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何池说,“无论是那样的你我都喜欢。”
“为什么追我啊?”
“因为我长得好看?”陈辰揽着何池,笑着问。
何池很认真地点头,捧起陈辰的脸,“是呀,你这张脸谁不喜欢呀,我可是觊觎了好久了。”
他得意地笑着,“那么多人喜欢你,最后还是被我给得到了。”
阳光正好,陈辰在何池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模样。
他满眼都是他。
“我不记得你说的小时候了。”
“没关系的阿辰,”他眼睛很亮,“你不记得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
陈辰小心翼翼地拼着,模样似乎是撑着什么,一不小心就会破裂开来。
他眼里有大片大片的疼痛蔓延,一向镇定的他狼狈不堪,时间每过去一秒都是对活着的他的凌迟。
生生剜去血肉。
本来马上就要复原了。
可风一吹,就轻而易举地带走了那个“爱”字。
我和你之间,便残缺了。
那小小的纸屑随风远去,陈辰想要留下它,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它,就像他小时候拼命想要留住生了病的母亲一样用尽全力。
但是他失败了。
他什么也没能留下。
母亲死了,何池消失了,他唯一得到的爱意被他亲手摧毁。
他又是一个人了。
陈辰看着何池写下的“爱”字飘远,飘到了他无法看到的远方。
他低头一看。只剩下了完整的对不起,和已经碎掉的自由。
陈辰撑着桌子的手滑下。
他无力地靠着桌角,眼里是灭掉的光,是一片沉静的黑,是已经破碎掉的光明。
他左手搭上额头。
他想,倘若他当初应了何池的喜欢,倘若他没有说那句话,倘若他没有怀疑他,倘若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是不是他就可以好好的得到爱情,是不是他就能不那么惋惜,是不是何池就会有好的生命。
何池彻底活在了陈辰仅有的回忆里。
陈辰癫狂地笑起来。
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他想报复何池的遗忘与不在意,想惩罚何池的处心积虑,他如他所愿出手拉何家一把,他们结婚,他捆绑他的一生,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情绪。
何池得了抑郁,明明那么需要人陪伴,明明他已经是他唯一的家人,可他除了言语的冰冷与嫌弃并没有任何的关心,哪怕一丁点儿的怜悯。
何池看向他时,眼里总有温柔而克制的爱。
可他只会说,你真让我恶心。
他亲手折了一个少年的光,亲自将他困在了地狱。
他毁了何池也毁了自己。
他自作自受。
何池,我曾经亲爱的少年,无能为力,说出口的,只有苍白可笑的对不起。
你还会原谅我吗?
陈辰变了,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他的秘书李莉深有感触,陈辰不再总是板着个脸,不再冷气缠身,员工偶尔犯错他也不再那么严厉。
李莉常看见陈辰看着一张照片笑,神色温柔,眼里是浓厚的怀念,却怎么也压不住那股浓郁的忧伤。
她的老板现在准时回家,不像以前一样一连几天都待在他的办公室。
不加班,不熬夜,应酬不喝酒。
他渐渐温柔,却依旧孤僻。
李莉不明白他的忧郁。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树影摇曳生辉,陈辰一直带着笑意,李莉忍不住问:“陈总,今天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陈辰嘴角含笑:“今天是我妻子的生日。”
“您结婚了?”
