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渐猛,白紫色小花零零散散地落了几瓣。
阴云遮月,周遭的星星在这时明亮起来。
小女孩儿那双大眼里映着满天繁星,闪闪烁烁,身旁是如她一般平凡的白紫色小花,渺小又生机盎然,坚韧却又扛不住风吹。
“真美啊。”小女孩赞叹道。
不知是赞叹这夜空、这繁星、这花,还是在赞叹谁。
又一阵晚风呼啸,小女孩随风消失不见,更多的花瓣掉落,逃不过碾作尘泥苦作尘的命。
连瀛捧起一把土,洒在那曾包裹了腹仙人的外衣上,零零碎碎的花瓣掺在土里,和曾经鲜活过的生命掩埋在一起。
他抬头,看见江逐火御剑飞行在水面上空,林照水守在岸边照看江逐火。
林照水方才还出手帮腹仙人,但连瀛带走腹仙人后,林照水并没有上前来看过一眼,而是迅速抽身做下一件事。江逐火和祁凤渊更不必说,似乎从未因此事心生伤怀。
连瀛心想,历经无数次非生即死场面的他,在十八岁这一年,原来也会这般不理智,还会为死去的人的再次消失而难过。
他回头,祁凤渊站他身后,又是那副不知想些什么的神色,出神地望天。
“祁凤渊,”他起身,走到祁凤渊面前才把话说完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又重新出现在人世,那也是不该存在的吗?到那时你当如何?”
他的神色认真,兼之一脸不解,祁凤渊有些诧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若是我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送自己离开。”
“你对人世没有眷念?”
“万物皆有离开之日,或早或晚而已。”
“你倒是看得开。”
连瀛点点头,对祁凤渊有了新的理解。
“祁凤渊这人,心肠硬得很啊。”他心道。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距离,头顶月亮微露,星儿黯淡,身后传来江逐火的依稀喊声。
连瀛转身,江面平静辽阔,映着月明星稀,风卷细浪,舞动着银色的光辉。
他突然顿悟,他与祁凤渊这该是很近的一步,像这水中月,看似近,实则远,是难以跨越的天堑,不该求,求也不得。
江逐火上岸来,一手倒提剑,一手抓着个球状的东西。走近才知那是缚妖网缚住了妖。
那妖是个长条,不知原形该有多大,此刻被紧紧束缚在缩小的缚妖网里,憋屈得很。妖身皎洁如天上月,细密透明的鳞片覆盖周身,强健有力的躯体不甘地甩动,奇妙的是其尾部三寸鳞片白中又透着粉蓝金三色,光彩流转。
“难怪这水域能孕养出腹仙人,原来是有它呀。”江逐火伸指穿过缚妖网去戳白蛟脑袋,那里突起两个小包,“这蛟想来是渡劫日将近,控制不住让灵气泛滥,影响了这片水域,得把它带走,不然又会出现腹仙人。”
林照水摇头:“不能带走,万物有序,不要随意干预别人的修行。”
几人一番商讨,最终决定放走白蛟。
放走前,祁凤渊说白蛟与仙门有缘,也不知是真有缘还是假有缘,也没经白蛟同意就在人家脑门上落下仙门印记,又揪着蛟尾细细叮嘱,告诫它不要在同一片水域逗留过久。这句句叮嘱跟和尚念经似的,听得连瀛紧皱眉头,连声劝祁凤渊快点放手。
祁凤渊放开,白蛟一甩蛟尾,一甩……咦?没甩动,白蛟瞪着红色瞳孔惊惶扭动,江逐火掐着蛟尾微笑道:“你渡劫日近,不如我授你一套阵法,有备无患。”
说是传授也不对,江逐火快速念完阵法口诀就不管了。这次松开手,白蛟立即蹿出十丈远。
祁凤渊和林照水小声交谈,连瀛听见祁凤渊说要走,本轻松了些的心霎时沉了下来,愤怒如野火燎原,头像是遭了钝击一样开始发疼。他扭过头,一字一顿地问:
“你、又、要、离、开?”
狂风怒号,烈焰烧身,火舌席卷四野,场景突如焚稿破碎、分离。
好梦由来易醒,遑论这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的梦境?
连瀛在剧烈疼痛中睁眼,看见祁凤渊纵身一跃的身姿,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说了句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接着,是漫过口鼻的冰冷江水和强烈的窒息感。若是理智尚存,他会给自己施上个避水诀,但他忘了。
乌黑的发丝遮挡着他的视线,身下的阵法闪动着红光,周遭的水流急速流动成了一个漩涡,连瀛正被水流卷着往阵法中心而去,连瀛捂着嘴,“咕噜噜”的小水泡冒了出来。
连瀛正想施一个避水诀,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打断了,缠绕的发丝散开露出祁凤渊似有愠色的脸,他捂着嘴的手也被祁凤渊一把扯开。
祁凤渊揽着他的腰,两人在水里贴近,轻缓的气息渡入连瀛口中。连瀛艰涩地睁大双眼,猛地挣脱祁凤渊的手,没多久那只手又被祁凤渊抓住手腕,反拧到身后,两人贴得更紧。
连瀛眨眼,看见祁凤渊的双眼里闪过金光,再想看清楚些时,祁凤渊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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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执
第10章 第 10 章
祁凤渊是被万水叫醒的,醒来的时候,连瀛躺在他怀里,也一副刚醒来的样子,但等到连瀛终于瞧清楚了祁凤渊,脸上的神色瞬间变了,一跃而起,跳出了祁凤渊几步以外。
“你……”连瀛指着祁凤渊,被祁凤渊掐过的下颌还泛着红,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像在展示着那是轻薄了良家子的罪证。
祁凤渊侧头,拧着湿漉漉的头发,站起身又试图拧干衣服,拧完了才去瞧连瀛,见连瀛跟木头似的杵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心中只觉得好笑,不至于如此吧?
