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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觉得自己的生命像一片荒芜的戈壁，没有激情，没有希望，没有色彩。
直到有一天厌倦突然达到了顶峰，我便选择去死。
我漠然地看着这个醒来后就一直在我面前手舞足蹈的小怪物，感觉他像一团跳动的火，冒犯，灼人，让人感觉不适，却又不得不为他破格。
仔细想来，我已经破格地将他带回了家，破格地让他用我的浴缸睡在我的房间，而接下来，我还将破格地与他共享一天的时光。
也许是因为生命只剩一天，所以我展现出了格外的慷慨与容忍。
就比如现在我竟然打算带他去吃早餐。完全是给自己没事找事的行为。
黑炭张开了他的“嘴”，严格来说只是在本该长嘴的地方，突然陷进去了一个旋着黑色雾气的窝，我将准备好的饼干丢进去，黑炭的窝慢慢闭合。
“感觉如何？”我问。
“感觉……变得更开心了！”黑炭欢欣雀跃。
“你尝不出味道？”
“什么是，味道？”
我叹了口气，这个小怪物算是与人间烟火气绝缘了。
不过看他这样也不像是能发育出味蕾的样子。
“那你还想吃东西吗？我现在打算去吃早餐。”
“想！吃东西很开心！”
我审视着镜子里的黑炭。
毛线帽，墨镜，口罩，围巾，大衣，手套，长靴。
这样全副武装出门应该比较安全了。
“别扯围巾。”我拍掉黑炭玩围巾的手，每次他一扯流苏黢黑的脖子都会闪耀地亮相一次。
“如果不想吓到别人就别乱扯你的衣服。“出门前我最后嘱咐了一句。
早餐店。黑炭兴奋地指着墙上的价目表，扭头对我说：“都想吃！”
“选五样。”欲海无涯，钱包有涯。
坐在一堆冒着热气的碗碟后的黑炭盯着我面前伶仃的一笼蒸饺。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竟然从那被热汽糊出窗花的墨镜上，看出了些许愧疚。
黑炭默默地推了两碗汤面到我这边。
我礼貌地推了回去。
他往前欠了欠身，我觉得三百只鸭子要涌过来了。
在他开口之前我迅速说：“我食量向来不大。”
黑炭遂快乐地吃了起来。
黑炭拥有较为与众不同的吃相。毕竟他一不怕烫二不用嚼。
我还在给第一个饺子吹气时，他已经一口一个吃完了一笼刚出炉的滚烫蒸饺，并且没蘸陈醋或者花生酱。
我刚用筷子举起第二个饺子时，他已经呼呼生风地吸溜完了一碗漂满红油的辣牛肉汤面，并且没有擤鼻涕或者发出斯哈斯哈的抽气声。
我第三个饺子刚啃个尖尖，他已经分两口啃下了个比巴掌大一圈的卤鸭腿。
我饺子刚吃完一半，他已经在一堆干净的空盘后面端坐如犬了。
我沉默地在黑炭殷切的目光以及店里食客震撼的目光中吃完了剩下一半。
在我擦嘴时，一张名片被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微笑地看着黑炭，道：“您好，我觉得您很特别。如果您目前或以后有做吃播的想法，可以通过这张名片联系我。打扰了。”
说完他便礼貌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翘着嘴角把卡片放进了黑炭的衣兜。
“这是什么？”黑炭疑惑地问。
“他欣赏你的能力，送你的小奖状。”我愉悦道。
黑炭伸出咸猪手来摸我的脸：“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冷漠地拍开。
在我排队等待付钱时，黑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食客的扫码行为。
“我们为什么都要排队这么嘀一下，是因为很好玩吗？”
“因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所以我们要用自己的钱来换取食物。不止食物，我们需要的一切都要用钱来换。”
“温暖和家也要吗？你也要吗？”黑炭紧张地问，“我不需要别的东西，可我很需要温暖、家和你。”
我看着他：“那是你的错觉。我可以被取代，温暖和家也是。许多人都并不满足于只有一个家或是一份温暖。你这个贪心的小怪物，又怎么会只拘泥于眼前的风景。”
黑炭呜咽了一声，像是想争辩什么，却又无法组织语言回击我锋利的措辞。
“你喜欢穿衣服吗？”我拍了拍他的肩。
黑炭垂头丧气的。
“喜欢的话，我带你去逛商场，给你买一些？”索性今日无事，不如就这样打发到傍晚。
“好呀好呀！”黑炭支楞起来。
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按照黑炭的性格，他会在童装区流连忘返。结果他竟然对风衣、衬衫、西装等成年男性的服饰展现出了格外的兴趣。
而且品味不错。
我没有插手他的挑选，他自己从内到外挑了几套，搭起来都很好看。
