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谢余稍微整理情绪,维持平素作派,只是面上没了笑意,甚至有些紧绷。
寒无见张嘴,门二次打开了,短暂地牵引了二人的目光,谢兰因走出来,望向二人。
寒无见对谢兰因熟视无睹。他问谢余:“真的是他吗?”
这种语气。谢余又看了谢兰因一眼,突然就爆发了,把寒无见侧举在二人身侧的伞彻底打开了,怒道:“你说啊,你解释啊,他为什么会去金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你告诉我,你说啊你解释朕会听的你知道吗!”
寒无见明显被吓了一跳,但惊吓更多来源于对李暮死亡事实的锤定。
雨伞跌落在地,溅起水花。
谢余与寒无见对视片刻,移开目光,敛起浑身戾气,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寒无见是想说点什么,谢余离开了,干脆利落,寒无见回头望他的背影,自己停滞不前,好像忘记自己要去的前面是哪里与及原因,也不明白为什么阿余会离去。
他站在雨里,垂着肩膀,想说点什么,但只是就说这个意义上想想,没有别的内容,雨水打落,他像淹在水里。
一柄伞倾过了他的头顶,把他完整罩住。谢兰因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道:“雨别呆在雨里了。冷。”
寒无见弯腰,可能想蹲下去,临时改变注意,用手背抵着额头,低声与谢兰因道:“你能扶我进去吗?”
“还是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谢兰因道,“你想的话,我告诉你。”
他起先被人缚住了手脚,手腕上深深的勒痕说明了这一点,但后来他挣脱了,可惜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被人押进一个书箱,檀木黄铜包角,也许是被准备丢进河里的,但后来被遗忘了,因为火灾。
他没有被丢在阁楼多深远的地方,所以大火灭绝后不久,他们发现了他。火势没有蔓延到他,将他吞噬。吞噬他的是无处不在的浓烟,半边箱面被熏燎得灰黑,他挣开了束缚,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推盖子。
仵作以为他其实没有受多少罪,浓烟浸没他,他很快就会失去力气,知觉,在更多的痛苦灼烫席卷之前就已经沉入意识的昏迷,然后慢慢死去,这个过程大约不出一刻钟。
“那在之前呢?”寒无见问他,“在火势刚起的时候,他是清醒的还是被打晕的?”
“清醒的,”谢兰因道,“没有打晕的痕迹。”
“有人封住他的嘴了吗?”
“没有。”
寒无见沿着石砌的围栏坐下来,捂住额头,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懊丧,也许都有,他道:“他一定大声叫了救命,也许还在叫我的名字,没有人注意到他。我说过要去接他的,在更久之前,我说过我会保护他,但我根本没有找到他,我……”
李高从一条石子甬道迈出,相当敌意地望了二人一眼,但敌意很快消失,他盯住寒无见的眼睛,似乎要提示他什么,公事公办的语气却是对着谢兰因:“陛下让老奴向王爷与世子表示对李暮大人尸身关照的感谢,”他着重咬紧了尸身二字,弯腰,“陛下要我来把李暮大人的骨灰带回去。”
寒无见受激一样站起:“不能完整入土为安吗?”
“不能。”李高道,“这是陛下的旨意,而且陛下希望即可施行火化,不得有误。”
寒无见想进去,被重新接管的皇宫的人拦住了:“寒大人,陛下口谕,你不得靠近李暮大人尸首半步。”
“为什么?”寒无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把手放在他们挡起来的剑上,带着恳求的语气,“我就进去看一眼,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没有弄错,”一个侍卫首领一板一眼道,“不仅如此,陛下还说了,李暮大人火葬时您也不能入场。我们奉命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
“为什么会这样?”
没人回答他,态度坚决,不让他进去。谢兰因快步上前,一脚踹开挡路的:“让开!”
“世子!这是陛下旨意,你们不能进去!”
谢兰因拉着寒无见进去,被里面的人围住,抽出刀剑,谢兰因身后跟着的人也抽剑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谢庭的声音传来:“兰因。”
王爷所跟更多的人包围场地,里面的人面面相觑,把刀剑收了回去。
谢庭走过来,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脸色不佳的寒无见,与谢兰因道:“都说了是陛下的旨意了,你还在这里捣什么乱。”
谢兰因低头,以示知错,脸色恭顺了些。
王爷与李高道:“深知陛下哀恸,这种事也是发生在我们金阁的意外,不若我们代为处理,如何?”
