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我保养得很好。”任立扬答应道。
说话间,他伸过手来,示意乔图图:“好了,把我的安抚玩偶拿过来,我要装进包里面了。”
乔图图伸出手去,仿佛交接仪式一般,将他的玩偶放进了任立扬的手里。
第25章
任立扬与乔图图出门的时候,时间刚过六点,屋里的人都还在睡。
I国这个季节的天气还很冷,加上时间早,路上行人并不多。任立扬与乔图图两人走在路上,觉得世界空荡荡的。
此时太阳仍悬在很低的位置,远处的山峦呈现着一片冷冷的黛绿色。北边的天空,一小片云恍若游荡,悬在山顶,冷冽安静。
在山丘的脚下,覆盖着一片茂密的树林,长满了高大的云杉。
走出居民区后,道路在郊野的空地之间伸展。任立扬牵着乔图图,一路往北边走。一刻钟过去,他们来到了山脚下,找到了森林的入口。
林中一派静寂,高大的云杉向东展开,朝着天空的方向茁壮生长。露水又冷又湿,地面上落满了云杉的球果,土壤里长着许多颜色各异的蘑菇。
任立扬与乔图图沿着林间小道步行,走到森林中间,忽地起风了。
清凉的风穿过树林,从东面吹过来,拂过茂密的树叶。树叶婆娑,枝头攒动,萦绕在森林上空的雾气渐渐散去。
这个时候,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没有雾气与云层的阻挡,赤金色的太阳光穿过云杉枝,直直射进森林,照亮了错综复杂的前路。
任立扬与乔图图置身于森林里面,望着前方阳光和树影交错的道路,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在长久的对视之后,彼此相视一笑。
短暂的停驻之后,他们继续前行。
越往森林里面走,前方的树木便越来越高,树影也越来越重。最后,当在森林的最深处,一棵巨大的云杉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两个人都站住不动了。
眼前的云杉,是任立扬与乔图图见过最为魁梧的大树。它粗壮、挺拔,高耸入云。
任立扬和乔图图走上前去,站在云杉树底下,抱着一种敬畏的心态,抬起头来仰视它。
高空之上,云杉繁茂的枝叶伸展开来,几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乔图图回过头来,望着面前粗壮的树干,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尝试抱住它。
他敞开双臂,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一只在东,一只在西,根本就挨不到。
“扬哥,你也来。”他呼唤任立扬。
任立扬听到他的呼唤,走到树底下,配合地张开双臂。
他们一同敞开双臂抱住云杉的树干,摸索着朝对方靠近。乔图图看不见任立扬,手指盲蹭着粗粝的树皮。几经尝试之后,他终于摸到了任立扬的手指。
在闪耀的太阳光影之中,熟悉的十指一经碰触,旋即抓紧了对方。
“摸到了!”
森林里,回响着乔图图充满欢乐的笑声。
那阵纯真的笑声,与林间麻雀的啁啾,以及云杉树整齐发出疾雨似的的树叶声,构筑了清晨最美好的乐章。
随后,他们坐在树下歇息。任立扬把背包里的三脚架拿出来,设置好相机,给乔图图同云杉树合影。
气温逐渐上升,阳光也愈来愈亮。乔图图站在云杉树下,阳光碎影分布在他的身上、脸上。
任立扬手持相机,望着前方绿意森森、由太阳光和树叶构成的闪烁不定的画面,而乔图图置身其中。
阳光与树影为他披上了一层隐身的纱,他的躯体与笑颜变得苍白和透明。
瞬息之间,任立扬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乔图图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下一秒钟,他就从阳光与树叶阴影下消失,失去踪迹。
他给乔图图拍了很多照片,他们两人也有合影。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任立扬托住乔图图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然后乔图图侧坐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胳膊揽着云杉树干,另外一边自在地敞开着。
此后,无论任立扬回过头去,多少次翻看这张照片,他心里都非常清楚——他托起的不止是乔图图,更是他内心的快乐。
等歇息好了,他们收拾东西,继续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继续朝北面走。没走多远,前方便出现了一条林荫小道。从这里开始,树与树之间的行距变宽了,路面逐渐变得明亮。路边的野花与石头,慢慢地引领着他们往山脉走去。
