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陆端宁最后说,“随便你。”
这通折磨人的电话终于结束了,慕越丢开笔,看着本子上的日期,将这串简单的数字盯得深深扎入眼眶里。
所以为什么非得是今天?再早几天或者再晚几天不行吗?应该都不至于让他太难过……
慕越拿起手机,在输入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我们分手好……”,打到这里就停下了,慕越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僵持着不知道该继续还是删掉的时候,手机“嘟”的一声突然响了。
对话框安安静静,不是陆端宁。
慕越有些失望,又觉得这失望来得尤其可笑,明明是自己推开陆端宁在先的,居然还想着他能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机会,一如既往爱他对他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慕越点开新消息,是那个眼熟的斑比头像——
【Bambi:你怎么又挂请假条,老鸽我,言而无信,太坏了】
慕越掠了一眼,原本不想理会,她的第二条消息又跳出来——
【Bambi:所以我刚刚找人算塔罗牌,抽出来一张倒立的高塔,她说你最近各方面都不太顺心,正在面临一场决定性的改变,准吗?不准我就不付钱了】
【慕越:挺准的,去付钱吧】
【Bambi: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慕越:不知道怎么说】
【Bambi:心情不好?】
【慕越:嗯】
【Bambi:上次不是说打算给重要的人过生日吗?你送了什么礼物?还没送的话我可以给你提建议】
慕越顿了顿,猜测她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带陆端宁大名的词条还挂在微博热搜上,她但凡还上网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至于跑过来问自己问什么不直播,还找算塔罗牌这么烂的理由。
他没有戳破一个小女生蹩脚的借口,甚至突然之间,心里那些不论是面对孟漪还是面对陆端宁都难以吐露出来的真心话,在这个对自己怀有善意的陌生人面前变得毫无阻碍。
【慕越:我可能会……送他一个特别糟糕的礼物】
【Bambi:为什么要送糟糕的礼物?你不喜欢他?还是他人不好?】
慕越垂下鸦黑的睫毛,认真告诉她:【我特别特别喜欢他,他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
对话框上面的【Bambi】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慕越等了一两分钟,却只看到她问出一个很短的问题。
【Bambi:那你为什么还要伤害他?】
【慕越: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他,我就像是他生命里一个没必要的负担,让他一次又一次忍受我和我带给他的麻烦】
【慕越:我以为我已经决定好了,可是为什么不管我怎么选,都是在伤害他?】
第89章
Bambi静默片刻,问他:“你特别特别喜欢他,感激他,不想麻烦他,也不想伤害他,唯独没想过要相信他?”
这话说得多轻巧,仿佛只要他像小时候那样蒙头躲进被子里,不听不看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心安理得地等着陆端宁把原本不属于他的过错扛在身上,回过头对自己说没事,他们已经走了,出来吧。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从门缝里往外窥探的孩子,茫然无知,将陆端宁对自己的好意视为理所当然。
他不能以前不懂事,现在还是一样不懂事。
打了删、删了又打,踌躇几遍后,慕越最终还是把那条会让陆端宁难过的内容发送了出去。
陆端宁应该看到了,但对话框凝滞不动,他没有回复,就像慕越也没有再回复Bambi一样。
他们都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开了静音,然后把手机扔进衣兜里。
突然之间,手机成了薛定谔的猫,陆端宁回复与否都能让慕越心绪不宁,没有一点多余的勇气打开它,确认最终的答案。
从会议室出去,慕越思考今晚在哪过夜。
其实哪儿都行,学校公寓方便,外面的酒店清静,他想给自己一个转移注意力的方向,却总是那么突兀地拐到他极力避免自己想到的地方,避免自己想起的人——
那套小别墅的地板已经换好了吧,听说最迟一周就可以回去住了。
这段时间西施对庭院里的金鱼思念成疾,带过去的玩具早就玩腻了,现在每天蹲在电视机前收看海洋世界……猫咪知道现在入冬了吗?回去以后发现只能隔着冰面和她心爱的鱼鱼玩抓到你了,她会气得不停甩尾巴吧?
