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阳早几日先行离开仙门,苍吾君不便现身于人前,而师祖闭关许久了。
来时无人迎,走时也只能默默送。
祁凤渊自幼长于仙门,与虞九阳朝夕相伴,受师祖、龙神养育教导。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聚少离多。
祁凤渊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连瀛问他那句“不会孤寂吗?”
太上忘情道,祁凤渊头一回觉得孤寂了。
尘缘太多,牵挂太多,羁绊太多。
俗世的负累沉重,祁凤渊已然减不掉,抛不下,舍不得了。
祁凤渊抬手,向师门方向行礼,久久不起。
“祁凤渊,”连瀛在一旁喊他,祁凤渊看过去,连瀛的目光掺杂了太多复杂情绪,几经辗转,最后化为了妥协,连瀛道:“你想见林照水和江逐火吗?”
“也好,照水送逐火回江家,现下也不知道逐火醒了没有。”祁凤渊思索道,“我们是去云水,还是去横天看看?”
“都不去,”连瀛牵他的手,十指扣紧,“我们去锦衣城。”
祁凤渊讶异:“他们在锦衣城?”
“不知道,”连瀛拉着他走,“我也不知道。”
说是去锦衣城,但这一路走走停停,连瀛看起来并不急切,既不御剑,也不坐马车,与其说是想去锦衣城,倒不如说锦衣城只是他们这一行顺带前往的一个地方。
祁凤渊不明白,连瀛对前往锦衣城分明是不情愿的,可当祁凤渊提议不去了,连瀛却又不赞同。
“你不是不想去吗?”
连瀛执箸的手一顿,低头吞了个元宵,含混地说:“是你想去。”
祁凤渊微微笑道:“不想去就不去了,去云水、横天也能见着他们的,不是非得要去锦衣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连瀛吃不下,把碗里剩下的几个元宵全舀到祁凤渊碗里,“今日能见到的人,说不定明日就见不着了,这些事,谁能料得准呢?”
“他们会有危险?”
“我可没这么说。”连瀛的膝头轻撞祁凤渊一下,他示意道,“你吃完。”
祁凤渊垂眸,还剩下大半碗,他也犯难:“我吃不下了,这是咸的。”
“明年吃甜的,这一回你先吃完。”
连瀛没有一点儿松口的意思,祁凤渊低头吃了起来,吃得很慢,咽下一个才问道:“上元节不吃完元宵,是不是会犯忌讳?”
连瀛手肘撑在桌上,撑着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嗯,上元团圆夜,不吃完会……”
“小心!”
祁凤渊余光有黑影掠过,连忙惊呼一声,手盖在桌角。一名男童扑过来,头不偏不倚地撞上祁凤渊手背。男童手中的鱼灯往前一推,将桌上的零零碎碎全都扫落在地。
适逢高空一声炸响,五颜六色的烟花迸绽,掩盖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男童几声道歉,抓起鱼灯跑远。
“我吃完了吗?”祁凤渊弯腰去找,没看清就被连瀛拉起。
连瀛放了碎银在桌上,把祁凤渊带离摊子,他高声喊道,“灯会开始了。”
他们来到拱桥上,吉时将至,家家户户灯火全都熄灭,夜空明月高悬,星子如雨,暗夜里,从四面八方缓缓游来了灯火。
鱼灯队游曳而来,鱼龙灯打头,后头紧接着各色各类的鱼灯,百余名男女童手执小鱼灯缀在四周,如星伴月。
各支鱼灯队于镇中心交汇,各个鱼龙灯上下腾跃,鱼头调转方向,霎时鱼灯队如游鱼四散,纷纷绕着河岸游行。
“嘭!嘭!嘭!”