地势缓缓起伏,山丘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森林。在森林线上方,是寒冷遥远的冰川。它们终年不化,在太阳的照耀下,映照上了一层冷莹莹的光。
进山以后,沿途枝条蔓生,丁香花正在盛开。
任立扬与乔图图走在山间,循着水流的声音进行寻找,一直走到通往山谷、坡度变缓的岩石群,他们才停下脚步。
这里是山的北面,山脉的阴影投在他们伫立的位置。冰川的积雪融化之后,雪水汇成一股冰凉的清流,沿途经过无数草木,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
脚下的山溪清凉、晶莹,洁净得几乎透明。乔图图摘掉手套,蹲下身去,将手指浸入了流水之中。
“水好凉啊。”他轻叹道。
闻言,任立扬也摘掉了手套。
当潺潺的溪水从指缝间流过,任立扬的手指尖微微发麻。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随后,他们脱掉鞋袜,卷起裤腿,决定下水玩一会。
“好冷好冷……”
乔图图一边试探一边叫着,等到他的双脚完全踩入水中,任立扬已经不记得他喊过多少声了。
乔图图下水之后,在水里欢快地踩着石头。他回过头去,看见任立扬衣着整洁,正慢条斯理地蹚着水,于是使坏,轻轻抬起右脚,往他腿上踢水。
任立扬反应迅速,避开他的攻击,之后开始追赶他。
乔图图哪里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他捉住了。
“扬哥,我错了……”
被抓住的乔图图心脏怦怦直跳,紧张地闭紧眼睛,向任立扬示弱:“我不敢了。”
任立扬本来也没想拿他怎么着,只是小惩大诫,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两个人沿着溪流的下游走,一阵玩闹之后,静静地抱在一起,感受着这美好的春色。
玩够之后,他们回到岸上,穿戴整齐,往高处的岩石走去。
溪流两侧的地貌向上蔓延,四周遍布平整的大岩石,被鲜绿的青草覆盖着。
他们找到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任立扬往草地铺了一块野餐布,两个人躺下来休息。
这个地方独成天地,一派宁静。
乔图图躺在草地上,倾听着远处森林里的风声。在他的头顶上方,是一面纯净、巨大的天空。
“这里好安静啊。” 他轻声感慨。
任立扬躺在他旁边,手放松地搁在额头上,眼眸里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在他的胸腔里面,一股清凉的暖流平缓地徜徉着,仿佛他的心脏已经穿透身体,与大自然的节律融为了一体。
乔图图爱上了这个地方,忍不住遐想起来: “我们能不回去,一直留在这里吗?”
听见这话,任立扬脸上缓缓泛起笑容。
“留下来,我们能做什么?”他问乔图图。
乔图图侧转身体,转过来面向他,用胳膊枕着脑袋,寻思道:“唔,放牧?做奶酪?”
闻言,任立扬笑出声来。他开怀地转过身来,用手指刮了一下乔图图的下巴,问他:“你能想象当牧民的任立扬吗?”
乔图图用手枕着脸蛋,思绪的飞船开始在脑海里面遨游。
他想象着,任立扬头上戴着帽子,上身穿格子衬衫,下身搭牛仔裤和长筒靴,蓄满络腮胡,清晨赶牛去吃草,在山间吆喝着。
牛羊是动物,爱自由天性,一放出来便开始撒欢。任立扬一不留神,跟前的牛羊全部跑散。他模仿乳牛的哞哞声,试图把走散的牛羊给呼唤回来。然而撒欢的牛羊不愿听话,无忧无虑地奔跑在广袤的草地上。
见此,任立扬无计可施,又不爱开口吆喝,只能站在原地生起闷气来。
“哈哈哈……“
乔图图一不留神笑出声来,跟着立马用手将嘴捂住。
任立扬注视着面前喜笑颜开的乔图图,微睁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疑惑。
“你在想什么,”他伸出手去,捉着乔图图的胳膊,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越是好奇,乔图图笑得便越是开心,最后几乎到了停不下来的地步。
任立扬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翻身过去压着他,试图以“武力”来达到他的目的。
“在想什么,快点说。”
乔图图抿着嘴唇,笑得脸蛋通红。
“不能说……”
“快说……”
几个轮回之后,任立扬没有得到答案。
他们都累了,躺在草地上缓缓喘息。
在他们的视线上方,几朵纯净的云彩不知何时在天空中凝聚而成。它们仿佛是静止的,与远处的冰川一般洁白无瑕,还透着光亮。
乔图图柔软地转过身来,躺进任立扬的臂弯中,倚靠着他开口:“云好漂亮。”
任立扬弯曲手臂,揽住乔图图的肩膀。
“嗯。”
“那朵,”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空中的云彩,问乔图图,“看起来像不像一只帆船?”