“嗯。”
李莉很惊讶,她说:“原来您结婚了,是最近吗,最近看您心情都很不错呢。”
陈辰嘴角的笑容凝固了几秒,他回了回神,摇了摇头:“不是,十年前,我们就结婚了。”
“……啊。”
李莉瞪大眼睛,“这么早吗,但是从来没有看您和妻子现身,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后,李莉就敏锐地发现陈辰脸上的神色不对劲了起来,她心里往下沉了沉。
糟了,她越界了。
老板不喜欢她的这个话题,她许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但意外的,陈辰没有生气,他只温和道:“因为最近才发现自己很爱他。”
李莉张了张嘴,最后说:“是吗,那一定要好好珍惜,一定要幸福呀。”
陈辰点了点头,面容温柔缱绻。
“好。”
可是她不知道,她如今温润如玉的老板心里是怎样的疼,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陈辰都心如刀绞。
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怀念过往,怀念那些早已经回不去的苍凉
他怀念何池的样子,怀念他的跳脱,怀念他的默默无声的爱,怀念他的深情。
陈辰生病了。
但他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发病。
吞下氟西汀时,他才知道有多苦。
天色黑了,墨色天空挂着明亮的月,陈辰待在何池的房间里,坐在窗台上抬头与皎洁的月遥遥对望,凝视中,陈辰在月亮中见到了何池的样子,是何池年少的模样,笑起来明亮又张扬,胜过了此时的月光。
陈辰突然想起,何池是很喜欢吃糖的。
他想,倘若再见到他,他一定不再让他再吃这些药了。
然后他又想,原来他已经见不到他了。
何池走了。
他不要他了。
异国他乡,纵有当头月,仍是无限的孤独与冰凉,在长陵海里,在这长冬未春的季节。
小池,你冷不冷?
胃里忽然翻滚排斥,陈辰猛地起身冲进厕所,抱着马桶就是一阵呕吐,他吐得昏天暗地,像是要呕出自己的已经被切掉三分之一的胃。
他常喝酒,因为醉了就能看见何池,看见以前的、现在的何池,干净的、张扬的何池,还有狼狈的、苍白的何池。
……他都在梦里一一见过了。
那天,他进了ICU。
他差点,就死掉了。
陈辰很遗憾,因为他差点就见到和何池了。
就差那么一点。
然后从那天起,李莉便知道了,陈辰的妻子,他的爱人,何池,其实已经去世了。
李莉看着这样的陈辰,心里觉得同情和难过。她想,陈辰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吧,不然不会这样无法舍得,折磨自己已悼念亡灵。
但事实究竟如何,她始终是不知道的,因为她始终都在同情活着的人和事,还有,正在受苦的陈辰。
大概上天眷顾陈辰,每当他入睡,他都会和何池见上一面。
他梦到何池对他笑,为他做晚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满脸雀跃与快乐,笑得很甜。
所以他总会早早就上床休息。
自己睡不着就喝酒,酒精没有作用了就吃安眠药,结果到了现在,安眠药都没有用了。
他精神越来越差,也见不到何池了,所以陈辰便愈发地急躁。
小池,小池,我亲爱的小池,你为什么不再来见我?
我如此想念,你能否知道?
求你,再来一次我的梦里,再光顾一下只有你的梦里。
可何池到底是狠心,陈辰再也没有见过他。
陈辰始终活着,活了半生,他终于觉得毫无意义了。
于是他开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他要死了。
胃癌晚期的他急速衰弱,这让他觉得有点难过。
——他本来,想干干净净的去见他的小池的。
可是没关系,陈辰想,他不会介意的,小池说,他怎么样他都喜欢。
“不是看上的是我的脸吗?到时候我老了怎么办?老了便不好看了。”
何池抬起下巴,“想什么呢阿辰,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老了也喜欢?”
“老了也喜欢。”
何池说,“只要是你就好啦。”
“……嗯,我记住了。”
陈辰放弃了治疗与一切能够缓解疼痛的药物,整个人突然又从急躁恢复成了平和。
他写好了遗书,和律师商讨了遗产,他决定把全部都捐给山区儿童,他计划好了一切,死后就和何池葬在一起。
陈辰闭上眼的那天,他已四十岁。
那是个明亮的夏天傍晚,窗外的常青树兴味盎然,雀鸟轻叫,蝉鸣声响,和成一曲清歌,而紫云绵软,太阳将落。
他嘴角带着笑,面容祥和宁静。
真好,他模糊地想,他终于可以去见他的爱人了。
小池,我来见你了。
你还爱我吗?