烟花接连升空,在夜幕绽破。鱼龙灯追逐焰火,虬劲有力的鱼身左右摇摆,鳞纹在灯火照耀下熠熠闪动。
“哇!”人群发起惊叹声。
鱼龙在空中翻滚出优美的弧度,鱼嘴一张一合,似龙腾空衔下明月,鱼尾轻灵飘逸,栩栩若生。
“咚!”一声鼓音后又敲响两声,声声落在人的心头上。
“请神咯——”
不远处传来高喊,中气十足的腔调悠扬回转,锣音鼓声齐鸣,炮竹烟火齐绽。
拱桥上,河岸旁,游人托起一盏盏长明灯,把祝福与祈愿传达给神明。
火树银花元夕夜,万盏彩灯明如昼,家家户户共团圆。
祁凤渊心中一动,回首时,连瀛恰也在看他。光暗交织,连瀛的神情模糊难辨。
今宵好景今宵在,未必明年会此同。
祁凤渊无心再看灯会,他握紧连瀛的手,掌心相贴,慌张得生出了细密汗液,他急切道:“今日见到的人,明日也许就见不到了,世事无常,但我,我……”
祁凤渊好着急,一双眼睛乱眨,即便他和连瀛近在咫尺,可连瀛还是离他很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跨越了无数光阴年月,他迫切地想要抓住连瀛:“我、我想同你长相厮守,和你天长地久。”
祁凤渊企图迈过那道心与心间的鸿沟,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一颗心亮得赤诚:“我没有吃完那碗元宵,我是不是犯忌讳了?你在担心吗?没有关系的,我们,我们今年一起,往后年年也会一起,团圆也不在于那一碗元宵啊……”
话未尽,祁凤渊就被连瀛拥入怀中,祁凤渊怔怔地听闻连瀛在他耳侧叹息,七上八下的心就这样被妥贴抚慰,连瀛轻声道:“不怪你,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好。”
祁凤渊欲言又止,满心疑惑,连瀛怎么会不好呢?连瀛哪里都好。
话没有问出口,祁凤渊听见人群里有人说道:
“听说了吗?云水林家大公子被人害了。”
“真的假的,这林照水不是道域里数一数二的吗?谁能害得了他?”
“别不信,这林大公子的尸首今日都被运回了云水,看见的人多着呢,我可没骗你。”
人声嘈杂,祁凤渊僵直在原地,连瀛顺着他的脊背轻抚,又在他耳边说:
“这几日我想了许多,我知你有许多遗憾,却又不愿见你陷入因果这张错综复杂的罗网之中,我左右为难,我也会怕的,祁凤渊。”
“你会怪我吗?”
“睡吧,睡醒后会没事的。”
祁凤渊眼前一黑,晕倒在连瀛怀抱里。
东风夜放花千树,今宵难眠。
--------------------
上一章末尾补了一千多字。(以及我要呐喊:日更真的好难!
第76章 愚真(一)
虞真找苍吾君谈话,苍吾君依旧是那番不太正经的论调。虞真说了许多,但一些更为细节的,比如他道心已碎这件事,虞真隐瞒不表。
虞真仔细观察苍吾君的神情,发现不管是提及象山,又或是谈到阿欠的场,苍吾君还是那般懒散斜坐,神色不曾有丝毫诧异。
苍吾君一缕残魂,久居深山,不见世人,可对这些事,却像是早已预料到它们会发生。
“昔日神明还是有神通在的,看来找对人了。”虞真心道。
虞真正襟危坐,认真道:“前辈,帮我。”
苍吾君歪头看他,笑得挑衅,手在贵妃榻边比划了下:“你这是在求我吧?稀罕呀,阿真,你只有这么小的时候才求过我些什么。”
虞真轻笑一声,点头认了,道:“前辈,求你帮我。”
苍吾君沉默好一会儿,冷冷道:“虞真,仙门不涉外事,不沾因果,你师祖教你的都喂狗肚子里去了吗?我劝你别趟这浑水,小心连命也搭上了。”
“不沾因果?”虞真低声自问,抬眸看他,“前辈,因果是人为,还是天定?”
苍吾君不语,虞真又道:“若有朝一日我为此丧命,那是我心甘情愿,而非所谓的命中注定。”
“你惧怕天命吗?原来神明也会害怕命运?”虞真手撑在榻上,俯身靠近,近乎压迫性地将苍吾君逼得紧贴着墙,外头风声呼啸,虞真声冷得好似冰雪,“九神弑母、神明陨落、上古混战……这是天定吗?”
窗缝飘进细雪,灌进寒风,苍吾君浑身打颤。
虞真抬手把窗关严实,带着剑茧的手掌盖在苍吾君眼上,轻声道:“别怕,这些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你和师祖总说因果错杂,可恶因生恶果,究竟是人祸,还是天灾?”
等苍吾君停止颤抖,虞真才拿开手:“因果如绳结,我相信此事有更好的解法,若无,也是我作茧自缚,不得解脱。”
虞真胆大放肆,一番试探,一番冒犯,又恭敬道:“前辈,你帮帮我。”
苍吾君妥协了,终是应道:“好。”
他起身,落座在书案前,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虞真在一旁磨墨,时不时问几句,多是苍吾君说,虞真细听。
风雪渐止,苍吾君停下口舌,将那纸对折几下递给了虞真:“除龙神境外,其他神境踪迹难寻,连我也不清楚方位。即便你入了其他神境,也未必能到达忘忧谷。就算到了忘忧谷,也不一定能寻到杀死阿欠的法子。总之,这不是易事,非一日能竟之功。”
81/108 首页 上一页 79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