虽然他本身很瘦，但也许是因为骨架优秀，从试衣间走出来时竟颇为潇洒晃眼。
黑炭期待地看向我。
我满意点头。
至少这家伙有一个方面是不那么让人操心的了。
导购员小姐似乎有些热情过度，锲而不舍地围在黑炭身边：“小哥哥，这儿开着暖气。你裹这么严实不热吗？要不我帮你拿下来。再说你试衣服不露脸也看不出整体效果嘛~”
说着伸手就要给黑炭解开围巾。
黑炭手足无措地看向我。他在陌生人面前就是这样，话少，羞涩，像只鹌鹑。不知怎么一到我面前就变成了一只嘎个没停的扁嘴鸭子。
我搂过黑炭的腰，不动声色地拂落导购员的手，和煦微笑：“我弟弟体质特殊，畏寒。刚刚他试的这些我们都要，辛苦您打包一下。”
导购员尴尬道：“好好，我这就去。”
黑炭突然出声：“不用那么多，两套就够了。”
导购员顿住了脚步，我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黑炭压低声音对我说：“省点钱。”
我有些惊讶，这家伙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没心没肺。
“没关系，你穿久一点，就值回本了。”我揉揉他的头。
“你刚刚对导购员笑了，我也想要一个，你也对我笑一个好不好？”黑炭用头拱着我的手，开始得寸进尺。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长达0.1秒的笑容。烦人。
第5章 包围
【起了冲突】
带黑炭从商场负一楼美食城吃完晚饭出来，落日的红光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
“接下来我们去哪！”黑炭兴奋地问。
“回家。”我疲惫地看向他，就像章鱼哥看向海绵宝宝。
回到家，我拿了身衣服去浴室洗澡，让黑炭自己把买的东西整理好。
从浴室出来，客厅没人，我走进卧室，看见黑炭正对着镜子臭美。
听见声音，他转过来，黑黢黢的脸看向我。
很难形容第一眼看上去是什么感觉。我本以为这样一张脸配上一身正装会很有喜感，但真正看见时，我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神秘。漆黑的，模糊的面部轮廓，像一本没有文字的书，又像宇宙深处晦暗的黑洞，冰冷，陌生，叫人捉摸不透。
当然，前提是他别开口说话。
黑炭说：“我有点被自己帅到了。“
我突然不想承认自己刚刚也产生了类似感受。
我看了眼手机，19：56.
我坐上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黑炭坐过来。
“听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将来又要到哪里去，但这不是我所关心的，因为我们只是彼此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黑炭紧张地绞起了手指：“你是打算赶我走吗？”
“不是，”我说，“是我要走了。”
黑炭瞬间站起来：“这不是你的家吗？你要去哪里？”
“你喜欢这里吗？”我问。
“喜欢！”黑炭用力点头。
“那我走之后，这个地方就留给你了，你可以把它当作自己的家。”
“但你最好能像人类一样找份生计，不然你将很难弄到你喜欢的‘温暖’。热水，空调，电暖，这些都需要用钱维持。”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黑炭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个长眠之所。”
“什么意思，睡觉难道不该在家里的床上吗？”
我叹了口气：“你还记得碰见我的那个夜晚吗。”
“记得，当时你突然出现在小径上，向我打招呼，还送我礼物，我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幸运砸晕了！”
“不，当时我出现在那，并不是为了见你，我只是想去到不远处的那片湖。”
“你去那儿干嘛？”
“我打算跳进去。”
“你要自杀？！”黑炭后退两步。
我平静地看着他。
“不要。”黑炭说。
“你不要自杀。”黑炭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没有说话。我不觉得有和他拉扯或解释的必要。
我会在20：20出门。昨天也是这个点。一种和昨天的自己心照不宣的仪式感。
我的不回应让黑炭越来越焦躁。
他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走，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很重地呼吸着。
手机上的数字跳到了20：20.
