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哦,上进,不像我,就想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李生瞥了他一眼,“不怕你爸打断你的腿?”
“切,好汉害怕这个?政儿你呢?”
“出国。”
“哦.....律哥当然是有参加什么学术团队,或者去伯母公司帮忙吧?”
“出国。”
“好吧~猜错了.....小糖豆呢?”
唐松灵有些无语:“你......要不换个名字叫?”
“哎呀~这个好听,你快说要干什么去?要不我去找你玩?”
“我可能要找点临工做。”
孙启儒摊手,“行吧。”
六月下旬,马上就要进入三伏天,地面被刺白的阳光烤得烫脚,唐松灵站在树荫下向池律挥手,喊道:“出去玩得开心点,不用担心我。”
池律摇下车窗,视线落在微笑着的人身上,久久不曾挪动,眼里流动着浓浓得眷恋,“好,记得联系。”
车子滑出去,缓缓汇入车流,唐松灵站在街边看了很久。
他想,政儿,这两个月一过,我便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池律走后,他将蓝湖小区打扫的干干净净,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装进行李箱全部拿回兴虹小区,这段时间住惯了高档小区,普一回到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还有点不适应,岂知他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屋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上去像蒙了纱,显然很久没人住了。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在指尖,心里的不安愈加清晰,以前苗韵也经常不回来,可这次实在走得有点久,连自己高考都没露面,打电话也只说有事在忙。
站了一会儿,便挽起袖子开干,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开窗透了透屋子里的霉气,屋子不大的唯一好处就是打扫卫生不怎么费劲。
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卧室,平时都是苗韵睡着,这段时间她不在,床单被罩有些泛潮,唐松灵将这些拆下来塞进洗衣机,不知用了多久的洗衣机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咯吱咯吱发着异响,艰难地转动起来。
连续打扫了三个小时,终于能收拾完了,唐松灵坐在沙发上喘了会儿气,无意间瞥到卧室门里的靠着床边的地上落着一张纸。
和池律住了这么长时间,物品摆放这方面似乎被传染了,看不得一点脏乱,他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本想直接扔垃圾桶,心中突然无端得猛跳了下,将悬在垃圾桶上方的手又收回来,慢慢展开。
这是一张药单,上面写着的药名他一个都没听过。唐松灵愣了一秒,迅速掏出手机输入药名开始搜索。
第64章 至亲至痛
“呋塞米”
“卡托普利”
“阿托伐他汀”
......
每搜一个,唐松灵脸色白一份,这些药的功能,有降压的、降血脂的、利尿的、消炎的、将肌酐的.....
唐松灵感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眼前甚至黑了一两秒,心脏在狂跳,三伏天里,他却觉得浑身冰凉。
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缓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准备给苗韵拨,浑浊的脑子突然清醒一分,将手指从拨出键移开,目光落在药单上方的医院名上。
唐松灵找过去的时候肾外科坐诊的医生已经下班了,他只能去问前台住院部在哪,大概确定了肾外科都在哪些楼层之后便开始一间一间找。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各个病房门都大开着,找起来倒不是很困难,没用多久,就在一个四人间的普通病房看见坐在床头吃饭的苗韵。
她瘦了很多,睡衣应该是她自己买的,裹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正背对着门口,低头吃着东西。
唐松灵愣在人来人往的走廊,脑子里混乱异常,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周围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胸腔在生理反应下用力收缩,半天喘不上气。
怔愣中,似乎被人撞了一下,接着耳边传来模糊得声音:“怎么了孩子,哭什么?”
他从始至终盯着的那个枯瘦的背影循声转头,看见他的一瞬间愣了一下,枯黄的脸上马上浮现慌乱,过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苗韵顿了顿,两口吃完剩下的饭菜,走到门口道:“你怎么找来的?”
唐松灵根本说不出话,嗓子像被掐住了,只发出些无意义的气音,苗韵叹了口气,进房披了件衣服,又出来拍了他的肩膀道:“把眼泪擦了,你妈还活得好好的,你哭什么?”说完抓起他的手臂,“走吧,既然来了,陪妈下楼转转。”
苗韵带着他走到医院边上的一个小亭子里,盯着他白皙的脸看了半晌,道:“你胖了点,看着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
见他不说话,苗韵知道他是真的担心了,想再逗逗他,还没开口,唐松灵便猛地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再也不压抑什么,放声大哭起来,呜咽地哭声闷闷地透出来,带着让人心酸的伤心和绝望。
这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拥抱苗韵,可这个拥抱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经年许久的苦闷和悲伤。
“妈.....”