一个侍卫要反驳,被李高抬手制止,道:“趁着天色早,现在就送李暮大人走吧。”
寒无见出声想阻止:“现在还在下雨,不若再等些日子,等天气晴朗些……”
李高打断他:“寒大人,李暮大人在那个匣子里躺了好几天了,已经等不得了。”
谢庭同意了李高的说法,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语气说的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喜事。谢庭转过脸与寒无见道:“我看寒大人脸色很不好,还是尽早找个大夫看一下吧。”
谢兰因刚想上前,被谢庭出声制止:“顾影,你,去把寒公子哪来的送哪去,顺便给他请个大夫。”
戴面具的暗卫闻言出列,低头:“是。”
第38章 进宫
顾影送寒无见回去,走到路中间,雨退变成蒙蒙一片,街道在眼前都软化了轮廓,连绵作湿漉的、模糊的一团块。
顾影默默无声跟着他,寒无见期间叫过让他离开,他没有走,寒无见走了一会儿,顾影几乎是提醒式的问他:“您要回到哪里去?”
寒无见思索了一会儿。
走回去的时候林伯看见了他,本来是想转头就走的,仍然留了一会儿,与他道:“寒小公子睡下了。”
寒无见跟他道了声谢谢,老人走了,离去的背影萧索不少。
寒无见感到喉咙里发苦,顾影道:“你先坐下,我去给你请大夫。”
“我没事。”寒无见拒绝他,找来纸笔,给他写了个药单子,道,“麻烦你直接去帮我抓一份吧。”
顾影看了一眼单子,治风寒的,没有多少僵持,点点头,转头离开了。
陈相因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几乎是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那人是王府的?”
寒无见应了一声。陈相因又问:“李暮哥哥没了?”
寒无见连个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喉咙也发不出声音。陈相因冲过来拽起他的肩膀,动作粗鲁,厉声问他:“李暮哥哥是被王府里的人害死的,对吗?”
陈相因很厌恶王府,寒无见也是慢慢了然的。寒无见咳嗽起来,陈相因眼里缠了血丝,他也在养伤,李暮的消息近乎击垮了他。
陈相因几乎是咄咄逼人一样,好像寒无见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什么都听说了。我只想问你,寒无见,你知道他是多么是奇偶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让他替你去金阁?!”
寒无见抬脸,半晌哑口无言,“对不起。”寒无见似乎承认了这个错误。其实他不知道,他不是很了解——
“寒无见你这个人会不会太——”陈相因无法形容了。寒无见令人再厌恶,也不是个轻易让人辱骂得了的人。陈相因攥紧拳头,问他,“他现在在哪里?”
寒无见咳嗽着告诉了他位置。“他要火化了。”寒无见低声补充,又咳嗽起来,再说不了完整的话,他感到一阵迷茫的颤栗。
陈相因一听,快速跑了出去。
寒无见撑着头,倦怠思考。林伯敲敲门,引起他的注意。
寒无见看见林伯,送走了两任主任,老人仿若一夜老了十岁,整个人缩水,像虬结的糙树根。
寒无见吞咽了一下,开口就是:“对不起。”
对方摇摇头,把一个盒子捧过来,沙着嗓子道:“我觉得,这个有必要给您。”
寒无见小心接过,老人不及他吩咐,先走出去了,把门掩上。
寒无见打开,是一个木偶,只雕刻了大体人形,粗短胳膊腿,努力做得可爱些,还没有细致修理,旁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的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提示,“要刻上阿见的名字”“不能刻得像巫蛊娃娃”“会被陛下嘲笑的”云云。
寒无见攥着纸片,压在额顶,猝不及防失声哭了出来,支起胳膊护在耳畔,弓起身子。
顾影冒雨包了药跑过来,在窗边望见了寒无见崩溃哭泣的模样,犹豫自己要不要进去。
林伯走过来,跟他道:“给我吧,我去煎给他。”
风拂面而来,带着潮湿的水汽,火化地燃起黑色的烟雾,谢兰因琢磨了下局面,问谢庭:“父王,为什么您要管这种小事?”