我站了起来。
黑炭顿住脚步，即使他没有眼睛，我也能感觉到一阵烧灼的目光正在我的脸上逡巡。
我对他微笑了一下：“黑炭，再见。”
然后迈步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我的手腕突然被一只烫得惊人的手抓住。
我被一股大力带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不许走。”黑炭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伴随着一种奇怪的咝咝声。
我回头，看见他像岩浆一样融化下去。
很快，他变成了一滩漆黑的液体，并以极快的速度向房间的每一个平面扩散。
短短十几秒，我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
我被液态的黑炭包围了。
“不要走……你……留下来……”，黑炭神经质的呓语回荡在整个房间。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正站在恶魔的领地。
我的五感仿佛被彻底剥夺，只有恶魔的低吟像混乱扩散的水波，持续地撞击着我的耳膜。
这种压抑疯狂的感觉让我的胸口发紧，我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我抓着领口，发软的腿脚半跪在地。
“黑炭。”我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我往地上狠狠抓了一把，浓稠的液体被我抓握在手中，剧烈地扭曲挣扎，但地面依然一片漆黑——黑炭彻底把我和我的房间隔绝开了。
“黑炭！”我厉声喝道。
呓语终于变弱了些。至少我的耳膜不再那么难受了。
“放我出去。”我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不要让我讨厌你。”
包围着我的黑暗极其短暂地寂静了一下，呓语再度响起。
仿佛试探般，突然增强，又突然减弱。
来回几次都得不到我的回应后，呓语终于像逐渐褪去的潮水，在我几乎不曾意识到的瞬间彻底消散。
我头顶的天花板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口，属于卧室的暖光瞬间如流水般从中倾泻下来，兜头洒了我一身。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眼。
黑炭在观察我，这一束光不是他让步的信号，只是一道审判的聚光灯。
“你开始讨厌我了吗？”
黑炭轻轻地问。
我感到四周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我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碰了碰，此刻在我身边涌动的黑色黏液，温度低的吓人。
“不讨厌。”
我站在光柱下，直视着对面起伏的漆黑墙面。
我感到身边的温度开始有了回暖。
“但你以这种方式阻挠我，让我感觉到了威胁。”我拧眉补充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黑暗以我头顶的圆形光洞为中心，慢慢地向四周褪去。
最后悉数在我面前的一处汇合，重新聚拢成了我所熟悉的黑炭的模样。
他上前拉我的手，不明显的面部轮廓都能看出颓丧的神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吓到你的。我只是太着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手正在轻微颤抖。我感到他的手心忽冷忽热。
肢体语言是诚实的，我相信如果此刻我不给他顺毛的话，他会在下一秒变得比刚才更疯。
所以我摸了摸他的头：“我不走了，今晚就先这样吧。”
黑炭猛地抬起头，面部轮廓都在一瞬间舒展开来，他的声线充满着无法抑制的惊喜：“真的吗？！”
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脑袋：“去洗澡吧，今天在外面呆了一天，怪脏的。”
给黑炭放好洗澡水后，我看着他踏了进去。
热水澡，有助于舒缓精神，放松紧绷的神经，让人更快地进入深度睡眠。
第6章 跳湖
【丧逼要跳湖】
凌晨时分，我在床上睁开了眼。
在这之前，我先是耐心地等待着警惕我离开的黑炭陷入沉睡，然后等待小花毯和变成黑团的主人一起飞上天花板，最后静静等待着来自头顶的轻微鼾声变得均匀而绵长，才撤下了熟睡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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