼。
宋伯元的心立刻提上嗓子眼儿。两位最受宠的殿下私下出宫,被发现左不过就是禁足几日,她不一样,她是姓宋的,可不姓宇文。
“看什么?肖左将作何对我如此感兴趣?”宋伯元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才放任自己说出这等自恋无比的话出来。
肖赋听到她这么说,立刻笑个不行。
又挑了挑右眉靠近宋伯元一步,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我,喜欢男人。”见宋伯元脸都吓白了,继续笑着道:“尤其是长得像国舅爷这样的美人儿,我最是喜欢。”
宋伯元吓得不行,赶忙伸出手来狠推了他一把,“你有病吧?查完了就放行,我没工夫与你闲扯皮。”
“诶~”肖赋手抬起来揉了揉刚被宋伯元推开的肩膀,又慢慢踱步子到小五跟前。小五下意识的继续将垂着的头往下低了低,就在宋伯元打算撕破脸皮的时候,肖赋突然回头对宋伯元笑道:“快去快回啊,国舅爷,看这日头,您得抓点儿紧了。”
宋伯元忙于脱身,也就没顾上和他掰扯。
直到顺利进了小五的叠琼宫,香之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着急忙慌的来迎:“殿下,可不好了,皇后娘娘来过了,奴婢…”说到这儿才发现身后跟着的宋伯元,立刻噤了声。
小五回头看了宋伯元一眼,宋伯元立刻识时务的朝她辞别,“我想着趁这个时候去看看我大姐姐,自打我大姐姐有孕我都快三个月没见到她了。”
“是,最近你是该多去瞧瞧金大姐姐。过了这一阵子,金姐姐怕是要足不出户的在府里安心养胎了。”小五虽惦记着皇后过来说了什么,还是有耐心的陪宋伯元走到了门口。
宋伯元点了下头,就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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