陆端宁订的挂画和新的地毯餐布寄过来了没?他很喜欢改动房子里的小细节,改了又不说,等慕越偶然发现桌布的花纹变了,夸一句“这么好看啊”,陆端宁表面不动声色,仰头喝水的时候头顶会冒出来绽开的小花,像是具象化的“心情+1+1+1”,特别可爱……
新的挂画、抱枕和时令鲜花还是会按照他的习惯更换,以后除了他自己再没人关注这些变动了,他会觉得失落吗?这座别墅小区的入住率那么低,房子又这么大,晚上站在窗前的时候看不到别人家的灯火,清晨出门时踩在最干净的初雪上,可以走出去很远……朝来暮去,只有一只小猫咪陪着他,他会不会觉得这个地方安静到几近孤独?
慕越在楼道拐角处停步,看到天边灿金色的云霞,漂亮得像是日出。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和陆端宁一起站在这里,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就好了,如果我是一个……足够与他相配的人就好了。
有道声音在心里徘徊不前,此刻终于找到时机对他说:“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陆端宁。”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陆端宁。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慕越迟疑片刻,似有所感般蓦然回头,看清身后那人的脸。
微妙的诧异从对方眼里一晃而过,随即湮灭在渗着冷意的笑容里,他歪了一下头,随意问:“慕越,一个人?”
齐临。
真是冤家路窄。
他的状态没有预想中的颓废,甚至挺好的,与自己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慕越能看到某种难以分辨的情绪从他眼底迸发出来,像是胜者对败者的垂怜。
垂怜……真好笑,他又想充当那个有能力拯救自己的“英雄”了吗?
再一次碰到他,慕越反而没那么紧张了。他“嗯”了一声,脊背放松了些,靠在窗旁安静地看着他。
齐临注视慕越片刻,突然问:“陆端宁呢?”
“不知道啊。”慕越两手揣在衣兜里,抬眼问,“你找他有事?”
“没。”
“没就走啊,该干嘛干嘛去。”慕越扯了扯嘴角,笑道,“不然你还想跟我叙旧?”
齐临反问:“不行?”
“不太行。”慕越慢吞吞地说,“前脚造谣我、陷害我男朋友,后脚又自己凑上来,赶都赶不走,像条癞皮狗一样,你是不是有病啊?”
齐临嘲讽道:“谁有病?我来嘲笑一下你,看看你们俩的笑话不行么?慕越你不会觉得我还喜欢你吧?别想太多了。”
“我也没说你还喜欢我啊,这么着急撇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慕越停顿片刻,打量他一眼,漫无边际地乱猜,“你的现阶段发展对象是不是也在啊?”
齐临垂眸看他,眼神冷淡得像是凝结的冰层。
慕越无动于衷地与他对视,几秒后倏地笑了,感叹般开口:“反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不反驳造谣我、陷害陆端宁,齐临,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我造谣你?慕越,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把事情忘光了?”齐临仿佛被他的话气笑,语气逐渐变得冷而快,“背着我和他联系,串通云姣把他的猫领回家,用我的手机和他谈情说爱,在小岛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吧?你们俩明里暗里做了什么要我提醒你吗?你跟我提分手的时候说了多不要脸的话要我再复述一遍?慕越,他都把和你的接吻照甩到我脸上来了,难道他不是小三吗?难道你没有出轨吗?怎么,被人指指点点,说你几句三心二意水性杨花还委屈你了?”
“我已经放过你了,一而再再而三来挑衅我的不是你们吗?如果他没有教唆别人闯进我家,对我妈下手,你们这段见不得人的关系还能接着藏下去吧?现在跑来怪我,你怎么不怪他那么沉不住气,对无辜的人下手?”
“无辜的人?”慕越眨了眨眼睛,抬眸望向他薄怒的面庞,他居然是认真的。
他从来没觉得齐临说的话有这么可笑过,低下头时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齐临目光诡异,看着他颤抖的肩头:“你笑什么?疯了?”
“笑你啊。”慕越擦了擦眼角的泪光,说话的语气轻慢得像是童谣,却如同一柄巨锤重重地砸在齐临心头,“你也知道不应该对无辜的人的话,当年为什么要对我下手?”
慕越清晰地看到齐临的面庞骤然间失去血色,方才的气势如同一张湿透的白纸,一戳就破了。
他突然感到这场闹剧的一切都很索然无味,眼中的笑意缓缓退去,却没有放过齐临。
他注视着齐临惨白的脸,认真问他:“为什么要打我呀?好心的齐临哥哥?”