第24章 番外陈辰
一切的钟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的。
起初只是一瞬间的闷痛。
后来演变成只要一看到何池苍白的脸上挂着眼泪他脑中便有一种尖锐的反抗后的头疼欲裂,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他疼得四分五裂。
可他还活着。
陈辰觉得自己早已经变成了明暗两面的碎片,一半看着他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地伤害,一半又心有不甘悔恨不已地尖叫着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
不要伤害他。不要说那些话。
可他做不到。
他像是被程序设定一般,被抽空心头血念着残忍嗜人的台词。
一刀一刀划在何池身上。
又扎进他的心脏。
他变得越来越残暴,也越来越没有耐心,陪着他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全都没有碰,却不得不再找,不得不再换另外一波。
直到所有人都觉得他薄情寡义。
包括何池。
意识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他便很少再回别墅。
因为一见到何池,所有的都会被激发出来。
暴戾、血腥、嫌弃、伤害。
还有不耐。
他必须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怎么配,必须不停地质问何池究竟是为什么要活着,像个齿轮。
他本就是个齿轮,只有围绕着何池才可以转动,可天崩地裂都换不来他的片刻自由。
他只是想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但无形地压力封印在他唇边,陈辰无能为力,他说不出任何话。
他怎么舍得伤害何池呢。
陈辰想,何池明明是哪里都是极好的。
总是很乖很听话,从来纯粹从来干净,从不阴暗也从不妥协,对所有人都很好,对他更好,仰着脸看他的模样漂亮得让人心惊,还有一股子明亮又虔诚的献祭。
他早就是他手下的傀儡了。
可世界要让他更狼狈。
有时候也想过,是不是他死了便能更干脆,不受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折磨,也不用伤害一无所知的何池。
他本就是孑然一身,心里也从无对过往的憎恨,不想去做什么复仇,也不想做一些无谓的徒增恩怨的报复,但世界不需要他的和平与报之以歌,世界只需要他的残忍和无情,需要他的躯壳,需要他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眼睁睁看着是他又不是他的人将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他做不了任何事,包括去死。
刀刃划开血管,血流如注,他会一次一次地看着世界在他面前崩塌粉碎,又迅速地在短短片刻内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不会变。
乃至于是他要走的路,都已经是注定的归途。
于是这么漫长的一生里,他爱不能爱,恨不能恨,死不能死,生也一如行尸。
他的灵魂从何池浇灌的一朵花里觉醒。
其实不是没有痕迹。从很早的时候命运的注定就已经留下了那些蛛丝马迹。
譬如无论小时候他怎么努力,试卷分数永远都是九十八,他以为是天赋如此,可有一次他实在是厌倦交了一次白卷,试卷发下来了,他仍旧是九十八。
譬如有时他明明不想要想关于仇恨的任何东西,可是他总会在恰当的时候说出一些话,就像一种特定的设置。
又譬如,无论他做的每个决定是否正确,但只要是涉及到何池的,最后都会被更改,无论他想对何池说什么,哪怕是在心里叫嚣,可说出口的也还是那些话,一句比一句伤人,一句比一句更为剜心。
可身边的人是那么真实,他得到的爱又是那么诚挚,为什么就是假的呢?为什么一切就偏偏只是程序,为什么所有的反抗都只是徒劳无功?为什么这个世界爱不能说出口,恨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而他又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刑法这样的折磨?
陈辰不明白,直到他耳边开始出现一句又一句的,他听不懂的话。
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而来,像是戏言,又像是诅咒。
“天啊,我看的是个什么狗血虐文啊,这攻就一点儿也不爱受吗??太太你好狠的心!”
“啊啊啊啊啊谁懂啊救命,现在这种狗血虐文真的越来越少了,还产粮的太太简直就是我的神仙!!”
“求求了,陈辰就爱何池一次吧,我现在真的看不下去了,追妻火葬场什么时候来啊呜呜呜呜……”
“熬了这么久了还在虐受,看不下去了。”
“前面的不看就快走好吗,不要再评论区倒人胃口好吧?!”
“这个受是什么可怜小宝贝,呜呜呜真的爱死了!”
“跪求更新!!”
“同求!”
……
从他听见这些话开始,灾难似乎就已经开始降临。
陈辰不知道评论区是什么,太太又是什么,他不懂攻受,不懂狗血,不懂虐文,可他听见了他们的名字。
他们之间的苦痛仿佛只是一场深切的闹剧,他们永远得不到解脱,也永远都被困在这个循环的圈子里,他们的悲痛被反复诉说,他们的情爱被称作是戏剧,他们的故事被叫做是狗血,他的不爱是一种设定,小池的悲郁是这些人获得快乐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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