他哭得很用力,却连拥抱都不敢使劲,怕把这个被病痛折磨的瘦弱女人弄疼。
这声透着无限悲痛的呼喊,让苗韵迅速红了眼眶,鼻腔酸涩难忍,有些枯瘦的手缓缓抚上唐松灵颤抖的背,一下一下慢慢顺着,希望这样可以缓解他激烈的情绪。
唐松灵埋在她怀里声音嘶哑着喊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苗韵仰头看着亭外的飞鸟,眼泪滚进鬓边的白发消失不见,好一会儿才涩声道:“告诉你干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妈妈只希望你一辈子顺顺利利,健康快乐就行了,总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唐松灵不再说话,只嘶哑无助得哭着,他不知道该怎么缓解这种一切都在无形中渐渐逝去的感觉,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奔跑,都追不上越走越远的人。
天色渐暗,傍晚饭后出来散步的病人越来越多,却都对亭子里抱着哭泣的母子见怪不怪,医院这种地方就是这样,悲欢离合太过稀松平常。
唐松灵哭得有些脱力,许是情绪太过激烈,浑身都在发麻,脸色更是苍白,他用力止住满腔的悲伤,不愿意再让苗韵分神担心自己。
细细看着脸色较几个月之前暗沉了许多的母亲,原本乌黑顺亮的头发变得花白,以往精致漂亮的眼睛逝去光彩,变得空洞,因为瘦了太多,颧骨越加明显。
唐松灵颤声道:“这几个月,您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苗韵笑了笑,道:“我又不是做手术动不了,还非得要个人伺候我不成?”
“可是,您看着瘦了好多......”
“毕竟是生病了,哪有不瘦的,你看医院病房里哪有红光满面活蹦乱跳的?”
那天晚上唐松灵本来不愿意回去,但苗韵坚持让他回家睡,说是以后日子还长着,这么熬要把人熬坏了。
他回去之后将自己以后的打算仔仔细细锊了一遍,迅速找了几个兼职,他高考院校不错,因此接了几单薪水还可以的家教,每天跑三家,剩下的时间跑外卖干零工,再抽空好好钻研了下厨艺。
苗韵的病需要严格控制摄入盐分,外面饭馆买的饭菜总是咸,不放盐做出来又像白水煮菜,实在没味道,她本身就病着,没什么胃口,这样更吃不下去,为此,唐松灵在做菜这方面费了很大劲。
后来找机会和她的主治医生聊了几句,知道苗韵是肾脏衰竭,现在只能靠透析去过滤身上的毒素,这病不是立刻要命的病,得靠钱养,只要其他器官不出问题,好好养护,活个五年十年也是可以的,但是,想要长久,终究还是得换肾。
这笔钱对现在的唐松灵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他坐在楼下花坛边上想了一下午,赶在医生下班之前又跑进门诊。
唐松灵有些紧张,看着面前带着眼镜一脸肃然的医生问道:“亲子之间可以移植肾脏吗?”
“可以。”
“我妈妈的情况你也知道,要、要换肾的话,能不能我给移植?”
“可以,但是你还年轻,换了之后势必不如以前,尤其不能做体力活,再者,换肾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新的肾脏能不能好好发挥作用还得看以后的保养,换了之后她一辈子都要吃排异药,药钱每个月七八千,就算能报销,一至少也得三四千,你家情况我有了解,要是拿掉一个肾,以后还能不能保证持续的资金来源?”
医生顿了下,又道:“而且,钱是一方面问题,配型能不能成功也是问题,不是说亲子之间就一定能成。”
唐松灵有心理准备,平静道:“没关系,我先做配型吧,配不上就算了,如果能配上,或许五年之后我赚到了足够的钱,就可以给她换,也是一样的。”
医生叹了口气,沉重道:“一切你自己做主。”
“哦对了,这件事......不要让我妈妈知道。”
医生愣了愣又道:“没问题。”
拿到配型结果的那天,唐松灵在病房门外站了很久,看着单子上匹配度高达80%的结果想了很久,才将这张薄薄得纸折好放进口袋,进了病房。
苗韵有些意外,“今天过来得这么早?”