“管什么小事?不过过来看看谢余这副狼狈模样罢了,你说这多久没瞧见了,”谢庭笑,“不过死了个人,就把他打击成这样了,不成大器的东西。”
谢兰因道:“李暮毕竟是他多年故友,他未必肯善罢甘休。”
谢庭看了他一眼,谢兰因聪明地不说下去了。不说谢庭也能猜到,不过懒得教训他,只是拍了拍他被雨水打湿还没干的背,道:“回去换身衣服,为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人淋湿肩膀,真是不成体统。”
谢兰因道了一声“是”,和父亲分道扬镳。照谢庭的态度,是不希望他再跟寒无见搅和在一起了。
谢兰因路走到一半,发觉林琅不见了,问,来人回话道:“方才外面有个来闹事的,林琅大人过去协商了。”
“协商?”谢兰因不悦地眯起眼睛,这确实像是林琅会做出来的事。
说话间,那个被父亲新近调过来的顾影回来了,向谢兰因低头简单叙述了买药的事,就欲走,被谢兰因叫住。
谢兰因道“顾影,你留下,我安排你一个私人任务,不用报告给我父王。”
谢兰因侧眼向他,目光似乎是一种威胁,让他认清所处局面。
“拜托,就当我欠你个人情。”陈相因仰头望着台阶上的人,语调几乎降做了恳求。
林琅抱着胳膊,第一次应付这样的陈相因,他颇为无奈:“说真的,你还是别进去了,被世子看到的话,”
门打开了,林琅一惊,拉着陈相因就想跑,结果发现出来的人是李高,他一身疲惫,眼神落向二人。
陈相因脱开林琅的手,上前急问李高:“李暮哥哥,他……”
李高摇摇头,又拍拍陈相因,陈相因红着眼猝然就要往里面冲,被李高叫住:“有多余的力气还不如好好留着做自己应该的事,你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了。”
几句话劝住陈相因,李高靠近陈相因,低声:“你最好记住这一切。”还吩咐了什么,陈相因脸色发白,强硬着点点头,走开了。
林琅在不远处,本来想叫一声陈相因,后面来了人说是世子找他,叫他赶紧过去,林琅只得赶回去。
陈相因走了两步,挂念起来林琅,回头望了一眼,但林琅已经跑远了。
李高回来时候,谢余衣服还没换,没有像往常一样不是批折子或者看书,而是坐在桌边,手里握着酒瓶,然后狠狠砸到地上。
“朕会让他们去死。”谢余道。
他身上还是出宫那套软白袍,袍角有些泥渍,乌云始终笼罩,不知道何时会重新大雨。他腰间的玉佩不知道哪里去了,李高走了两步,在门后的狭小缝隙发现了它的残骸缝隙。
玉是皇室昔年为每一位皇子打的,质地柔软,雕刻精致。谢余这一块是后面补替的,无论是材料还是造价都比不上其他皇子的金贵,但也胜在低调,当时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有就不错了。
这事情也有寒相的功劳,也就是说,谢余能得到这种皇室身份的标志性的认可,是有寒无见的一份在里面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吗?他问自己,带着无尽的讽刺意味。
李暮觉得很好看,可能没有其他皇子那么贵重。他说,但是它也是独一无二的啊。而且我很喜欢它的花纹。
喜欢的话以后送你好了。谢余道。
等到他当上皇帝后,很少再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将它放入箱底,意味着皇子时代的结束。偶尔出宫会选用一下它,那也都是极少的事。
李高走近谢余,想为他披上衣服,谢余拒绝掉,道:“叫个人把御书房里的折子都搬过来。”
李高劝慰:“陛下,那些都是不怎么相干的,放着也无妨。”
“朕知道,无非是荣安王手下那些人的狗咬狗罢了。”
李高出去,吩咐人去做了,又叫了两个人去煮醒酒茶。
谢余听见,没有责怪他多管闲事,只是道:“再拿一只火盆来。”
“陛下,如今这……”
“就放在寝殿中间,把门都打开。”
李高叹了一口气,道:“这天气总是冷一遭暖一遭的,陛下还是少喝些酒吧,小暮若是还在,看见了……”
谢余望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李高合时宜的闭嘴了。
“再拿些酒来。”
李高点点头,刚想退出去,听见谢余冷不防的进一步吩咐,“叫寒无见滚进来见朕。”
“……现在?”李高想说什么,隐忍了下来,李暮是他亲侄子。他知道谢余为什么感到如此不可抑制的愤怒。
“当然,别那么说。”谢余揩了一把脸,咬了咬牙,似乎清醒许多,“叫他来见朕,立刻,马上。”
外面一声惊雷,惊醒寒无见,窗外沙沙雨声响起,听起来像是落的冰粒。
寒无见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也许没有多久,林伯进来了,给他端了一碗药,放下,无声捂了捂他的额头,点点头,并不和他说话。也许他也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地步的,他和陈相因一样对寒无见产生了不可言喻的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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