第90章
空气如死般沉寂,慕越能看到齐临的脸色几经变化,震惊暴怒和居高临下的得意都消失了,最后回归一片空白,空白到甚至有些疲惫,他问:“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上个月吧。”
“上个月。”
慕越问:“你爸抛妻弃子,你不恨他,却要报复到我身上?”
齐临没有应声,抬起漆黑的眼眸,哑声问,““既然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他没有反驳,已经默认了。
慕越有些遗憾地想,刚刚自己就该录音。他捏了一下冰凉凉的手机,垂眼时思绪一下飘远了。
陆端宁看到之后,给我打电话了吗?
窗外风起,枝叶沙沙簌簌,白雪从枝条间滑落。
风灌进来的时候,后颈凉飕飕的,慕越哆嗦了一下。他怕冷,每到这个季节穿得总是比一般人更厚一点,有心想离开,可齐临堵在正前方,把楼梯挡了个严严实实。
俨然一副不给他一个答案就不会放过自己的样子。
其实慕越并不想怎么样,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就是让事情过去,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既然拿不出证据了,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他也找一帮人把齐临押进小巷子里揍一顿吗?他还没这么无聊。
如果不是齐临先把事情做绝,把陆端宁和自己搅在其中,传得沸沸扬扬,自己根本没这个心思站在这里与他纠缠谁是谁非,谁有错在先。
慕越看着眼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皱了皱眉,问出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云姣做了坏事,她妈妈给过她一次机会,但她没有把握好,所以她要被送出国了……那你呢?你妈妈知道你做了什么之后,她会怎么想你?”
他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个温温柔柔的阿姨,她说话的语气很亲切,做饭也好吃,是个世俗意义里的好妈妈。
他曾经很羡慕云姣,羡慕她的出生、羡慕她占有父母的爱可以来得光明正大,也很羡慕齐临,他妈妈那么好,给他的爱并不比任何人少。他们拥有的远比自己多得多,却看不到自己的生活,不约而同地将他视为攫取幸福的小偷。
如果总要有人承担这些恶意,那个人确实应该是自己,只是那点虚无缥缈的、会被他们嫉恨的存在,他真的拥有过就好了。
可齐临好像误解了他开口的意图,黑色眼睛里熄灭的焰火骤然点燃:“你们还嫌不够?想对她做什么?!”
“我们?齐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理所当然?”慕越看着他问,“阿姨是被谁害的你不清楚吗?招惹他们的人到底是谁啊?是陆端宁吗?是我吗?还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要霸凌我,又要躲在后面,维持你干净清白的好形象,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干系?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是我出轨的错,是陆端宁为我出头,所以才这么刁难你威胁你?”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那我也承认好了。”慕越点点头,“是,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喜欢上陆端宁了。我宁愿承认自己出轨了,承认自己喜欢过你这种人,比被人私生子骂渣男还让我觉得恶心。”
分手之后,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这么长时间,互相说的却是往对方心口捅的话。
那些一起生活过的记忆一瞬间变得那么陌生——盛夏午后在婆娑的光斑里写作业,抬头对自己笑的人是谁?深夜路灯下,与自己并肩走在一起的影子属于谁?那些互相拥抱时的温度,俯身亲吻时的触感和气息,如今为什么都变了味道?
那么多次,他要求齐临说出的承诺,温热的、声带震颤时响在耳廓的那句“我永远爱你,一辈子陪着你”,和随即揉乱了他头发的手,带着暖融融的笑意问:“这样行了吧?慕越越,满不满意啊?”
那么多次里,他真的没有心动过哪怕一次吗?
慕越不知道。
他唯独知道的是,自己真的不想再看到他了。
他绕开齐临想往楼下走,却被一股力道拦住,猛地扣紧了他的手腕。
“你恨我是不是?”齐临赤红着眼睛问,俯身逼近。
“你干什么?”慕越挣扎着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紧到发疼,“放开我!”
齐临充耳不闻,抓着慕越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想不想还手?以前你是怎么痛的,现在通通还回来。”
慕越不解地瞪着他,想问齐临在发什么疯:“还有意义吗?”
齐临执拗地问:“挨打的时候是不是很痛?不是说恨我吗?怎么样都可以,慕越,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敢动手吗?”
慕越却觉得可笑:“要我还手?我怎么还?我还能打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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