“嗯。”唐松灵笑了笑,将饭菜搁在床头。
苗韵很久都没见他笑,愣了愣,疑惑道:“有什么好事吗?看你心情还不错。”
“算是吧。”他将饭盒打开,推到苗韵面前,“快吃吧,耽搁了一阵,也不知道凉了没有。”
她吃了几块瘦肉,道:“最近顿顿都有肉,而且,手艺见长啊。”苗韵难得心情还不错,打趣道。
“医生说你透析会连营养都透掉,平时得注意补充,不然身体吃不消。”
过了一阵,苗韵突然道:“这阵子倒是没听你提起过那孩子?”
“哦,他出国了,没在京城。”他顿了下抬头道,“这些事,我不打算和他说。”
苗韵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唐松灵又问:“妈,你身上......还有多少存款啊?”
“五十万吧,怎么了?”
唐松灵松了口气,道:“没什么,就是看看还能支撑多久。”
刚开始透析的几个月,苗韵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常常吃不下去饭,嘴角总是长着燎泡,手机里定的一长串闹钟都是用来提醒吃药的。
好在唐松灵找来的时候病情已经趋于稳定,没让他看到最狼狈的时候。
本来以为他会颓废很长时间,没想到伤心了没几天,脸上的丧气一扫而光,整个人振奋起来,只是刚见他时脸上养起来的肉又没了,也被晒黑不少。
他有时候也会跟她讲一些在外面遇到的趣事,会跟她分享自己今天比昨天又多赚了多少,和提起那个男孩儿时嘴角羞涩又温柔的笑意。
他不把她当成病人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
苗韵很心痛,但她知道唐松灵之所以这样刻苦是因为觉得有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目标,并有了为之努力奋斗的动力,为此,也就随他去了。
唐松灵每天的时间都被塞的很满,他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每天辗转在几个固定打工点,风雨无阻,往往回家时累得倒头就睡。
后来苗韵不需要整天呆在医院,不用透析的时候大部分都呆在家里,唐松灵也不用整天三次得往医院跑,更有时间在外面找活干。
距离祖国几千公里外,一座常年气候如春的休假岛屿上,奢华的海边别墅在阳光下静静屹立。
路政儿慵懒地靠着躺椅,望着远处闪烁着细碎磷光的海面。楼台风有些大,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衣襟,第三次抬眼望向身边拿着笔记本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池律,眼梢漏出点点烦躁。
这两个月池律像完任务一样带着她玩了一个又一个地方,看了无数风景,可不论风景有多美,周遭有多热闹,他那张脸上永远平静无波。
仿佛雁过无痕,没什么东西能在他眼里留下哪怕一丝痕迹。
路政儿怎么会不恨,为了博取他片刻眼神,她使尽手段,想尽办法,像个小丑一样,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海风带着淡淡腥意拂过,路政儿从怔忡中回神,搁在小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她垂眼扫过,眼底浮起一丝狠厉。
拿起手机起身回屋,自旋梯下到一楼,从后门走进小巧精致的花园,在长椅上坐下,才将电话拨了回去。
那头略微有些粗犷的男声传过来:“你好。”
“查得怎么样了?”
第65章 承诺而已
电话里,路政儿的声音机械难听,明显是做过处理。
“差不多,你猜得没错,他妈确实是贺廉的情人,详细资料我已经加密发到你邮箱了。”对面笑了一下,道:“不过贺廉把她藏得还挺深,不太好找。”
“放心,少不了你的钱。”路政儿不耐道。
“老板大度,那再附赠你一个消息。”
“什么?”
“苗韵生病了,肾脏衰竭。”
路政儿抱臂盯着花坛里一片绿叶上的不知名的小虫子,它嘴里衔着不知哪捡来的面包屑,正费力得挪动着,眼看就要从绿叶上跌落,可它被比它自身大好几倍的面包屑挡住视线,全然不知再往前几步就是悬崖。
她舒了口气,问:“是吗?那......她会死吗?”
“暂时不会,这病治得好了,还是能活很长时间的。”
“那就好,她还有用处。”路政儿道:“对了,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只说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不过他不明白你为什么帮他。”
路政儿轻嗤一声,“他不需要明白,只要别忘了自己恨谁。”
挂断电话,垂眼望着空荡荡的绿叶,那个搬东西的小虫子最终还是掉了下去。
微风轻抚,满园绿叶簌簌而动。
她垂着眼发愣,眼底晦暗不明。曾经那个快乐善良的美丽女孩到底走失在茫茫岁月里。
花园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缕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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