乔图图认真观察他所指向的那朵云,自忖道:“像。”
跟着,他举起手,指着“帆船”隔壁的一对圆圆鼓鼓的云彩,对任立扬说:“那两朵,也好可爱。”
任立扬的视线落在那两朵云上,思忖了一会,他形容道:“像个阿拉伯数字,8。”
“我喜欢它们,”乔图图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声调纤细地说,“圆圆的,不孤单。”
“那边。”
任立扬又有了新的发现,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指向另一个方向的云彩,
他用手指描绘着云的图案,向乔图图描述:“像不像白色的羊群?”
在任立扬的描绘里,几只绵羊的轮廓在乔图图的视线之中逐渐成形。
“很像。”他的唇角不觉在上扬。
“一共三只,”任立扬在半空中比划着,形象地跟他刻画道,“上面这两只是大的绵羊,他们的耳朵在这儿。”
“下面这只是小绵羊,它有一张三角形的脸,下巴尖尖的。”
“小绵羊还小,身上的毛还很短。公绵羊和母绵羊担心它的安全,所以陪着它一起外出吃草……”
跟随着任立扬的构想,乔图图仿佛看见了活跃缤纷的画面。他脸上原本呈现着真挚自然的快乐,然而笑着笑着,他的心情产生了变化。
任立扬原先还沉浸在乐趣里面,当察觉到乔图图的笑声停了下来,他将手收回来,转过脸去,看见乔图图双眼定定地凝视着天空,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将脸贴近乔图图,问他:“怎么了?”
乔图图叹息一声,稍稍压扁嘴唇,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哝声:“唔……”
“我想起来,”他搂着任立扬,眼睛出神地望着天空,声气低缓地开口,“小的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看云的记忆。”
“在爷爷奶奶家,院子里面放着一张长椅。秋天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树下,爷爷会指着天空中的云朵,问我像什么。”
他回忆道:“有的时候,我的答案会和爷爷的不同,但奶奶会说,没有绝对的答案。我的眼睛看到云是什么形状,那它便是什么形状。”
任立扬感受到了乔图图身体里的快乐正在后撤,小心而深挚地询问他: “你想他们了吗?”
“嗯,”乔图图依偎在他身上,轻轻地点头,“我很想他们。”
在清澈的空气之中,他脸上呈现着一种婴儿般的平静。任立扬仔细端详着乔图图,告诉他:“我相信,此刻他们也在想你。”
闻言,乔图图将目光投向了任立扬。他眼神专注,单纯茫然地盯着任立扬,不理解地开口:“可是……”
“我知道,”任立扬温和地打断了他,捧着他的脸,告诉他,“人的意念,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它超越了时空,跨越了纬度,不受任何阻隔。”
“往生者,他们的躯体会分解,最终会消散,成为宇宙中我们看不见的粒子。”
“但这些粒子一直在运动,它们存在于我们生活中的每个角落。你看到的云是他们,树木花草是他们,你感受到的风也是他们。”
“他们从来没有离开,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永远地留在了我们身边。”
任立扬抚摸着乔图图的面颊,轻声对他讲:“所以,思念是可以被感知的。当你在思念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们也在思念你。”
“扬哥……”
乔图图喉头一颤,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之间,用力地抱住他。
云在天上整齐而缓慢地流动着,任立扬轻抚着乔图图的后背,手指摸索过他因放松而微弯的脊椎。
任立扬心想,人的生命可长可短,心脏可大可小,大的时候可以容纳世界;收缩到最小的时候,也只能放进一缕爱人微细的小灵魂而已。
过后,他们坐起身来。
“扬哥,我要纸巾。”
任立扬转身打开背包,将一包新的手帕纸拿出来,打开以后,抽出一张来,耐心地为乔图图擦拭眼泪。
“又变身小鸭子了。”他打趣乔图图。
乔图图吸吸鼻子,小声地反驳他:“你才是小鸭子。”
任立扬笑而不语,帮他擦干眼泪之后,缓缓将他揽入怀中。
“变身也不怕,”他安慰乔图图,“这回只有我看到了。”
乔图图不讲话,依赖地搂着他的背。
流水平缓、清凉地在山间流动,不止吸引了天上的飞鸟,也唤来了地上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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