祁凤渊道:“权宜之计,你为何这么在意?”
语气轻缓,说出的话又颇为气人,没有哪一个修士是被水淹死的。
连瀛打定主意祁凤渊这人方才的举动就是不怀好意,在水里对他又掐又拧又咬,这是渡气,还是在伺机报复?
当着万水的面,那些质问的话又说不出口,连瀛愤愤然扭头就走,万水还没有眼色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等连瀛走远,祁凤渊躬身呕出一口鲜血,司空见惯般用袍袖擦掉嘴角的血,血在袍袖边缘晕染开来,祁凤渊低头想了想,没一会儿又跟上连瀛。
三人沿着小道继续往前行,不多时看见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写着“神境”两个大字,金漆脱落,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里便是神境?”万水问道。
祁凤渊摇摇头:“是,但也不是。”
在许久以前,久到难以追溯的年代,神、人、魔生活在一处,界限并不是那么分明。
凡人仗着神灵的护佑,四处虐杀魔物,魔物尸横遍野,鲜血流经大地,汇成了一条江河,江河之上怨气冲天。
神明慈悲,以江为线,划下结界保护仅存的魔族,人魔两族至此休战。魔族退居江河一岸,所居之地名为“槐城”。
凡人抓魔物炼药,以魔物为食,久而久之身体发生变化,但又不甘于这么点儿变化,于是凡人胆大滔天,开始围杀神灵,神灵们一怒之下自辟一界,称为“神境”,并为屠杀过魔物与神明的凡人降下天罚,当他们的力量超越凡人极限之时便要承受三九极雷,极雷过后,才算是脱去一身罪恶。
这些都是远古流传的传说,可道门却不这么认为。
今时道门认为“受三九极雷”并不是刑罚,而是人变成神的一个门槛,鲤鱼要跃龙门化神,人也要承天雷才能成神,当然,这已是后话。
凡人在远古混战后又分为三类,一类是神明侍者,跟随神去了“神境”;一类没有参与屠杀魔物和神灵,因舍不得亲朋而选择留在“人间”;一类屠杀神灵和魔物,身体产生变化,由于时常失控难以自制便离开“人间”,同样自辟一方境界,名为“道域”。
这便是“神境”、“人间”、“槐城”、“道域”的由来。
祁凤渊缓缓道:“相传,神灵开辟‘神境’后,担心凡人重蹈覆辙便建立了许多村落,凡人分地而居,每个村落各有结界,互不相联。偶尔会听闻有人误入神境的某个村落,但谁也不知神境究竟有多少个村落。此地是神境,但又不是完整的神境。只能说,这里是龙隐村的入口。”
神境极为神秘,受神灵结界保护,误入的人永远不会再有第二次误入的机会,但这是以前了,现在四境结界有所松动,有些本事的人并不难找到神境村落的入口。可像朱不辞娘亲这种出身于神境村落,领外人进去的,简直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祁凤渊把朱不辞给的信物拿出,交给万水。被灵力催动后的信物迸发出一瞬的光芒,而后趋于黯淡。虚空传来一阵裂帛声响,众人眼前之景似布帛被人大力撕扯般裂开,裂了一道又一道,前方传来一阵龙吟,龙吟与裂帛声交织回响不断激荡着三人心神。景象裂成了万千碎片后,龙吟方才停息。
祁凤渊掩着半张脸,咽下翻涌而上的那口血后打量四周,发现此时景象与方才并无二致,往来时的路看,小道上还存有三人的足迹。
路是那条路,荒山依旧荒。
祁凤渊和连瀛打量的目光对上,连瀛的视线落在了祁凤渊的袍袖上,那染血的袍袖边缘变得泛粉,祁凤渊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转开了视线,却依然能察觉到连瀛还在打量他。
万水道:“此地也不知是不是龙隐村,瞧着和刚才也没什么不同,会不会是方法不对,打开结界失败了?”
“方法确实不对,但此地的确是龙隐村。”连瀛拍了拍万水,“往前面看看。”
三人不紧不慢一直往前走,越往前走,天越来越暗,似一滴墨滴入了云层,慢慢向四周扩散,但并不均匀,还有部分的光亮未被吞噬。
四周依旧是荒山枯树的景象,不见人迹。恍惚间,又闻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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